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東邪西毒
眾人一時安靜下來,過了半晌,王中孚道:“裘幫主能夠脫出藩籬,將一門武學推演至頂,而后打破極限,確是大宗師作為,在下深敬之!”
這番話本來近乎諂媚,但在王中孚講來,卻滿含真誠之意,令人不得不信服。石臺柱上坐著的其余幾人,口中不言,心中亦承認王中孚所言之正確。
而臺下的四小中,裘千尺眼中驀然射出驕傲自豪的光彩,她微仰著頭,抬著光潔小巧的下巴,沖周伯通和林小茹遙遙輕點。后兩者見她這般情狀,眼中不禁冒火,卻苦無當下不能隨意說話,臉色都變得十分難看。
裘千仞微微瞇眼,享受著眾人望向自己的復雜目光,半晌后道:“不談這些瑣事了。我且說說對方才比試的見解?!?p> 他沉吟一會兒,道:“雙方勢均力敵。洪兄弟之長,在于降龍掌的勁道沉實,且能夠運轉(zhuǎn)如意,這就平添了數(shù)分威力。而段兄的強點,乃是將一門點穴之法拓展開去,成為集合身法步的體系之學,對敵可遠可近,收放自如,這確是一件極難得的事?!?p> 洪七、段智興聞言,都將目光移了過來,段智興聽到裘千仞的稱贊,不禁感到五味雜陳,也不知是喜是愧。
裘千仞轉(zhuǎn)向洪七,道:“方才我阻止你們交手時,將你的勁力借了過來,傳導至段兄身上,其間覺察出你在收力蓄勢方面做得很好,每掌擊出時,都有足夠后力留存,這也是你出招時游刃有余的關(guān)鍵。但是你為何不將后力真正利用起來呢?譬如剛勁先出,暗勁隨至,將對方勁力擋住的同時,再以一股全新勁道盡數(shù)破去。若是如此,必可令對方擋無可擋!”
洪七聽聞此言,不禁露出思索之色。而段智興心中亦是一動,想到方才裘千仞迎向自己的一掌,那本是兩股力道抵消的局面,卻平白添出一道深沉暗勁,令自己無法防御,只能后退。
裘千仞又轉(zhuǎn)向段智興,道:“至于段兄,一陽指確是不俗,但是你用得糙了些。試想人身亦分陰陽之氣,涉及內(nèi)腑經(jīng)脈,一旦打破二氣平衡,輕則致人殘廢,重則令人身死。你只想著聚陽氣強攻一點,怎沒想到用陽氣為引,打破敵手體內(nèi)的陰陽平衡?”
段智興本在思索降龍掌勁力變化之事,此時聽聞裘千仞對于一陽指的論述,卻覺得豁然開朗,此法固然極難,然而一旦做到,必能成為一大殺手锏,況且消耗極少,對自己豈非絕大好事?他想到這里,不禁有一種立刻展開探究的沖動。
裘千仞左右顧視王中孚和林朝英,問道:“王宮主,林殿主,你們可還有要補充的話?”
林朝英搖了搖頭,王中孚笑道:“裘幫主的論述精彩至極,在下的見解頗有不及,就不在裘幫主面前獻丑了?!?p> 裘千仞嘴角微微揚起,移開視線,道:“洪兄弟與段兄方才是空手比試,如今可要比比兵刃么?”
洪七搖頭道:“我的打狗棒法還未練至精熟,就不在此丟人現(xiàn)眼了?!?p> 段智興瞥了一眼腰間佩劍,道:“我也算了?!?p> 黃藥師笑道:“若說兵刃之學,在下倒是有一門劍法,可供大家品評!”話音未落,已是出現(xiàn)在比武臺上,手上持著一柄支玉簫。
歐陽鋒忽道:“早聞黃島主玉簫劍法精妙非常,在下正要見識一番!”白衣一閃間,已是手持一物,向黃藥師頭頸處刺去。
黃藥師淡淡一笑,玉簫轉(zhuǎn)動,幻起重重碧影,向歐陽鋒迎去。
兩人這一番交手,與方才洪七與段智興的比試大為不同。若說洪、段二人乃是以正對正,這兩人便是以奇對奇。
黃藥師的玉簫點轉(zhuǎn)抹敲,極盡巧妙之能事,宛若一位高明的舞者,在比武臺上翩翩起舞;又好似書法大家,在虛空中揮毫潑墨,肆意表現(xiàn)著一種精致美感。
而歐陽鋒手持之物,竟是一條金光閃閃,尺余長的小蛇。他此時把持蛇尾,以蛇頭向敵,時而作短槍突刺,時而作軟鞭抽擊,時而作判官筆點穴,招數(shù)變化多端,進攻險致非常。
兩人以快打快,不多時已過了二百余招。而歐陽鋒卻漸漸占了優(yōu)勢,手中小蛇靈動詭譎,不斷突擊黃藥師的守御圈子。
黃藥師則皺起眉頭,緊盯歐陽鋒所持小蛇。那蛇乃是活物,隨著歐陽鋒的揮動,已是張開大口,露出獠牙,不時噴出一股淡粉色的霧氣。黃藥師一旦離得近了,便隱隱聞到一股甜香,隨即便有嘔吐惡心之感,令他只得拉開距離,動手間潛運內(nèi)功,以便排出毒性。然而如此一來,他分心他顧,便不免落到下風。
此時歐陽鋒握蛇直刺,黃藥師略退半步,手上玉簫揮點左右空處,勁氣如絲縷般,層層纏繞蛇頭,消去歐陽鋒的銳利攻勢。不想那蛇忽發(fā)“嘶”地一聲,口中猛然射出一股墨綠色的汁液,似電般疾,向黃藥師頭面之間襲來。
