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玄幻

中天

第二百六十七章 落魄

中天 河梁 5202 2023-06-19 22:18:00

  女史見天社這般死了,也是一怔,收回拂塵,不禁看向天籥。

  天籥輕嘆道:“他既然寧死也不愿說,可見幕后之人身份非比尋常,如今我們唯有多加提防?!?p>  女史默然片刻,道:“我去把杜子卿抓來?!?p>  天籥默然,隨著女史走出地道,道:“他死得太快,教主若是怪罪下來,我們不好解釋?!?p>  女史哼了一聲,道:“事已至此,司命要如何猜忌,便由著他去好了?!?p>  說罷,身影一動,卻是去抓杜子卿了。

  天籥見此,也只得跟上,同時將消息傳回了教內(nèi)。

  翌日,明心殿內(nèi)。

  司命坐在教主寶座上,看著前方的棺材,和一旁伏跪在地的杜子卿,臉色有些陰晴不定。

  天籥指著那棺材,道:“事情大致便是如此了。”

  司命點了點頭,將目光放在身旁的司祿身上。

  司祿臉色相當難看,他門下三個弟子,晏玄陵不跟著他,反倒投靠了天籥這一系,安常又被晏玄陵所殺,如今連杜子卿也背著他勾結(jié)天社,這個師父當?shù)恼媸莵G盡了臉面。

  “你還有什么要說的?”司祿看著杜子卿,雙拳緊握,神情卻是相當冷漠。

  杜子卿額頭上不禁冒出了冷汗,跪在殿下磕頭道:“師尊息怒!師尊息怒!這都是天社長老逼弟子做的,還說弟子若是不答應,便殺了弟子,弟子實在是迫不得已??!”

  女史也在殿內(nèi),見了杜子卿這幅模樣,淡淡道:“此人巧舌如簧,司祿長老可不要被蒙蔽了?!?p>  杜子卿眼睛一瞪,想到當初自己在幽篁仙境忽悠過女史,不禁汗流浹背,只怕今日是不能活著走出明心殿了。

  司祿冷哼一聲,道:“勾結(jié)叛逆,挑撥離間,背叛師門,今日我便先廢了你的修為!”

  杜子卿臉色一白,忙喊道:“我……我知道天社背后是誰!”

  此語一出,滿座皆驚,司命眼神凌厲地看著他,道:“說!”

  杜子卿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道:“天社長老他……呸,天社這個王八蛋,他跟妖族有來往!”

  司命陰森道:“你有何證據(jù)?”

  杜子卿道:“弟子曾經(jīng)偷偷見到過他和妖族使者來往,那妖族使者不敢上山,所以約天社這王八蛋在山下見面,還說什么他們圣國已經(jīng)和北國聯(lián)合,合力攻打中天,讓天社這王八蛋想方設法攪亂本教,最好鬧得天下大亂,以便……以便北國的鐵騎南下?!?p>  司命哼了一聲,道:“你猶豫什么?!”

  杜子卿嚇了一跳,抬起頭呆呆地看著司命。

  司祿瞇著眼睛,道:“我這孽徒詭計多端,說不定是臨時編湊了一個故事?!?p>  杜子卿忙道:“弟子發(fā)誓,此事千真萬確!天社這王八蛋和妖族使者會面的地點,就在山下小莊鎮(zhèn)一間茅屋內(nèi)!”

  司命道:“司祿長老,你這愛徒既然如此說,便勞煩你陪他走一趟了。”

  司祿點頭,向杜子卿抬了抬下巴,“走吧,若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哼!”

  杜子卿聽了卻是如釋重負,他確實看到過天社和人在山下相會,至于是不是妖族奸細,又是否和北國有關(guān),他便只能全憑天社平日對他所說的內(nèi)容來猜測了。如今天社已死,只要司祿還給他解釋的機會,怎么編故事,還不是由他說了算?

  “我也看看,天社到底是不是和妖族有勾結(jié)。”女史冷笑一聲,一把抓起了杜子卿。

  杜子卿見了她,臉色一下子又白了起來,勉強露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

  小莊鎮(zhèn)就在山下不到十里處,至于他所說的那個茅屋,更是坐落在五道教山腳,當中堆積著不少干柴,看樣子倒是一處柴房。

  杜子卿忐忑地推開柴房的門,當中只有一堆干柴,哪里有什么妖族的痕跡?

