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的離去帶走了寒冷和雨水,羅蘭孤身一人走在坦基爾城的街道上。這雨水有如魔法一般帶走了昨晚的戰(zhàn)斗痕跡,晚上清晰的炮彈聲音并沒有帶來破碎的瓦礫和橫飛的血肉;但街上也沒有市場的叫賣和熙攘的人群——街道寂靜得讓人害怕。
終于,耳邊出現(xiàn)了水管沖刷地面的聲音,羅蘭轉(zhuǎn)頭看去,水柱將地面上的血污一點點推向下水道。伴隨著流水的前進(jìn),兩個一高一矮穿著雄雞印花官服的王室官員,走出街角。在如此清凈的街道上游蕩的小孩,自然是能把那兩位大人招來的。
“嘿!站住,你是干什么的。”這其中矮的那人喊住了羅蘭,但邊上一人緊接著說道,“我曉得他,當(dāng)?shù)赜忻男∶\?!?p> “哈哈,我們這剛收拾完那些不要命的,又能來點新業(yè)績?”兩人都笑了起來,“只怕是贓物早就給賣出去咯?!?p> “怎么,知道昨天晚上發(fā)生了什么嗎?現(xiàn)在可是全城戒嚴(yán)呢!”兩人向前幾個箭步攔住了羅蘭的去路。
“昨晚上我聽著打炮了……”羅蘭轉(zhuǎn)過身去,把自己受傷的右臂隱藏在墻根的陰影處,“這打炮了,得找地方保命啊。”
“你倒是膽子大,這聽到炮響還敢在街上晃悠,不會又是在這里搞些蠅營狗茍、雞鳴狗盜吧?”
“這哪敢啊?!碧弁醋屃_蘭抿緊了嘴唇,也讓一粒一粒汗珠從額間滲出,他只得把頭埋得低些,“你看這街上有啥啊,連個賣報的都沒有。”
“哈哈哈,你倒是能說,現(xiàn)在是戒嚴(yán),快點回……。”那位高挑的官員點著了一支煙,打斷了矮小官員的話,“他哪來的家啊,鯨油廠爆炸之后,他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p> 兩人嘆了一口氣:“算了,也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备咛舻墓賳T從兜里掏出了了幾塊零錢,“現(xiàn)在快點想辦法出城吧,我們就當(dāng)沒看到你。”說罷,兩人便回去繼續(xù)他們的“清理”工作了。
羅蘭長抒一口氣,忽地感覺到右臂一股熱液順著袖管流出,“草,還好之前沒有流出來,媽的,真疼啊。不管了,得先去警察局那邊。”可抬頭望去,警局那標(biāo)志性的大圓頂并沒有出現(xiàn)在視野里,“只是早晨霧太濃了?!绷_蘭這么安慰著自己,可不一會兒眼前映入的警局廢墟終于擊潰了他最后的那一絲僥幸。
不會的,不會的。羅蘭在廢墟邊自言自語,直到看到腳下的那根拐杖。他本以為是失血過多的幻覺,但眨巴眨巴眼睛,那根拐棍依舊是在原地。“羅貝爾……”,羅蘭呢喃著,終于是失了神。
他如喪尸般在街上游蕩著,該去哪兒,該怎么辦……一連串的問題侵襲著大腦?;秀遍g,他仿佛聽到了遠(yuǎn)處一連串的槍響,劈里啪啦一陣后,空氣剛要歸于平靜后;
他又仿佛聽到了不遠(yuǎn)處農(nóng)舍邊母親對王室官員的哀嚎:“求求你們,他昨天晚上沒有上街啊,他一直都是警察學(xué)校里最好的學(xué)生啊,你們看看這一排獎?wù)?。?p> 直到最后,她仿佛看到了裝滿了穿著警服和紅袖帶的尸體的火車車廂,車廂后噴涌著黑色的血液……
