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見此,道:“李長老也曾為我族做出過巨大貢獻,如今卻因一己之私而違背族規(guī),不免令人失望。柳婆婆,您說該如何處置?”
只見眾多巴人之中,緩緩走出一位拄著拐杖的銀發(fā)婆婆,看了看李長老,對白玉道:“李長老這段時間縱容族人通過誘騙、捉逋、威脅等手段,一共煉制了七十八具傀儡,其中星官十六人,星師六十二人,當(dāng)中二十二人為隴山中的邪修,還有五十六人為外界擄掠而來,這五十六人中,又有十八名貌美女修,自從被帶回幽都后,便一直留在李長老的府邸之中,不知是做了何事?!?p> “你!”李長老大驚失色,不料柳婆婆竟然一直在暗中監(jiān)視他。這柳婆婆自幼撫養(yǎng)圣女長大,在族中地位極高,圣女對她的話,可謂是深信不疑,如今她這么說,不是想將自己置于死地嗎?!
果然,白玉在聽到此事后臉色變得異常難看,咬牙道:“婆婆可還找得到這些人?”
柳婆婆點頭道:“把人帶上來?!?p> 當(dāng)即便有數(shù)名巴人男子,拉著一根繩子,將五六名雙手被縛的女修帶到了眾人面前,那些女修一個個衣衫襤褸,神色麻木,表情呆滯,卻無一不是容貌上佳,在場的一些男子看了,都不禁暗暗咽了口唾沫,看向李長老的目光頓時多出不少鄙夷,而其中還有幾分難言的嫉恨。
李長老見此,終于明白過來,原來圣女早就和柳婆婆串通好了,就等著今天來狠狠地整他,不禁怒極而笑,“哈哈哈,好算計,當(dāng)真是好算計!柳婆婆你為了除掉老夫,當(dāng)真是費盡心機??!這些傀儡,誰知道是我煉制的,還是柳婆婆你自己抓來的?!”
柳婆婆道:“族中數(shù)百人皆耳聞目睹,豈有虛言?”
李長老呸了一聲,道:“難道你便沒有參與其中?不然又如何知曉得這般清楚?!”
柳婆婆呵道:“事到如今,李承淵,你還想狡辯么?!”
李長老被直呼其名,大怒之下便要向柳婆婆動手,卻聽到耳邊響起一聲冷哼,如同炸雷一般震懾住了他。
白玉雙眸如深淵,目光落在李長老身上,李長老也不由自主地與她對視,眼里滿是驚恐,渾身顫抖,卻無法移開目光,終于奔潰般地大喊一聲,抱著頭啊啊亂叫,然后身子一撲,直接倒在了地上。
四周一片寂靜,過了片刻,卻見那李長老又爬了起來,目光呆滯,嘿嘿傻笑道:“我要玩,我要玩,嘿嘿嘿,我要吃糖……”
一眾巴人見了,無不膽寒,即便是子黍也為之心驚。若是他沒看錯,白玉動用的,正是凝魂術(shù),她自幼修習(xí)萬魂訣,配合凝魂術(shù)施展后,威力巨大,連準星君都毫無抵抗之力便被抹去心智,成了癡呆的傻子,可以說,若是她想,甚至可以將整個巴人一族統(tǒng)統(tǒng)煉為自己的傀儡,而她卻沒有這么做,可見確實是恪守著巴人一族當(dāng)初的族規(guī)。
白玉道:“來人,把李承淵帶下去,罰入幽冥谷禁閉二十年,二十年后,我再為他恢復(fù)心智。”
當(dāng)即有人應(yīng)聲而上,拉著李承淵離開鬼帝祠,剩下的一些巴人則是神色惶恐,因為他們之中,也有不少和李承淵一般,做了同樣的事。
處理了李承淵后,白玉又和柳婆婆點名道姓,抓出了幾個罪行嚴重的,統(tǒng)統(tǒng)加以處罰,不過都是在身上施加禁制,而沒有像是對付李承淵那般,直接將人弄成了傻子。那些抓來的傀儡,也全部由白玉施展萬魂訣,重新恢復(fù)了神智,抹去了被煉為傀儡的記憶,安排族人將之送出幽都。
剩下還有許多參與煉魂的族人,由于人數(shù)眾多,罪行也不大,白玉的處罰也相應(yīng)較輕,或是施展肉刑,或是抄沒家產(chǎn),族中之人雖是神色惶恐,可是在她的威嚴之下,卻是不敢吭聲,一個個都甘心受罰。
經(jīng)過此事,族人對她的印象也隨之轉(zhuǎn)變,看向圣女的目光,從單純的敬仰,變?yōu)榱司次贰?p> 日暮,在柳婆婆的幫助下,白玉終于將數(shù)千名違犯族規(guī)的族人統(tǒng)統(tǒng)處置完畢,即便是星君,也稍顯疲憊,見子黍一直在一旁旁觀,苦笑道:“族中丑事,讓杜兄見笑了。”
子黍搖了搖頭,道:“無妨?!?p> 如今看來,白玉能夠成為星君,自然有其果決之處,今日之事,可謂做得雷厲風(fēng)行,賞罰分明,恐怕?lián)Q了任何一個人,也不能做得比她更好。
回想白玉對那位李長老施展的手段,子黍也是有些心癢難耐,見四周已經(jīng)沒有多少人,便問道:“不知可否請教一事?”