  正想著再編一個理由出來,卻見司祿和女史臉色一變,走到了茅屋的后方。

  他跟了上去,卻見茅屋后方土壤似乎有些肥沃,卻看不出別的異常。

  司祿隨手取了一根樹枝往下一撥,卻見地上竟鉆出了幾條蛆蟲,再往下挖,卻是挖出了幾根骸骨。

  “腐尸蛆蟲!”女史驚呼一聲,神情緊張,立刻望向四周。

  司祿也知道這腐尸蛆蟲到底是什么玩意,料想原來屋中的樵夫已是遇害,不禁神情凝重了幾分。

  此時唯有杜子卿松了口氣,想不到自己歪打正著,真的碰到了妖族,倒不用再費心編造借口了。

  這地下的尸體早已腐爛多時,司祿和女史搜查了一番四周,沒有找到妖族的痕跡,便一把火將這尸體連同那些惡心的蛆蟲燒得干干凈凈。

  腐尸蛆蟲一族殺人,總喜歡埋尸,而不是徹底的毀尸滅跡,這似乎是刻在靈魂深處的天性,因而也讓它們天衣無縫的偽裝留下了破綻。

  既然查出了有妖族的蹤跡,自然便要趕緊回報,司祿和女史對視一眼,仿佛達成了什么默契,相互點了點頭。

  杜子卿神情倒是輕松了許多,笑道:“我還知道天社這王八蛋做的很多壞事,等回了教內(nèi),一定如數(shù)稟報?!?p>  司祿卻是淡淡道:“這就不必了?!?p>  杜子卿一怔,不知他這話是何意,卻見女史一揮手中拂塵,打在他身前,頓時將他擊飛出去,砸在了茅屋之上。

  “你……”杜子卿瞪大眼睛看著女史,司祿站在一旁,神色漠然,仿佛早已知道了這一結(jié)果。

  女史收起手中拂塵,道:“下山之前,教主已將你逐出本教,今日廢了你一身修為,自己好自為之吧!”

  司祿也搖了搖頭,對他道:“咎由自取?!?p>  杜子卿瞪著兩人,嘴角滲出血跡,一半是內(nèi)傷,一半是怒火。

  不過,女史和司祿卻再沒有看他一眼,早已轉(zhuǎn)身上了山。

  杜子卿支撐著想站起來,卻是手腳無力,全身的真元半分也調(diào)動不了,此時才算真的相信,自己是被廢了。

  不止如此,女史打他的那一下不輕,現(xiàn)在五臟六腑都是一陣絞痛,只怕是受了很重的內(nèi)傷,即便是想當一個凡人,或許也活不了幾年了。

  杜子卿死死咬著牙關(guān),雙手抓著地上的草根和泥土,抓得鮮血直流,半靠在墻上,只覺得一陣陣絕望。

  他恨,他不甘心!

  可是現(xiàn)在,他又能做什么?

  仰頭看天,只見天際風云變幻,當中卻再也不會有他的身影了。

  入夜之后,下起了冰冷的小雨,點點滴滴,全落在他的身上。

  比雨更冷的是風,吹得他渾身不受控制的哆嗦,要是還有真元,這些風雨對他來說不值一提,可現(xiàn)在吹打在身上,卻是異常的難受,仿佛能要了他的命。

  冷雨的打擊,終于讓杜子卿從仇恨和怨憤中清醒了一些,本能地挪動身子,往柴房里鉆。

  他受的傷確實很重,根本走不動路,只能一點點往柴房里爬,一邊爬,還一邊嘔血,短短幾步路的距離,他卻是爬了一刻鐘,而在他自己的意識里,仿佛根本沒有盡頭。

  “噗通!”

  終于,他一個翻身,滾入了柴房,身子又顫抖起來,仿佛比先前還要冷,不禁蜷縮成一團,看著那些木柴,想要伸手點個火,才發(fā)現(xiàn)自己真元盡失,連最基本的御火術(shù)都使不出了。

  仇恨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則是越來越強烈的恐懼和害怕,難道他會就這樣凍死在這里?就這樣默默無聞的死在一間柴房之中,甚至……和柴房后的尸首一般,被腐尸蛆蟲啃食,化為一灘血肉模糊的肉泥?

