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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天

第三百三十四章 玫櫻

中天 河梁 4792 2023-08-25 21:41:00

  子黍和白玉站在深坑外,而那女子則被鎖在陣內(nèi)。

  熾熱的火浪翻涌,風(fēng)中的落葉迅速變成黑色,赤紅的紋路在蔓延,轉(zhuǎn)瞬間便只剩下葉莖,一點(diǎn)點(diǎn)飛散,消融,如撲向火焰的蝴蝶。

  這是生命的禁區(qū),本不該有人踏足。

  雙方經(jīng)歷了短暫的沉默后,白玉有些艱難地開口,“你……是誰?”

  女子看著她,多年前,也曾有一個小女孩,站在同樣的位置,向她問出了同樣的一句話。

  那時,她沒有說出真正的答案,但這一次,已經(jīng)沒有必要隱瞞了。

  “我是玫櫻。”

  白玉對這個名字并不熟悉,可是子黍卻是渾身一顫,怔怔地看著她。

  玫櫻的面容,還是一如往昔,就像無風(fēng)無浪的水面,明鏡一般的水面。

  子黍和白玉都不是一般人,而且不久前還曾面對過真正的仙魔,可在玫櫻面前,卻也感到了難言的壓迫。

  坦然忍受了五百年的煉獄,這個世界上,即便是祖神,也不可能讓玫櫻的心緒泛起任何波瀾了。

  “你……為什么會在這里?”子黍的聲音有些顫抖,他似乎已經(jīng)觸摸到了紫微宮核心的秘密,關(guān)于小薇的核心秘密。

  這一次,玫櫻卻沒有回答,仍是低下頭去,默默忍受著烈焰的炙烤。實(shí)際上,這些火焰對外人來說難以忍受,卻并不會傷害到她,因?yàn)樗揪褪侵烊负笠?,四周流淌的熔巖,其實(shí)是她的血。

  朱雀之血,從雙手手腕處滴下,流過玉石平臺,便會將四周的巖石化為巖漿,形成熊熊烈焰,比之九幽煉魂陣的九幽冥火,亦是毫不遜色。大陣真正傷害到她的,其實(shí)是那雙穿過手腕的鐵鏈,珍貴的朱雀之血,就這般一點(diǎn)一滴落下,在這煉獄之中,燃燒了五百年。

  “青嵐……居然布下了這樣的陣勢?!卑子褚娒禉巡徽f話,環(huán)顧四周的陣勢,又不禁驚嘆道。

  子黍看了她一眼,雖未開口,意思卻也很明白。

  白玉解釋道:“九幽煉魂陣本是針對神魂,以九幽冥火炙烤神魂,其中痛苦,還要勝過身體百倍。不過她身旁的火焰亦十分詭異,九幽冥火也無法近身??峙虑鄭巩?dāng)初也早已算到了這一點(diǎn),又用玄冥絕天索連通了紫微九峰地脈,貫穿她的雙腕,以九峰地脈之力壓制,令她無法掙脫,而這九幽煉魂陣也借助地脈之力得以生生不息,隔絕內(nèi)外,將她徹底困死在這禁地之內(nèi),無法將神念傳達(dá)出去,自然也無法呼應(yīng)求救?!?p>  隴山巴人一族,很早之前就盯上了紫微宮的禁地,甚至近幾年不斷派人暗中潛入禁地了解情況,久而久之,白玉對這紫微宮禁地內(nèi)的九幽煉魂陣也熟悉了起來。不過直到今日,深入陣法核心,才明白這一切的布置到底是為了什么。

  毫無疑問,青嵐當(dāng)初布下九幽煉魂陣,不是為了掩蓋什么鼎湖仙境,什么魔界通道。這些早在他主掌紫微宮之前就早已存在,犯不著掩耳盜鈴,再去布一重九幽煉魂陣,又設(shè)下什么禁地。他的目的很簡單,就是為了玫櫻!