白玉淡淡一笑,“杜兄但說無妨?!?p> 子黍道:“先前我看白道友以凝魂術(shù)懲治那位李長老,手段相當(dāng)高明,莫非這萬魂訣真有如此威力?”
白玉之前那一下,可不是單純把李承淵弄成傻子,而是封印了李承淵這么多年的記憶,讓他只保留下自己最初作為孩童時的一點意識,而且神念之力禁錮了腦海,導(dǎo)致李承淵的心智在封禁期間永遠無法恢復(fù),只有等到二十年后,白玉出手幫李承淵解開腦海中的封禁,才能讓他重新恢復(fù)神智。
既然能做到這一點,那么,白玉若想修改一個人的記憶,也絕非難事。
白玉聽子黍這般問,抿嘴想了想,道:“杜兄既然已經(jīng)修習(xí)了凝魂術(shù),若要修習(xí)我族的萬魂訣也不算難事。不過,此術(shù)乃是族中不傳之秘,杜兄必須幫我做一件事,我才能答應(yīng)將功法傳給杜兄。而且,即便修煉了萬魂訣,效果估計也不會如杜兄想象中那般好?!?p> 子黍只是隨口一問,知道他若想修習(xí)萬魂訣,白玉的要求必然極為苛刻,便避開這個話題問道:“為何我即便修煉了也達不到預(yù)期的效果?”
白玉道:“我族流傳的還是上古時期的修煉之法,如今杜兄所修的卻是星辰之力,效果是不一樣的?!?p> 子黍?qū)ι瞎判逕捴ǖ故穷H感興趣,追問道:“白道友可愿為我大致講述一下上古時期的修煉之法?”
白玉點頭道:“其實上古時期,修煉之法相當(dāng)純粹,目的便是成仙。而若想成仙,少不了三個部分,也就是體氣神三部分。體為煉體,對應(yīng)星師的境界名為鍛體境;氣為練氣,對應(yīng)星官的境界名為引氣境;神為煉神,對應(yīng)星君的境界名為煉神境。體氣神三者皆圓滿無缺之后,便要渡雷劫,成功渡劫之后,便踏入了飛仙境,飛仙境的修煉者,也就是如今世上所謂的仙靈?!?p> 子黍聽了果真覺得相當(dāng)簡單明了,又道:“那位李長老,按照你們的說法,也就是引氣巔峰,初踏煉神?”
白玉道:“是的,李長老已經(jīng)觸摸到了煉神的門檻,但畢竟不曾真正邁出這一步。我族中的三大功法,煉魂訣和百魂訣都是陰狠毒辣,唯獨萬魂訣注重修煉,為的就是能夠在煉神境修煉出圓滿的神魂,這樣渡劫飛升之時,成功的可能性便大大增強,即便失敗,神魂也不易消散,會有更多重修的可能。”
子黍道:“所以那李長老沒有達到煉神境,神念之力遠遠不如你,你才能輕易控制住他?”
白玉道:“嗯。在上古之法中,煉神境才算真正開始修煉神魂,杜兄所修的星神體修卻是不斷強化對諸天星辰之力的引用,恐怕與之有所不同,即便修煉了萬魂訣,效果也不會很大?!?p> 子黍苦笑一聲,卻也并不失望,放棄了修煉萬魂訣的念頭,倒是有心情問一問白玉想讓他做什么了,“白道友先前說我若想修煉萬魂訣必須要幫你做一件事,不知又是何事?”
白玉目光閃動,道:“打開幽冥谷的封印?!?p> 子黍神色一動,“白道友莫非以為,我便有能力打開封???”
白玉淡淡一笑,道:“自然不是指望全憑杜兄一人之力去做此事。只是希望杜兄能夠幫助我族早日打開封印,迎接真正的魔主使者到來,若是杜兄愿意相助我族完成此事,這萬魂訣小女子自當(dāng)雙手奉上?!?p> 子黍哪里會這般輕易答應(yīng)下來,只是笑道:“我先在幽都小住幾日,了解了解情況再做決定,白道友覺得如何?”
