春天,對于生活在不列顛群島的人們而言,原本是沒有什么特殊意義的。
北大西洋暖流帶來的和煦微風,常年包裹著這里,于是四季不再分明,春天不再令人期待,濕潤多雨成了它終年不變的特征。
但對于西約克郡利茲市的居民來說,今年的春天注定會是不平凡的一季。
從新年以來,這里就罕見雨水的影子,長時間的干冷,讓這里的人們愈發(fā)焦躁起來。好不容易在上個周日迎來久違的雨水,卻只持續(xù)了短短半天。
比斯頓的上空,仍是讓人看不到希望。
相比于氣候的反常,更讓利茲人心寒齒冷的,卻是他們的主隊槽糕的境遇。
從英超第二十三輪輸給曼城以來,利茲聯又先后輸給了切爾西、紐卡斯爾聯和埃弗頓,僅僅只在西漢姆聯和西布羅姆維奇身上拿到了四分,他們,正一步一步滑向降級的深淵。那位主席先生在一月份的瘋狂大甩賣,也并沒有緩和利茲聯泥足深陷的債務危機,反而越陷越深,據說現在已經達到了七千七百萬英鎊之巨,里茲代爾本人甚至收到了球迷的死亡威脅。
利茲聯的主席寶座,在此時已經成了不折不扣的火山口。
而更糟糕的是,他們即將在這個周末客場挑戰(zhàn)死對頭曼聯。
作為利茲聯的頭號死敵,曼聯此時的境遇卻與利茲聯完全相反,在這個春天他們連戰(zhàn)連捷,已經追到了只差領頭羊阿森納兩分,讓冠軍的爭奪重新有了懸念。
這一正一反的對比,讓利茲人更加絕望,即便是最死忠的利茲球迷,也不認為他們能在這個周中從老特拉福德全身而退。
降級的陰影,籠罩在所有利茲球迷的心頭。
這樣灰色的情緒,也明顯影響到了索普阿克的人們。
埃迪·格雷的脾氣愈發(fā)暴躁了,隨時隨地都有化身吹風機的可能。那張陰沉的快要滴出水來的老臉上,更是已經好幾天看不到笑容了。
所有小球員在他面前,都噤若寒蟬,生怕惹到了他。
只有李維是個例外。
雖然對于大多數人來說,李維三天前的驚艷處子秀,也不過只是朵不起眼的浪花,在海面上翻滾了一下,就無影無蹤了。
但對于李維來說,意義就大不相同了。因著這場成功的處子秀,他的心情可以說是相當舒暢,更何況,此時還不算是個利茲球迷的李維,壓根就不會受到球隊成績的影響
于是乎,信心滿滿的李維,已經卯足了勁,要在今天的分組對抗中展示自己新近練習的控球技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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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周三,照例是U18梯隊進行分組對抗的日子。
青年隊的分組對抗,不像一線隊那樣,一邊穿上象征主力的黃背心,一邊就是替補陣容。畢竟小球員們的實力落差會很大,主力對上替補,幾乎是沒有懸念的,那樣也就起不到太多的訓練效果了。
但完全打散了分配也是不行的,因為主力隊員之間還要靠著這類訓練來培養(yǎng)默契。青年隊的教練們自然有他們的一套方法。
一邊的進攻線是主力,比如列農、米爾納和卡爾頓·科爾就分配到了一起,另一邊的后衛(wèi)線就是主力,比如卡森、拉希姆·約翰森就在另一隊。
這樣一來,就可以在保證兩邊實力差距不至于過大的情況下,最大限度地培養(yǎng)主力球員間的默契。
而前兩個月都在板凳上度過的李維,一直都被分配在卡森這一邊,畢竟他現在的長處只是在防守的覆蓋面上,這樣的分配無疑可以讓他的優(yōu)勢得到更多的發(fā)揮。
雖然在三天前終于完成了青年聯賽初登場且表現不俗,但他仍然被視作是無足輕重的角色,也就沒有在分配上再專門調整。
但這一次,李維可不再甘心龜縮在后場了。
與李維的斗志昂揚不同,其他的小球員們普遍興致缺缺,一方面固然是因為俱樂部的近況實在堪憂,另一方面卻是因為最重要的觀眾不知道為何沒有出現。
埃迪·格雷和大衛(wèi),雙雙缺席了分組對抗訓練,今天的訓練,是由青年隊的另一名教練蓋爾負責。
于是,在眾多低迷的小球員中,李維就顯得異常惹眼起來。
第17分鐘,拉希姆·約翰森在后場斷下了足球,而距離他最近的隊友正是擔任后腰的李維,拉希姆迅速將球傳給了李維。
換做以前,李維會第一時間出球,即使中場沒有接應點,也會考慮橫傳或者回傳,總之是不會讓皮球在腳下停留太久的。
但現在,前兩天的米克爾控球技巧特訓,讓他信心爆棚。
米爾納已經逼搶了過來,但他那明顯遲緩的速度,無疑證明他并非真的想要搶斷,不過是象征性地上前罷了,畢竟李維不會帶球這一點,在之前的訓練中已經幾乎成為共識了。
可這一次,李維的應對讓米爾納大跌眼鏡。
他先是抬腿用腳弓輕輕推向左側,米爾納自然不疑有他,轉換重心準備撲向下一個對手,誰知李維只是虛晃一槍,即將觸球的一刻,腳踝一轉,變成了向前帶球!