  玄冥絕天索乃是極寒之物,最能克制玫櫻的朱雀之體,又有九幽煉魂陣隔絕內(nèi)外,玫櫻一旦落入此陣,當(dāng)真是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別看這玄冥絕天索只是穿過了她的雙腕,可玫櫻若是想不顧一切地掙扎,這玄冥絕天索也會越纏越緊,從手腕到手臂,再到上半身,最后纏住全身,那個時候,子黍和白玉見到的可能就不是現(xiàn)在的玫櫻,而是被鐵鏈纏住全身的大鐵球了。

  玫櫻顯然沒有這么做,她甚至沒有激烈反抗過,面對四周的九幽冥火,也只是靠著手腕上流淌下來的朱雀之血抵御。被困在九幽煉魂陣中,這是消耗最小的抵御之法,卻也是最消極被動的抵御之法。憑借著強(qiáng)大的血脈之力,這一點(diǎn)朱雀之血不算什么,可是流淌五百年之久,卻也足以耗盡她的一切。

  子黍和白玉都能看得出來,此時的玫櫻,雖然神色驚人地平靜,可是從氣勢上來說,早已算不上什么妖主了,甚至連一般的妖王都算不上。五百年的囚禁,早已讓她油盡燈枯,而九幽煉魂陣和玄冥絕天索,卻沒有半分變化。

  “是青嵐么……”玫櫻低聲說道,卻不曾看向兩人,仿佛只是在喃喃自語。

  子黍忽然問道:“你知道顏玉么?”

  玫櫻搖了搖頭。

  子黍深吸一口氣,又問道:“你是什么時候來到這里的,為什么會來這里?”

  仍是沉默,子黍也漸漸意識到,他問的,都是對玫櫻來說痛苦萬分的過往。

  “最近十幾年,除了我們,還有誰來過這里?”子黍放緩了語氣,最后一次問道。

  玫櫻終于有了回答,“還有一個女孩,和她的娘親?!?p>  子黍瞳孔一縮,“你對她們做了什么?”

  玫櫻抬頭看了子黍一眼,神秘地笑著,又低下了頭。

  子黍不再發(fā)問,也只是默默看著玫櫻。這個女子,仿佛什么都不知道,又仿佛什么都知道。

  明明他已經(jīng)觸及到了最終的真相,可是只要玫櫻不開口,他便永遠(yuǎn)無法解開這個謎團(tuán)。

  半晌之后,子黍輕嘆一聲,道:“你不想回南國么?”

  火妖玫櫻,這個名字,曾在五百年前驚動天下,卻又轉(zhuǎn)瞬即逝,消失在歷史的煙云里。如今的玫櫻,當(dāng)年又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

  出乎意料的是,玫櫻又一次看向他,目光真摯無比,嘴唇輕顫,吐出了一個字,“想?!?p>  仿佛一個迷路的孩子,渴望著回到自己的家。

  子黍心里突然間有了難言的悸動,他怔怔地看著玫櫻,玫櫻也在看著他,她的眼睛是那么純凈,那么無暇,如同赤子一般,哪怕千百年也不曾有絲毫改變。

  子黍有些不敢與她對視,而是看向白玉,“能救她出來嗎?”

  白玉抿了抿嘴,有些為難地看著子黍,“玄冥絕天索貫穿了紫微九峰的地脈……”

  子黍也隨之默然,白玉的意思很明白,若想救出玫櫻,只怕要把整個紫微九峰都掀翻過來。先不說子黍有沒有這個能力,即便真的能做到,紫微宮內(nèi)的星君也不會讓他這么做,更何況,還有紫微大帝。

  玫櫻對這個結(jié)果毫不意外,也沒有多少失望,只是問道:“你去過南國?如今的南國怎么樣了?”

  子黍看向玫櫻,忽然間有一種巨大的悲愴感。

  他被困在魔界的時候,無時無刻不想著回到人間,哪怕死也要回到人間,那么,玫櫻呢?

  當(dāng)她被困在這不見天日的禁地深處之時,難道她便不想回到南國嗎?

  比起玫櫻,他幸運(yùn)了太多太多,簡直稱得上是奇跡。

  可是,他卻沒有辦法救玫櫻出來,現(xiàn)在的玫櫻,或許就是另一個他,一個被困在魔界數(shù)百年的他。

  便如同當(dāng)初在忘川之上,他睜開眼時,忘川女童卻對他說道,早已過了百年光陰。哪怕后來證明,那不過是忘川女童隨口說的,他實(shí)際上在魔界只停留了兩年,可是這兩年,人間又有了怎樣的變化?人間又過去了多久的光陰?