白玉道:“求之不得。”
于是,子黍便在幽都中留了下來。
幽都城西,九天回靈陣仍是每日都在展開,仍是每日都有人在其中嘗試突破,不過白玉整頓幽都之后,便無人敢再出去抓星官回來嘗試了,如今留在幽都的外界修士,皆是自愿而來,不愿錯過這個突破星君的機會。
幾日探查下來,子黍也發(fā)現(xiàn),幽都之中,雖然只有白玉一位煉神境修士,卻有十幾位引氣巔峰的長老,這些長老平時居住在幽都的四方,分成四個區(qū)域,各自管轄著各自的族人。也就是說,巴人一族內(nèi)部,也是由十幾個大家族組成的,直接效忠于圣女白玉的也就是鬼帝祠和后方魔主壇的少數(shù)祭司,難怪白玉無法有效地掌控整個幽都。
巴人一族的修煉也很奇特,魔主壇上每年都有活人祭祀,這一習(xí)俗延續(xù)到了今天也不曾改變,甚至有很多人自愿獻祭自己,認為這樣靈魂便能穿過封印,回到真正的魔界。族人平日里的修煉也少不了陰氣和血煞,幾乎時時與死人為伴。他們喜歡煉制傀儡,當(dāng)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便是習(xí)慣了與死物相處,不開口不說話不思考的傀儡,比起一個活人,更讓他們感到放心甚至親切。
就連族中男女的打扮裝飾上,也有不少小骷髏頭掛墜,白骨簪子,牙齒飾品,甚至是以指骨做成的頭冠。子黍曾問過一些人,這種在外人看來恐怖的掛飾,在他們看來竟然感到很親切和溫暖,因為他們認為,每一樣死物上面,都帶著生前死者的靈魂,戴上這些飾品,便會受到先人的祝福。
入鄉(xiāng)隨俗,子黍雖然不適應(yīng)巴人一族的喜好,卻也沒有多加干涉,在大致了解了幽都居民的生活情況之后,他便開始思考一些更重要的事。
比如說,當(dāng)初魔大和魔二去紫微宮,到底是為了什么?為何紫微宮禁地內(nèi)他感受到了和九幽煉魂陣一樣的氣息?當(dāng)初巴人一族的秘術(shù)是如何流傳出去的,為什么紫微宮內(nèi)會有煉魂術(shù),而闌珊宮主姜小雅則通曉凝魂術(shù)?當(dāng)初紫微宮內(nèi)在他面前劫走魔三的又是何人?是否也和他一樣在探查幽都的一切?
這些疑問之中,有的他去問白玉,相信也能得到答案,但他還不能完全相信白玉,有些事,終究要靠自己做出判斷和決定。
“使者大人好,”就在子黍仰天看云之時,一名俏生生的少女卻沿著街道走到了他的面前。
子黍回過神來,看著這個女孩,十七八歲的模樣,打扮得很艷麗,戴著白色的花環(huán),點著淡紅的花鈿,穿著大紅色的石榴裙,笑靨如灼灼桃花,和幽都中的其他人截然不同。
面對這美麗的少女,他也笑了一下,道:“你好?!?p> 如今的他,其實也不過二十五歲,可看著眼前的少女,卻忽然感覺自己已經(jīng)老了,甚至已經(jīng)忘掉了,十六歲時的自己是如何笑的。
這少女看著他,眼眸亮晶晶的,忽然問道:“使者大人,您真的是從魔界來的嗎?”
子黍怔了一下,道:“不是?!?p> 少女聽后,有些失望,又問道:“使者大人如果不是從魔界來的,為什么圣女大人要說您是魔主的使者呢?”
子黍默然無語,這其實只是一個誤解,順理成章的誤解,他不愿去解釋,而是含笑問道:“你為什么要問這些問題?”
少女抿嘴一笑,道:“明年我便要去參加魔主祭了,死后靈魂前往魔界,還想著那個時候能再次遇見使者大人您呢?!?p> 子黍聽了卻是大吃一驚,巴人一族的魔主祭可是活人祭祀,這么一個美艷如花的姑娘,對此非但毫不畏懼,反倒躍躍欲試,甘心獻祭自己,哪怕對巴人一族有所了解,還是讓他難以接受。
“你為什么……這么渴望前往魔界?”子黍有些艱難地組織著措辭,“那里的生活,莫非比這里要好許多?”
少女的眼里充滿了向往,“到了魔界,我便能見到魔主了。而且,所有死后的人都會回到魔界,在那里永遠不用擔(dān)心衰老,不用擔(dān)心死亡,不用害怕有人離去,也不用為活著而苦惱,比起在注定要離去的人世間受苦,不是越早前往永恒的魔界越好嗎?”