黃藥師陡吸一口氣,右手玉簫橫起,左手貼于肋下,屈起拇中二指,猛地一彈,就聞繃的一聲大響,好似勁箭離弦,一點灰影急速彈出,正與那綠色汁液碰在一處。與此同時,黃藥師身形疾退,與歐陽鋒拉開三丈余的距離。
只見灰影與毒液相撞,發(fā)出刺耳的吱吱之聲,灰影于空中全部消融,毒液也被灰影襲來之勢生生耗盡。而在黃藥師和歐陽鋒的中間,陡然生起大片綠色的煙氣。
旁觀眾人眼見場內(nèi)情形突變,不禁露出驚訝之色。正在此時,歐陽鋒胸腹間猛然收縮凸起,發(fā)出“呱”的大響,雙掌隨之平平推出,一股沛然大力洶涌前沖,帶動比武場中間的整團煙氣,如一條綠色毒龍,向黃藥師的所在之處呼嘯而去。
黃藥師眼中射出精芒,手中玉簫肆意揮點,便如半空中忽然盛開朵朵碧色花朵,籠罩在其周身各處,隨即又變得鋪天蓋地,向著煙氣極速撞去。
隨著密如疾雨的呲呲聲響,綠霧頓消,露出場內(nèi)歐陽鋒和黃藥師的身形來。
黃藥師平伸玉簫,遙指歐陽鋒,便欲上前,卻被歐陽鋒搖手阻住。
歐陽鋒滿臉堆笑,拱手道:“黃兄的劍法高妙,在下十分佩服,不如咱們點到為止,如何?”
黃藥師冷笑道:“你方才處處緊逼,可不像是點到為止的樣子!”
歐陽鋒的笑容中帶了一絲冷意,道:“黃兄,你可要想好,若是再打下去,咱們可就要分生死了!”
黃藥師眉毛立起,剛欲說話,就見眼前藍影閃過,一位藍衣人隨即出現(xiàn)在場內(nèi),正擋在他與歐陽鋒中間。此人正是王中孚。
王中孚面向黃藥師,拱手道:“黃島主,不如給我個面子,就比到這里吧。”
黃藥師一怔,道:“也好?!庇制沉艘谎圻h處的歐陽鋒,身形拔起,緩緩回落在自己石臺上坐下,心中暗想:“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個仇我早晚要報!”
歐陽鋒看到王中孚出現(xiàn),而且背向自己,差點便要悍然出手,然而理智又令其生生忍下偷襲的沖動,他將手中略顯萎靡的金蛇收回懷中,道:“既然王宮主出面,我當然要給個面子?!闭f罷轉(zhuǎn)身躍起,回到西邊石臺上坐好,面上一派怡然自得之態(tài)。
洪七冷笑道:“老毒物,你還真是狠毒??!連偷襲的手段都使用上了!”
歐陽鋒笑道:“老叫花,這就是我的武道!”
洪七不禁語塞。
王中孚此時也回到自己座位之上,他先是看了一眼歐陽鋒,搖了搖頭,然后道:“方才黃兄和歐陽兄比了兵刃,確是精彩異常。其中所體現(xiàn)的武術(shù)妙義亦是頗多……”他頓了頓,轉(zhuǎn)頭問裘千仞道:“裘幫主可有話說?”
裘千仞道:“方才我已略述洪兄弟和段兄之戰(zhàn),這次便請王宮主來講,在下旁聽?!?p> 王中孚點了點頭,開口道:“也罷,那我便試述一番?!彼紫绒D(zhuǎn)向黃藥師,道:“黃島主的玉簫劍法,精微高妙,其中招數(shù)運勁,更是頗合奇門五行之法,可謂巧思天成,令人贊服!而最后那一彈指,靈動與銳氣兼顧,使來恰如其分,亦是難得之武學……”
黃藥師靜靜聽著,并不插言。因他預感到其后還有個“但是”。
果不其然,王中孚隨后道:“但是據(jù)我觀察,黃島主的諸般武學頗有割裂之感,互不統(tǒng)屬,這便稍落下乘。要知任何武者到了極高之境,都要尋求合一之法,統(tǒng)合之道,如此才能真正形成自己的武道。黃島主可于此處著眼,試加鉆研?!?p> 黃藥師拱手道:“謹受教!”
王中孚又轉(zhuǎn)向歐陽鋒,眉頭微微一皺,道:“歐陽先生的功夫固然極佳,然而手段陰毒,行為處事有傷天和,非是長久之道?!?p> 歐陽鋒哂笑一聲,道:“武者對敵,不就是要盡一切手段殺死敵人么?只要能夠做到,誰管手段如何!”
王中孚嘆了口氣,道:“既然歐陽先生如此認為,我便不再據(jù)此多言。”
他頓了頓,又道:“之前裘幫主說過,歐陽先生的武道,應(yīng)為‘毒武之道’,此論我深以為然。方才看先生對毒物的運用,確也了得,然而我若未看錯,先生最后使用的內(nèi)家蓄氣功夫,才是先生的根本功法,而那卻是無毒之功,雖然以此催動毒物,配合間可謂精妙,然而終是分化之舉,而非合一之道。”
歐陽鋒蹙眉想了想,面上露出了悟之色,便向王中孚拱了拱手,示意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