  想到此處,他終究情難自已,勉強(qiáng)對玫櫻道:“你等我一下……”

  話未說完,便已是匆匆闖出了禁地,撞見一名錯愕的紫微宮弟子,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當(dāng)即問道:“現(xiàn)在是哪一年?”

  這名紫微宮弟子嚇了一跳,看著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子黍,一時間愣住了。

  子黍卻是按捺不住激動之情,抓著這名紫微宮弟子的肩膀,追問道:“現(xiàn)在是哪一年?快說,快說!”

  哪怕在魔界六欲劫中,他早已心灰意冷,只剩下一縷回歸人間的執(zhí)念??墒钦嬲氐饺碎g之后,到底不能如當(dāng)初那般平靜。時間,對他來說太重要了,因?yàn)樗谶@世上,還有許多許多真正在乎的人。

  “現(xiàn)在是……是玄元二十六年啊?!边@名紫微宮弟子被子黍抓著肩膀搖得頭暈?zāi)垦?,也害怕了起來,?dāng)即回過神來大喊道。

  玄元二十六年!

  子黍聽到這個消息,不可置信地看著對方。

  這名紫微宮弟子卻早已把子黍當(dāng)成了瘋子,而且是個實(shí)力強(qiáng)大的瘋子,現(xiàn)在雙肩還隱隱作痛,也不敢再和子黍說話,恐懼地看了一眼他,撒腿便往后跑去。

  這瘋子太可怕了,還是找長老來對付比較穩(wěn)妥。

  子黍也沒有在乎這個弟子的離去,他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

  玄元二十六年!他還清楚地記得,自己是在玄元二十五年冬季從北國回到的紫微宮,玄元二十六年春季,他還在隴山之中,而目前,看看四周的植物和天氣,也不過是夏季。

  也就是說,他在魔界的兩年,其實(shí)不過是人間的兩個月。

  當(dāng)初,他在寒潭底下,自己感覺最多不過數(shù)月,可出去之后才知道,人間過了五年。

  如今,他在魔界之中數(shù)年,回到人間才知道,不過是短短的數(shù)月。

  莫非是自己的感知出現(xiàn)了問題,連時間的流逝都已經(jīng)分不清了么?

  這個想法只是一閃而過,子黍自己清楚,不是他的感知出了問題,而是他所處的環(huán)境時間流速出了問題。

  寒潭的時間流速比人間慢數(shù)十倍,而魔界的時間流速,恐怕比人間快上十倍。

  不過時間的痕跡,留在身上卻不會有絲毫錯誤。

  轉(zhuǎn)身之時,他才發(fā)現(xiàn),白玉也跟在他的身后,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還好,只過去了數(shù)月?!弊邮蛲鲁鲆豢跉?,朝她笑道。

  “是啊……”白玉眼神復(fù)雜,有喜悅,也有悲傷。

  這本該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可是對白玉來說,這一趟魔界之行卻并不如她想象的那般美好。田長老和柳婆婆都死了,柳婆婆是陪伴她長大的人,甚至可以說是她最親密的人,想到柳婆婆的時候,她不能不感到悲傷。至于被尸蟲妖王附身的田長老,則是讓她不寒而栗,她甚至不敢想象,自己竟是和尸蟲妖王同行了那么久,而且毫無所覺。而在此之前對魔界的美好幻想,更是消散一空,魔界是個弱肉強(qiáng)食的世界,即便魔界真的重臨世間,巴人一族恐怕也不會過得比現(xiàn)在更好。

  或許,巴人一族對土伯和魔主的崇拜,只是一種單純的信仰。因?yàn)樵谙赡е畱?zhàn)時,土伯庇佑了巴人一族,而魔主應(yīng)攸儀的形象更是深刻地印入了巴人先祖的心中,這才有了世世代代的香火祭拜。真實(shí)的魔界,顯然不會是巴人一族的圣地,信仰的寄托,也并不能化為實(shí)際的利益和照拂。

  子黍和白玉一同回到了九幽煉魂陣的核心,看著玫櫻,子黍彎下腰,盤膝坐了下來,眼里也有了幾分滄桑,“我出生在南國的一個小村莊里,村莊邊上有一片像是彎月一般的湖泊,村里的人都叫它月牙湖……”