在這真實與虛幻之間,羅蘭終是鉆進(jìn)了一個堆滿草料的火車車廂,恍惚之間,突然想到了懷里那本檔案,它為何值得這般大費周章。
連續(xù)翻了幾頁,無非是慣常的賬目記錄。惱怒之下,羅蘭正欲將這幾頁紙撕碎,卻見一殘片被抖落了下來,殘片筆記極為潦草,僅能看懂反復(fù)出現(xiàn)的“海怪”、“北方蠻子”這樣的字眼,這究竟算是哪門子秘密。
羅蘭回過頭來,仔細(xì)翻閱起賬目來:4月1號,珍妮號沉沒,等救援隊到時,已無生命跡象,損失已不可考;4月5號,勇氣號沉沒,僅船員馬克生還,但精神似乎受到了創(chuàng)傷,已基本失去語言功能;4月8號,勝利號沉沒,后續(xù)的記錄被涂抹了,僅在最后留下一行字“它們來了”。
一周時間,三條捕鯨船沉沒,羅蘭絞盡腦汁回憶當(dāng)時的情況,卻只能想起一些片段:鯨油廠的煉油部門在那段時間少有的休了假,隔壁的船政部倒是每天來來往往,每天都是燈火通明;然后就是那次爆炸,還有羅貝爾那條燃燒的腿……
“羅貝爾……”羅蘭呢喃著,眼角邊幾滴眼淚終究還是滑落到了臉上。悲傷終究還是擊潰了最后的理智,不再去想去往哪里,不再去想剛才打開的檔案。他機(jī)械地把檔案裝好,塞進(jìn)了衣服里,一邊流著淚,一邊沉入了夢鄉(xiāng)。
不知過了多久,羅蘭聽到了車廂內(nèi)的細(xì)細(xì)簌簌的聲音,甫一睜眼,倒是看見幾個鬼祟的聲影來來回回搬運著什么東西,登時一個激靈猛一起身,卻忽然支持不住,踉蹌了幾步,帶倒了一堆草料,這點聲響馬上引來了守衛(wèi)的動靜。還沒反應(yīng)過來守衛(wèi)要從哪邊過來,背后有人直接掐住了羅蘭的脖子。
羅蘭掙扎著想要吸幾口新鮮的空氣,只聽見邊上有女人大喊了一聲:“別管他了,他又不是守衛(wèi)?!?p> 脖子上的壓迫感立馬消失,但還沒來得及看清這群人究竟是誰,只是一陣鉤鎖槍的聲音,這群人便揚長而去了。但守衛(wèi)的聲音越來越近,羅蘭向上看到了車廂的天窗,他立馬順著草堆向上到了車廂頂部。還沒喘口氣,只聽見底下的叫喊:“這幫人肯定上車頂了,媽的,每次到這里一定會被偷,快上去!”
列車哐啷哐啷壓過鐵軌的聲音逐漸被心跳聲壓過,羅蘭大吼一聲:“草!”徑直從車頂跳了下去。著陸時在地上翻滾了幾圈,隨后辨識天旋地轉(zhuǎn)。強(qiáng)撐著站起身,羅蘭費盡全身力氣,走到了林子里,但卻再也沒有站起來的力氣。
他仰面躺在林子里,看著云間的月光。手臂、肋骨、大腿各處的疼痛登時一股腦兒涌向了大腦,加上一陣咳嗽,疼痛又讓羅蘭痙攣起來。
“我就要帶著這個什么用都沒有的檔案死在這兒了嗎?”蒼蠅在羅蘭身上飛來飛去,發(fā)出了令人厭煩的聲音,羅蘭閉上了眼睛,聽見了林間灌叢的擾動,“到頭來竟然是要被狼給吃掉,當(dāng)這群臭蒼蠅的食糧?!?p> 正當(dāng)絕望之際,卻只聽見了幾句人聲:“他真是個瘋子,他真從火車上跳下來了?!?p> “我們沒辦法帶著他,這樣行動太慢了?!?p> “虧你也在我們這兒呆了這么久,他又不是那批狗當(dāng)官的,不是你,他也不會這樣,快把他帶上!”
羅蘭感覺到自己被抬上了柔軟的擔(dān)架上,又是一陣疼痛襲來,終是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