  想到之前所見的腐尸蛆蟲,杜子卿肚中一陣惡心,張嘴干嘔,卻吐不出任何東西,呼出和吸入的,都是柴房內(nèi)發(fā)霉的塵土氣息。

  夜雨還在下,渾濁的泥水流了進來,沾在他的身上,他動了下身子,想要挪開,卻再無力氣,就這般躺在地上,緊緊閉上了眼。

  翌日天明,他再一次睜開眼,默默望著屋頂布滿蛛絲的房梁。

  身上的疼痛似乎輕了一些,掙扎著要站起來,卻是雙膝一軟,又跌了下去。

  杜子卿咬了咬牙,又勉強爬了起來,抓住一根木柴,將它當做手杖勉強站了起來。

  他要活下去,他一定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只有活下去……

  屋外的道路一片泥濘,杜子卿撐著拐杖,每走一步路,都覺得身上疼痛難忍,可是他不愿留在這里,身體的疲勞和腹中的饑餓在折磨著他,他從未感受過的饑餓。

  這一間茅屋地處偏僻,距離小莊鎮(zhèn)還有幾里路的距離,若是平時,這幾里路不到半個時辰便能走完,可對此時的杜子卿來說,卻好像隔著一道天塹,撐著拐杖走了大半個時辰,眼望著前方小鎮(zhèn),卻覺得腳步越來越沉重。

  終于,在小莊鎮(zhèn)前兩里不到的地方,他身子一晃,栽進了小麥地里。

  而當他再次睜開眼時,聽到的卻是吵吵嚷嚷的聲音。

  “北國的鐵騎馬上就要打過來了,大家趕緊跑吧?!?p>  “唉,這年頭,哪里都不太平?!?p>  “我看還是禹州安全,禹州可沒有什么妖魔鬼怪,也不會有北國韃子。”

  “那也說不準,要是哪天澤國也和我們開戰(zhàn)了,第一個打的不就是禹州嗎?”

  “還是往皇州去吧,皇州最安全。”

  “可我聽說,北國的鐵騎也在往皇州打……”

  “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要是皇州都擋不住,那我看啊,跑哪里都不安全?!?p>  “是啊,還是去皇州吧。”

  ……

  杜子卿勉強起身,卻見自己是在一輛牛車之上,車中還有一股牛糞的氣息,不禁令他直皺眉頭。

  “誒,這人醒了。”

  牛車的主人是個戴草帽的農(nóng)夫,臉色黝黑,兩條精瘦的胳膊如鐵鉗般搭在杜子卿身上,問道:“小兄弟,你是哪來的?怎么栽俺家田里了?”

  杜子卿愣了下,想張嘴說話,卻是口干舌燥,神色有些痛苦。

  農(nóng)夫見了,輕嘆一聲,搖了搖頭,轉(zhuǎn)身給他取了一瓢水。

  杜子卿接過,喝了一口,卻覺得水中有股怪味,似乎是泥土的味道,再看看,只見水瓢當中烏黑一片,抹了抹,卻是抹下來一層水垢,不禁有些惡心,可是口渴難耐,又強忍著喝了兩口。

  這兩口水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躺在也許載過牛糞的牛車上喘了兩口氣,又抬頭道:“大哥,這里有吃的嗎?”

  農(nóng)夫見他可憐,轉(zhuǎn)身取了幾個窩窩頭,塞到了他手里,道:“聽說北國韃子要打來了,俺也打算去南邊躲躲,家里還有些吃的剩下來,你要吃就吃吧?!?p>  “謝謝,謝謝?!倍抛忧浣舆^黝黑的窩窩頭,看著這個東西,咬了一口,只覺得淡而無味,有些咽不下去,只得又喝了一口水瓢里的水,這才勉強吞下。

  想到當初在杜家錦衣玉食的日子,看著今日手中漆黑的窩窩頭,杜子卿不禁又是一陣心酸,心里對杜子黍的仇恨卻莫名淡了一些。

  也許現(xiàn)在的他,只想著要活下去,反倒沒有了那么迫切的復仇心吧。

  農(nóng)夫的話不假,北國鐵騎確實來得很快,聽說已經(jīng)打到了鄰縣,恐怕明日便會進入青羅縣,小莊鎮(zhèn)雖是背靠五道教,卻也是人心惶惶,何況看不到五道教對此有半點動靜,人人都在商議著逃跑,不少人家已經(jīng)連夜往南逃去。

  凌晨時分,杜子卿躺在農(nóng)夫家的土炕上,只聽得外面一陣動靜,抬頭看去,卻見農(nóng)夫已是拉上老婆孩子,準備往南逃了。

  “那啥,你跟俺們一起不?”農(nóng)夫見了杜子卿,心軟了些,問道。

  杜子卿勉強笑了一下,卻是搖了搖頭。

  雖然他現(xiàn)在已是修為盡失,和普通人無異,可是心底里的一點傲氣卻還是令他不愿和農(nóng)夫一起逃命。

  農(nóng)夫也沒有再問他,值此亂世,人人自危,死于道路之人不知凡幾,若非至親之人,誰又顧得上誰呢?

