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12月2日
她沒想到雜志編輯的郵件能這么快回復。編輯在郵件中寫道,新一輪的改寫很不錯,除了指出的一些問題之外,余嵐在結局上的留白更是讓整篇小說的境界在結尾更上一層樓,雜志將發(fā)表在下下個月出刊的雜志上,雖然只是雜志中的最后一個板塊“新人短故事”,但余嵐已經(jīng)感到滿足。
在她決定寫小說時,她問過自己:如果小說并不會被發(fā)表,并不會被更多人看到,甚至這一輩子都只有這么默默無聞地寫下去,她還有勇氣和堅持繼續(xù)下去嗎?她第一時間就確信自己會這樣。她就是抱著這樣的初心寫下第一篇小說的。
可是在投稿之后的一段時間,她的內(nèi)心又開始忐忑起來,她希望小說能夠在雜志社收到的鋪天蓋地的稿件中被注意到,那種期盼的心情甚至讓她開始懷疑她對小說寫作的熱情是否足夠真誠。
編輯的信鼓勵了她,一時間,接下來在學校的工作——上午十點要去上第二節(jié)課、下午一點校長要組織老師開每月例行會議,大會結束后的分組會議討論——仿佛變得都不再那么令人厭倦。
分組會議結束后,翁紅月叫住了她,想跟她談談。翁紅月一副困頓疲憊的樣子,像是連續(xù)兩天都沒睡過覺了,似乎就連出現(xiàn)在她面前都是強打精神,硬撐下來的。經(jīng)歷那天晚上在化工廠的事情后,余嵐當然知道她的來意。
兩人一起回到辦公室。
“余老師,如果事情不是很著急的話,我真不想麻煩你?!蔽碳t月站立在余嵐的辦公桌前,手捏住余嵐辦公桌的桌角,說話目光也有些刻意閃避,“自力的事情,你肯定也聽說了吧?”
“你是說他在化工廠……”
翁紅月點點頭。
“姜警官說自力的行為已經(jīng)算是犯罪了,等他出了院,派出所了解基本事實后,會移交給公安局處理?!?p> “警察已經(jīng)介入了,我能怎么幫你?”余嵐關切地問。
“其實警察摻和這事兒到什么程度,還得看你家秦總一句話的事。畢竟他的廠子才是受害方。如果秦總愿意不計前嫌,私了,那讓自力去廠里給他免費打工補償都行。您能不能幫忙去勸勸?”
她從沒求過秦源辦任何事情,她知道秦源很固執(zhí),并不容易被說服。翁紅月的眼淚淌下來,流到了她的嘴角。余嵐抽出一張面巾紙為她擦干凈,讓她坐下來,平穩(wěn)一下情緒。
“你只要說話了,那自力肯定就有……救了。你們……那么好……他肯定會給你一個面子的?!蔽碳t月的聲音在抽噎下不斷地停頓、發(fā)音也變得愈發(fā)含混不清。是的,這就是問題所在,鎮(zhèn)上的每個人都在他們的想象中以為,她和秦源是一對模范夫妻。這已經(jīng)在他們的頭腦中構成了一種既成事實,以至于她就此問題展開的任何反駁與爭辯都顯得做作、虛偽,且無說服力。
下課鈴想起來,她要準備去上下一節(jié)課了。臨走前,她告訴翁紅月,她會去問問,但不能保證什么。
這一整天接下來在上課、開會時,她一直想著如何跟秦源開口提起這事。投稿順利通過的愉快,旋即被這件麻煩事蓋了過去。
晚上,秦源回來前,她特地燒好幾樣她拿手的飯菜,秦源看著豐盛的晚餐,還打趣今天難道是什么紀念日嗎?