然后順勢全速啟動,竟是輕而易舉地從米爾納身邊抹了過去!
擺脫了米爾納之后,由于對方正是由攻轉守的瞬間,防守球員都還沒到位,中場一片開闊,李維毫不遲疑地選擇了繼續(xù)持球推進。
原本負責中場中路防守的兩名中前衛(wèi)沃德和普勞斯,顯然都對李維的推進準備不足,竟然沒有第一時間全速回追。這樣一來,盡管李維的速度不快,但在對手如此懈怠的情況下,還是順利地推進到了三十米進攻區(qū)域內。
直到此時,沃德和普勞斯才將將趕到李維身后,對方的兩名中衛(wèi)則攔在了李維身前。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李維不得不將速度放慢了下來,他可不是歐文,能靠著速度不管不顧直接強吃。
正常來說,吸引了四個人防守之后,對方的后防線很大可能已經出現了漏洞,此時及時傳球才是最合適的。
但一來李維這一下推進連隊友都有些猝不及防,竟然沒有人跟進,以至于李維居然是跑在了最前;二來,在四個人的圍堵中找到傳球路線,對于現在的李維來說,有些超綱了。
事實上,他自己也是第一次在訓練中面對這種局面,盡管腳下的控球能力有大幅提高,但傳球能力和視野可沒有進步啊。
于是,李維只能勉強的護住球,不停地拉球、撥球,避開對手的伸腿。
畢竟他才只臨時抱了兩天的佛腳,能在四人的圍搶下堅持這么幾秒,已經是到了極限,眼看就要丟球了。
但身后的沃德,不知道是不是被李維的長途奔襲刺激到了,腦子一熱,居然在李維即將失去球權的時候,撞翻了他。
一個禁區(qū)前沿的任意球,位置相當好。
而隊友也沒有辜負李維的努力,一記高質量的弧線球,將場上比分改寫為1比0!
一直被視為攻防演練中扮演防守者的一方,居然領先了!
李維狠狠揮了一下拳頭,看來,米克爾的特訓效果很顯著啊,自己要加緊訓練了,也許周末的比賽就能出奇制勝也說不定啊。
列農和米爾納們顯然沒法接受這樣的結果,在失球以后,開始向李維一方發(fā)起了猛攻。
畢竟進攻好手都在他們陣營,一旦認真起來,李維這方也只有龜縮挨打的份。
所幸李維這一方的防守球員實力都不差,卡森更是狀態(tài)神勇,高接抵擋力保球門不失,但李維再想來一次快速推進,卻是找不到機會了。
一直到了下半場接近結束的時候,他們才得到了一次不錯的陣地進攻的機會。
李維在禁區(qū)弧頂附近接到了隊友的傳球,由于對方后防線都已經落位,李維找不到傳球的路線,而和面前中后衛(wèi)的距離,也讓他斷了直接起腳射門的心思。
他只能選擇繼續(xù)控球。
對面的右中衛(wèi)已經撲了上來,在雙中衛(wèi)體系中一個中衛(wèi)負責上搶,另一個拖后,也算是司空見慣了。
或許因為李維上一次的帶球推進過去了太久,久到讓對手已經有些淡忘了他也是能過人的,這一下上搶顯得有些莽撞。
李維右腳向左輕輕一撥,皮球彈到了左腳腳弓上,變向轉為向前,恰好躲開了對手的上搶。
輕輕松松的一個油炸丸子,就過掉了對手。
但那名拖后中衛(wèi)和上搶的隊友之間的距離保持的相當合理,雖然他和隊友小看了李維,可也已經習慣性地做足了隊友被過后迅速攔截的準備。
看著李維能處理球的空間肉眼可見的在縮小,他露出了笑容。
這笑容落在李維眼里,卻是讓他有些不屑。
呵,以為這就是安全距離了嗎?如果你知道我房間里路由器和筆記本擺的有多近的話……
轉瞬之間,李維已經趕上了球,在極小的空間里,右腳向左一撥,閃開了對手的防守。
我房間里的那些障礙物,可比你的距離近多了??!
連續(xù)擺脫兩名中衛(wèi)的防守后,李維獲得了直面門將的機會。
可惜重生以來一直做防守型后腰,單刀機會實在是太過陌生,一腳勁射角度太正,打在門將身上彈了出來。
好在這球彈到了李維的隊友安迪腳下,面對空門,安迪自然是不客氣地笑納了這份大禮。
2比0!
