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善后,組織自愿加入的義民,從馮家堡中抬出一百多具燒焦的尸首,均已經(jīng)難以辨明身份。
剩下的,就是我回到馮家堡看見的樣子。
魔宮滅門,向來絕不放過一個,如今我是馮家堡唯一的活口,還是我娘戚曉嵐的女兒,蕭霸天下了絕殺令,必要除我。
溫珣說完這些,看我的臉色。
我沒有什么臉色??床怀鰬嵟?,也看不出眼淚。平靜得像是聽了一個尋常的故事。
溫珣說:“慧慧,魔宮如今體大,在江湖上的勢力更是盤根錯節(jié),要對付起來,殊為不易,我知道你肯定不會放過那魔宮和蕭霸天,但你聽我說,此事須得從長計議。”
我說:“我知道。我很清楚。你用不著勸我什么?!?p> “是這樣么……”溫珣很擔心。
我反問他:“難道我看起來像做事沖動,不計后果的人?”
溫珣深深地看我:“我知道你不是,但是慧慧……”
我抬手止住了他說話:“不早了,你去休息吧?!?p> “那你呢?”溫珣緊緊地道。
我道:“我也休息。明天你帶我去我爹娘墳前磕頭。我爹沒了兩臂,即便燒焦了,也應該很好辨認,而我爹的尸首緊緊挨著我娘的,你知道我爹和我娘埋在哪里么?”
溫珣點了點頭,又想到什么,看了看我,難以開口。
我道:“于光的尸首在一百多具當中,很難辨認,我知道。不怪你?!?p> 素來以清冷著稱的溫氏少主,望著我,目有泫然:“慧慧,你哪怕哭一哭……”
我說話:“我為什么要哭?是能改變什么么?”
溫珣哀傷道:“可是你不可能不難過……”
我道:“誰說難過,一定要用哭來表達?”
溫珣分外緊張:“慧慧,你可千萬不能做傻事。”
“放心吧。我心里有數(shù)。”我道:“我要休息了,你也自便吧?!?p> 溫珣離開了房間,卻沒有走遠,立在屋檐下一宿。
他是怕我沖動,連夜殺去魔宮。我沒有管他。
去祭拜我爹娘。
我換了一身孝服,與溫珣兩馬先行,一路上,不斷有人策馬加入。
我爹為我收了武林中九大門派的傳人為弟子,來的,正是這些師妹師弟。他們穿的不是自己門派的服飾,而是馮家堡的弟子衣。
我沒有問他們?yōu)槭裁磥恚葘ⅠR匹停在山下,來到我爹娘的墳前,我告訴他們,我將為我爹娘守靈三天。
這三天中,也許會有人來攪擾,請他們?yōu)槲視鹤鞯謸酢?p> 并無二話,他們應承下。
一一在我爹娘墳前磕過頭,各自散開去。
爹娘墳前立的是一塊無字玄石碑,溫珣告訴我,知道我會回來,他沒有擅自刻字。
溫珣也離開。我獨自在爹娘墳前長跪三日。
三日之內,日升月落,我身著孝服,跪在爹娘墳前,什么都不做,只是望著無字墓碑,一時閉眼,一時睜開,靜聽身后山林中傳來的廝殺。
等到三天過后,太陽升起,日光落入我的眼中,一如火光燃起。
我將孝服取下,放到無字的墓碑前,最后向爹娘磕下一個深深的頭。
我站了起來。轉背,身后十丈即是七師妹和溫珣與兩個魔宮護法對陣的戰(zhàn)場。
七師妹瓊華與九師弟溫珣,是所有師妹師弟中武功最高的兩位,他們已經(jīng)與兩個趕來殺我的魔宮護法打了一天一夜,到底年輕,漸露頹勢,叫這兩個魔宮護法逼到了距我如此近的身后。
我踏著步法,轉瞬過去,反轉了與溫珣對打的魔宮護法手上的柳葉刀,將他齊頸割喉。
與瓊華交手的魔宮護法見此,大駭,當即轉身欲走,我將柳葉刀擲出,截斷了他的后背脊骨。
讓瓊華和溫珣看著已經(jīng)不能動彈的魔教護法,順道運功療傷。
提了柳葉刀,我轉下山去。
山下與八師妹和其他師弟等人戰(zhàn)成一團的,是魔宮的一些領頭羅剎和嘍啰部眾,從我第一日進山就鬼頭鬼腦地試圖來犯,來來回回打跑了一批又召來更多,最后招來了山上兩個武功高強的魔宮護法。