“今天下午,學校開完會,沒課了,就提前回來的?!?p> “你看,如果你天天在家,我們可以每天過得都像這樣子?!鼻卦匆贿叴罂诔灾埐?,一邊夸贊著她的手藝。
不能再這樣等下去了,更不能讓秦源將話題轉到她辭職的事情上來。他總能借很多對話機會,把希望她辭職的事情提上來。
“廠里那個被破壞的設備沒什么問題吧?”飯桌上,她率先開口。
“沒事,幸虧發(fā)現(xiàn)得早,只是掉了些工業(yè)漆?!彼叧赃厬?,隨后反應過來,“你以前從來沒問過我廠里的事情。”
“你知道我們學校有個老師叫翁紅月嗎,她和陳自力……”
“陳自力經(jīng)常打她,我廠里的工人經(jīng)常提起。設備雖然沒什么大礙,但是這件事情的性質(zhì)非常的惡劣,撒酒瘋,用板斧砍設備,這幸虧是沒傷到人。傷到了人,我沒法跟上頭交代?!?p> “這次不能私了嗎?”
秦源放下手中的碗筷,問余嵐是不是翁紅月托她來問的。余嵐告訴他,她和翁紅月在一個辦公室辦公,翁紅月自然能想到托她問問。
秦源說已經(jīng)報警了,自己已沒法左右這件事,還得經(jīng)過警方程序,不會隨隨便便就撤案的,必須讓陳自力認識到化工廠不是他能隨隨便便撒野的地方。
“可你剛才也說了,他是喝醉了?”
“他是喝醉了,但喝醉了也不是借口。你想想,我和陳自力之間有什么仇嗎,如果說有,那無非是今年年初的時候,他去我們化工廠車間應聘,沒聘上。不過這應該不能算什么仇恨吧?他一來沒經(jīng)驗,二來人品不太好,性格上也不容易和人相處。你說為了這樣的原因,他就會去砸化工廠嗎?”
“我不知道?!?p> “我覺得,他是受人指派的?!?p> 秦源隨即擺了擺手,笑說自己也不能完全確定是這樣,所以需要警察去調(diào)查。余嵐意識到秦源的話已經(jīng)很明顯了,他不會就這么輕易地放過陳自力,他要揪出幕后操控者——如他所言,如果確實有此人的話。
余嵐不再多說什么,她知道秦源不會顧忌她和翁紅月的同事關系。吃完后,她在廚房收拾碗筷時,她洗完澡出浴室,看到秦源又從衣帽架上取下大衣準備離開,秦源告訴她,他要回一趟廠里臨時開個會,應付明天上面的環(huán)衛(wèi)檢查。
余嵐一個人躺在床上看了會兒書,半途,想著是否要現(xiàn)在打電話給翁紅月,鎮(zhèn)上發(fā)的全鎮(zhèn)電話簿名單上,肯定有陳自力家的號碼,她從抽屜拿出電話簿,按照拼音順序在第二頁就找到了戶主是陳自力的號碼。
等她拔到一半時,又覺得還是明天當面跟翁紅月解釋更好。她裹上白色的浴巾,準備將敞著縫隙的窗簾全部拉上,不等秦源回來,自己先睡下了。她拉窗簾的一刻,突然發(fā)現(xiàn)一個男人正站在她家樓下不遠處的麥地里。
她將窗簾完全合上大半,只露出一個縫隙,透過縫隙仔細觀察著外面。余嵐突然發(fā)現(xiàn)那個人酷似周銳,而現(xiàn)在周銳的面前多了兩個身形高大的壯漢,周銳在兩人面前像一件玩物一般被推搡著,他很快就被推倒在地上,被兩個人拳打腳踢……
秦源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凌晨兩點多了。余嵐從床上起身問她怎么回來的這么晚,秦源只說要叮囑的事情太多,所以拖延了時間。
他隔著被子從后面抱了抱余嵐,湊在她耳邊說,晚飯的時候,他覺得她說的是對的,確實不該再驚動警方做這件事情。他要余嵐去告訴翁紅月,陳自力的責任不會被追究了。余嵐疑惑出去了一趟,為什么秦源的主意就改變了,她沒再多想,只是慶幸剛才沒有給翁紅月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