子黍垂下了目光,在巴人一族看來,死后靈魂最好的歸宿,便是前往魔界,不死不滅,永恒長存。
他雖不曾踏入過真正的魔界,可魔淵中所見的一切,早已讓他明白,魔界應(yīng)該是怎樣的一個世界,那些所謂美好的想象,也終究只是想象。
“也許吧?!彼辉复蚱粕倥幕孟?,他也不曾真正進入過魔界,對她所說的那個世界,既無法肯定,也無法否定。
看著子黍沉默下來,少女又道:“如果我們在魔界相逢,使者大人還能記得我嗎?”
子黍頓了頓,又抬頭看著她,仿佛要將她的面容印入腦海,“你叫什么?”
“鄭歌,歌唱的歌?!彼f道。
子黍點頭,“好,我記住了……也許以后,真的會碰到吧。”
少女笑了,開心地走了,灑脫而自在,卻是向往著死。
子黍收回目光,還不及思索,便又聽到一人喊道:“使者大人……”
子黍看去,卻是一名普通的巴人少年,看著他的目光還有些緊張。
“怎么了?”子黍見他有些緊張地說不出話,便主動問道。
那少年有些猶豫,最終還是鼓起勇氣問道:“她說的魔界,真的有那么好嗎?”
子黍目光深邃了些,搖頭道:“我不知道?!?p> 少年道:“我聽說,那是個尸骸遍野的地方,到處都是白骨,了無生機,永遠也見不到太陽……”
子黍有些訝然,這是世人對魔界的通常印象,但是在這個幽都少年口中說出,卻顯得意義非同尋常。
“你這又是聽誰說的?”子黍當(dāng)即追問道。
少年的臉色一紅,好似也擔(dān)心自己說錯了,道:“我,我是聽娘說的,我娘說這是我爺爺說的,是從爺爺?shù)臓敔斁蛡飨聛淼摹?p> 子黍聽了有些愕然,又問道:“我可以去你家看看嗎?”
少年見魔主使者竟然要到自己家,又是歡喜又是忐忑,道:“當(dāng)然可以,當(dāng)然可以……不過,我家中只有我娘,別的家人都已經(jīng)不在了。”
子黍點了點頭,道:“抱歉,我能看看你娘嗎?”
少年道:“好啊,娘親見了使者大人,一定很高興。”
說罷,便帶著子黍往家的方向走去。
幽都之內(nèi),有四座山,而幽都的族人,也大多都圍繞著這四座山而居住。
少年名叫祁夷,家住幽都北方的黑山腳下,而這個所謂的家,只是一間破舊的小木屋。
子黍第一眼看到這間小木屋時,想到的便是自己在大山深處的那個家,家不大,一邊住著他,一邊住著爹娘,轉(zhuǎn)眼之間他已是星君,而爹娘卻早已不再。
“娘,我回來了!”祁夷跑進家中大喊,道:“使者大人也來了,他說要看你呢!”
“使者大人?”有些詫異的聲音,隨后,子黍便見到屋中走出了一名臉色蠟黃的女人,看到他時臉色一沉,并不如尋常巴人那般對他崇敬有加,而是道:“大人貴為魔主使者,不知為何要來見我一個老寡婦?”
子黍抿嘴笑了笑,道:“我能進來談?wù)剢幔俊?p> 這婦人猶豫片刻,轉(zhuǎn)身進了屋子,“大人進來便是?!?p> 子黍走入屋中,看了看屋內(nèi)的擺設(shè),當(dāng)真是家徒四壁,連張床都沒有,竟然只有一些干草和草席。
婦人道:“讓大人見笑了。”
子黍道:“應(yīng)該不至于如此吧?”
婦人抿了抿嘴,沒有多說,倒是祁夷有些委屈,道:“族里的人都排擠我們,家中的東西,也讓他們搬空了?!?p> 子黍問道:“他們?yōu)楹我艛D你們?”
祁夷道:“他們說我是叛徒的后代……”
“祁夷!”婦人神色嚴厲,“你的祖先是英雄,不是叛徒!”
祁夷猶豫道:“可是,大家都這么說……”
婦人道:“你是聽我的,還是聽他們的?”
祁夷變了臉色,慌道:“自然是聽娘親的!”
婦人神色這才緩和下來,子黍卻聽得疑問重重。
叛徒,英雄?
正當(dāng)他要追問時,婦人卻道:“家中的情況,使者大人也看到了,若是無事還是請回吧?!?p> 子黍見她神色冷淡,也沒有貿(mào)然追問,只是點了點頭,“好。”
興許是他太敏感了,近來疑神疑鬼,什么事都想一探究竟,反倒越理越亂,從紫微宮跑到了幽都,又成了什么魔主使者,與他想要探究的那個答案,好似越來越遠了。
于是子黍離開了祁夷家,之后一段時間,也沒有再見到過這個少年和那名為鄭歌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