  他慢慢地說著,玫櫻一言不發(fā),甚至沒有抬起頭來看他,而白玉也沒有打斷他,只是默默聽著子黍講述那些過往。

  子黍?qū)⑺赖囊磺卸颊f給了玫櫻,沒有一絲隱瞞,也不摻雜任何的看法。

  若是他從魔界歸來之后,卻發(fā)現(xiàn)人間過了五百年,最希望的,便是有人能和他講講,這五百年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日影西斜,繁星初現(xiàn),子黍想了想,再沒有什么可說的了,于是默默站了起來。

  玫櫻等了一會,聽他不再說下去,方才抬頭看向他,“謝謝。”

  她的目光純凈如赤子,卻又飽經(jīng)風(fēng)霜。

  子黍揮袖,拱手,彎腰,深深行了一禮。

  在妖族之中,這是第二個值得他如此做的人。至于第一個,便是天雪。

  百年煉獄,千年魔淵,仍能初心不改,矢志不渝,無論是人,還是妖,都足以成圣。

  行禮過后,子黍也不再停留,轉(zhuǎn)身便走。

  “當(dāng)年那個女孩,身上有很濃的妖血?!鞭D(zhuǎn)身之際,他卻聽到了玫櫻的聲音。

  “應(yīng)龍一族,上古時期便有后裔留在人間,只是能覺醒血脈的,卻是少之又少,恐怕千百年,也不會出現(xiàn)一個?!泵禉牙^續(xù)說道,“而她就是那一個?!?p>  子黍轉(zhuǎn)身看向她,玫櫻卻是看著星空,仿佛還能想起當(dāng)初那個女孩的容貌,“突破星君之時,便是覺醒血脈之日,以她的資質(zhì),不難做到這一點(diǎn)?!?p>  “當(dāng)年……”子黍有些艱難地開口。

  “當(dāng)年,我也是這樣和她娘親說的,”玫櫻淡淡地笑著,“或許,這也是一種報復(fù)吧。”

  五百年的囚禁,玫櫻的心中,難道真的就沒有一絲恨意么?

  子黍隱隱明白了,卻又不曾完全明白。

  玫櫻沒有繼續(xù)說下去,她該說的,已經(jīng)都說了。

  子黍也沒有再問下去,站了一會,轉(zhuǎn)身隨白玉離開了這片禁地。

  “白道友,今后打算如何?”子黍看向白玉,眼里也有幾分復(fù)雜。

  白玉苦笑道:“除了回幽都,又能去哪呢?”

  她是巴人一族的圣女,無論如何,都無法拋下族人不管。

  子黍點(diǎn)頭道:“好,那就此別過了?!?p>  白玉嗯了一聲,她和子黍,也算是共患難,同生死了。一路走到這里,有多艱難,只有兩人自己清楚。不過,子黍不是當(dāng)初的子黍,白玉也不可能是小薇,此時此刻,她看著子黍,只是說道:“珍重。”

  “珍重?!弊邮蚩粗D(zhuǎn)身,化為一抹黑煙消散,心里又空落了幾分。

  真相,真的重要么?

  經(jīng)歷過魔界的生死考驗(yàn)之后,他才明白,真相,在人與人的相處中,其實(shí)一點(diǎn)都不重要。

  此時的他只想回到南國,好好看看小薇,對于她的過往,他不愿再追究了。

  徒步走下紫微峰,在山腳處,子黍卻見到了一間草廬。

  當(dāng)初他曾在紫微峰山腳結(jié)廬而居,為的是抓到暗中闖入紫微宮禁地的魔修,只不過,如今他遇見的這間草廬,卻不是當(dāng)初他搭建的那一間。

  這是一間更加破舊的草廬,門口擺著一張木凳,坐著一名須發(fā)皆白的老者,正拿目光上下打量著他。

  子黍看了這老者一眼,發(fā)現(xiàn)只是沒有修為的普通人,也不在乎,轉(zhuǎn)身便要走過。

  “你見過玫櫻了?”銀發(fā)老人,卻在此時突然問道。

  子黍身子一僵,轉(zhuǎn)過身來,不敢置信地看著這名老者。

  老者只是平靜地看著他,眼里的淡漠,是千百年的滄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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