我運刀介入亂戰(zhàn)之中,將幾個比較難纏的領頭羅剎削了,八師妹和其他師弟與他們的隨從幫手得以喘氣。
魔宮的數(shù)百部眾見我一來,手上拿的還是他們眼熟的護法的配刀,表情皆有些驚怯。
但見這佩刀落于我手,竟是比他們的護法拿著還要恐怖,刀光過處,見不到一顆會喘氣的頭,速度之快,若如閃電,似乎是眨眼之間就能逼到他們每一個人的面前。
自我出現(xiàn),不消片刻,倒伏尸身數(shù)十,其中包裹他們十多個武藝了得的羅剎頭領,在我刀下一個也沒有走過三招。
他們這些平時只慣在街頭仗著魔宮之名,假假威風,欺嚇欺嚇小老百姓的嘍啰,更是連刀的影子都來不及看清。
雖說常言道,蟻多咬死象,但是今天,他們匯聚來這山里的人還不到一千,頭領又已全部被斬下,兩位沖到山中去,卻至今還沒下來,甚至連兵器都被奪了的護法,估計也是兇多吉少。
誰也不想下一個死的輪到自己,沒了領頭的,嘍羅部眾們嚇怕,一時間群蟲無首,見風轉舵,四散而逃。
打了兩天兩夜多,殺急了眼的十三師弟還想去追,我道:“不必?!?p> 瓊華與溫珣從山上下來,溫珣提著被我斬斷了脊骨,還沒斷氣的魔宮護法,丟在地上。
十三師弟將將平靜一些,見了那一身黑袍紅蓮衣的魔宮護法還在喘氣,立刻要動手殺死。
被八師妹攔住,八師妹樓扶鈺衣襟上沾了血,但平息下來仍然是清姿綽約,淡雅如仙,穩(wěn)氣說:“真要這人的命,二師姐又豈會留他到現(xiàn)在。”
我沒有多言,看了看兩位師妹和其他師弟身上各有傷勢,向他們抱拳致意,感謝之情溢于言表。
旋即轉身提起魔宮護法。溫珣不知猜到了什么,素來潔凈的白衣上有暈開幾團的血,也來不及讓隨侍處理,上來拉住我問:“慧慧,你要做什么?!?p> 所有師妹師弟看向我。
我沒有隱瞞他們:“赴魔宮,一會蕭霸天?!?p> “這樣做太冒險了!”溫珣沉喝。
其他師妹師弟深表贊同,著急地望著我,但見我去意已決,彼此眼神一碰——
“你們攔不住我?!蔽衣曇羰闫届o,陳述事實,背影留下一句話道:“放心,我和蕭霸天中必定死一個,但不會是我。”
我提著魔宮護法,運起輕功,如踏風飛,很快消失在山林之間。
所有師妹師弟一起追來,但最終只剩下以輕功著稱的天山溫氏少主溫珣,他顧不得身上的傷,全力運行身法追上我,試圖再勸,最終被我甩在身后。
我出了山,去縣營取了一匹高頭大馬,在營兵的驚詫與錯愕的呼聲與追趕中,將半死不活的魔宮護法按在馬上,奔出了縣營。
魔宮護法一路上被顛得半昏不昏,我以真氣護住他的心脈,保他一時不死。
一路上經(jīng)過城鎮(zhèn),換了八匹馬,于五日后,趕到三千里外的魔宮老巢所在,西部雪山。
西部雪山綿延六百余里,貫穿國境,只有二百里在陳國境內,其余的四五百里分布在幾個邊陲小國,經(jīng)常發(fā)生爭奪,有時數(shù)年改換一次歸屬,常常處于三不管的境況。
幾十年前,被趕出中原武林的魔宮初代宮主,得以拉起一幫宵小,在此建立魔宮。
到了雪山腳下,我拍醒還剩一口氣的魔宮護法,要他給我指路。
他要死了還桀桀地笑:“小姑娘……你是武功了得,但你就不怕,我給你指的路,是黃泉路么?”
我道:“我現(xiàn)在入魔宮是為殺蕭霸天,而你,雖然身為魔宮護法,但這么多年受蕭霸天控制,為他賣命,未必不恨他,而同時死在我手里,你也必定恨我,如今能見著兩個你深恨的人互相殘殺,你難道不樂見其成?”
魔宮護法復桀桀:“呵……呵……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