  入夜之后,又下起了小雨。

  杜子卿一個人縮在房內(nèi),點了一小盆炭火取暖,又從農(nóng)家地窖中找到了幾個紅薯,放在炭火中烘烤。

  “有人嗎?”

  院子外傳來了一名青年的聲音,杜子卿推開門,見也是個落魄之人,一身衣衫破破爛爛,手持一把白傘,身后還背著個書箱。

  杜子卿道:“進來吧?!?p>  “多謝多謝!”這書生走入屋中,放下了書箱,道:“兄臺貴姓?”

  杜子卿道:“杜?!?p>  書生拱手道:“原來是杜兄,小生姓孟,單名一個楊字,本是北滄郡人士,家境也還算殷實,幾年前進京趕考,不幸落第,又花光了銀錢,一直羈旅京師,如今才攢得些許碎銀,路上卻又讓人偷了去,實無辦法,只得借宿人家,兄臺若不嫌棄,不知可否容小生在此暫住一日?”

  杜子卿笑了笑,初次見面,便將過往說得一清二楚,也難怪要讓人偷了錢去。

  “我也是暫住于此,屋中尚有空房,孟兄自己歇息便是?!?p>  孟楊喜道:“多謝多謝!”

  雖是這般說,卻沒有動,眼睛仍在盯著那盆炭火。

  杜子卿看看他的目光,知曉了書生的心思,取出一根筷子撥弄了下火盆,戳出一只烤好的紅薯遞了過去。

  孟楊臉色一紅,訕訕道:“這……這怎么好意思?!?p>  杜子卿眼里閃過一抹譏笑,道:“你若不要,我丟了便是?!?p>  “誒!這好好的糧食,丟了多可惜?!泵蠗罱K于忍不住接過了紅薯,也不顧燙嘴,撥開皮便開始吃。

  杜子卿轉(zhuǎn)頭望著那盆炭火,又嘆了口氣。

  小時候,他本想成為星官,光宗耀祖,帶領(lǐng)杜家走向輝煌。

  可現(xiàn)在他卻是和一名落魄書生躲在茅屋下,聽著屋外雨聲滴答,說不出的惆悵。

  他的生命,到這一步,還有意義嗎?

  年輕時的飛揚跋扈,目中無人,換來的就是如今的冷雨幽窗?

  杜子卿又垂下頭去,忽然問道:“孟兄,你是考功名的人,可知什么是‘生于深宮之中,長于婦人之手’?”

  孟楊聽了一怔,熟讀經(jīng)書的他當即道:“這是說人君出身顯榮,貴不可言,自幼便有專人教習,終日處于深宮之中,因而也不知憂懼哀勞,不能明曉人間的疾苦。古禮上說,國君長子生來便需挑選子師、慈母與保姆,‘皆居子室,他人無事不往’,想來這就是所謂的‘長于婦人之手’吧?可惜的是,這些在深宮婦人手中長成的君王,雖是自幼經(jīng)歷嚴格的教育,卻因為從不曾體會過民間疾苦,后來大多成為了昏君和暴君?!?p>  杜子卿聽后拍了拍手,道:“孟兄好見識,你說這些人,還有改過的機會嗎?”

  孟楊搖頭嘆息道:“三年不鳴,一鳴驚人,這也難說得很。”

  杜子卿默然片刻,用筷子戳出一只紅薯,剝開來咬了一口。

  他以往從未吃過這些五谷雜糧,如今紅薯入口,卻覺得意外的香甜,才知道環(huán)境對一個人的影響力到底有多么巨大,什么蓬生麻中,不扶自直,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吃著吃著,他突然笑了起來,嚇了孟楊一跳,可漸漸地,也聽出了這笑聲中的心酸。

  “吃!”杜子卿又遞給他一只紅薯,自己也不顧燙,大口地咬著,似乎要將心中的抑郁全都發(fā)泄到這些紅薯身上。

  “別,別噎著了?!泵蠗羁粗臉幼佑行┖ε拢D(zhuǎn)身舀了一瓢水過來。

  杜子卿接過后也不再嫌這水瓢臟,大口灌了下去,直到腹中漸漸有了飽脹感,這才扔了水瓢,轉(zhuǎn)身往土炕上一躺,便什么也不管了。

  孟楊見后搖了搖頭,轉(zhuǎn)身收拾了一下書箱,自己也找了間干凈房間休息。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置
設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