在分組對抗只剩幾分鐘就結束的情況下,這個進球,毫無疑問殺死了懸念。
李維興奮地和安迪抱在了一起,在他看來,這一場分組對抗,無疑證明了他特訓的有效性。也許,就在不遠的將來,甚至就在下一場比賽,他就能化身為米克爾第二,制霸中前場!
這樣的愿景,怎能不讓他欣喜若狂呢?
所有和李維相熟的小球員,比如米爾納、列農,此時都驚奇地看著他。
這個家伙,是從什么時候起學會了過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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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埃迪和大衛(wèi)在的話,他們或許會給此時的李維潑上一盆冷水。
且不說因為他倆的缺席,本場的小球員們本就動力不足,沒有全力以赴,就算只看李維這兩次最終得分的進攻,其實也都是打了個出其不意,若是防守球員有了防備,他哪里還能這么予取予求呢?
可惜,能夠給出忠告的兩個人,此時都在埃迪·格雷的辦公室里。在那里,一場激烈的爭吵正在上演。
“叔,我真的不想干了!這份工作對我來說,就是折磨!”這個在埃迪面前顯得有些歇斯底里的年輕人,正是決心要轉行做經紀人的安迪·格雷。
“什么?你再說一遍?!”埃迪·格雷本就被俱樂部的近況撩撥的肝火旺盛,哪里禁得起安迪這樣頂撞?他惡狠狠地一拍桌子,“你以為這里是哪里?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嗎??!你知道多少人擠破頭想進索普阿克嗎??!”
埃迪這一拍,發(fā)出“砰”的一聲巨響,把安迪唬了一跳,他有些畏縮地退后了一步,不知道是不是回憶起了被眼前人瘋狂數落的恐懼。
但,在旁邊大衛(wèi)勉勵的目光下,他還是鼓起了勇氣。
“叔,我愛利茲聯,我從不懷疑這一點。但我只想像一個普通的利茲聯球迷那樣,為我的球隊搖旗吶喊,而不是面對無休無止的球員錄像和那些小孩的吵鬧。”
“我的戰(zhàn)場,應該在埃蘭路的看臺上,而不是索普阿克的訓練場里。當阿蘭們進球時,我會歡呼,會喊到失聲,會跟一幫不知道醒來以后還認不認識的大老爺們在比利酒吧喝到爛醉;也會在遭遇那幫曼徹斯特的雜種時,把我的中指和拳頭留給他們?!?p> “那種時候,我從來不會退縮?!?p> “叔,打從我記事,不,打從我出生起,我就是利茲聯的人了。我還記得我五歲的時候,爸帶著我坐在查爾斯看臺上,您就在球場里奔跑。那個時候,我特別自豪,因為我的叔叔是利茲聯的大球星,是超級明星!我幻想著有朝一日,能像您一樣在那座球場里馳騁,但很可惜,我不是那塊料?!?p> “但您安慰我,說或許我可以用別的方式加入這支球隊。而您也真的做到了。我很感激您,沒有您,我不會知道原來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p> “我很認真的考慮過了,考慮了很久,我想離開索普阿克了,我沒法像您一樣成為一個出色的教練,但我還有我自己的追求。”
“我還會依然熱愛這支球隊,但那時,會是以一個純粹球迷的身份?!?p> 埃迪·格雷以一種難言的目光看著自己的侄子,他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家伙似的,這個在他面前掏心掏肺、言辭懇切的年輕人,真的是那個怯懦的安迪·格雷嗎?
恍惚間,他好像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的畫面,他在埃蘭路的草坪上飛奔慶祝,看臺上,一個還沒有欄桿高的小家伙,騎在他哥哥的背上,向他揮著手。
回憶觸動了這個鋼鐵般的漢子內心最柔軟的地方,他看向安迪的目光,變得溫柔起來。
“滾吧,小子,去你該去的地方吧。”埃迪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一絲無奈,還有一絲欣慰。
安迪有些不知所措。
剛才的傾訴花光了他所有勇氣,此時的他正惴惴不安,不知道叔叔會怎么呵斥自己,卻不料聽到了這樣的回復,他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聽不懂嗎,渾小子?滾吧,你自由了。”
這一下安迪終于反應過來了,他忙不迭地鞠躬,然后在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中恍恍惚惚地離開了埃迪的辦公室。
“埃迪,其實你心里早就同意了,對不對?”目送著安迪離開后,大衛(wèi)轉過頭來,帶著笑意看向了埃迪。
“被你看穿了啊,老伙計,”埃迪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其實我還能怎么樣呢?安迪的人生從來都沒有被他自己真正掌控過,是我一直在左右他的選擇,我也不知道這樣的影響對他是好是壞?!?p> “但現在,他終于有了自己的主意,我除了支持,還有別的什么選擇嗎?”
“更何況,”他轉頭看了一眼窗外的索普阿克,在心里補充道,“處在這艘即將沉沒的輪船上,我雖然無所謂,卻也沒必要再搭上我的侄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