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是相府,另一側。
子黍看著月曦,她仍是當初在流水閣中的模樣,神秘而又美麗。
“為什么?”子黍最終還是忍不住問道。
再多的猜測,也解釋不了月曦的行為。或許,他從一開始就想錯了。
月曦看看子黍,又看向他身后的圣麟,道:“你們一路跟著我,又是為了什么?”
子黍道:“妖族和北國的往來,未免密切了些?!?p> 月曦淡淡一笑,道:“你的成見太深。”
子黍挑了挑眉毛,道:“你是乘元家的馬車進天府的。”
月曦點頭,“不錯?!?p> 子黍道:“而且還有天狼星君?!?p> 月曦彎了彎嘴角,仍是靜靜地看著他。
子黍接著道:“如果你身上沒有帶什么至關重要的東西或者秘密,我想不出來,天狼星君為什么要到中天接你。”
月曦饒有興趣地問道:“你覺得,他接我,是為了謀劃怎樣進攻中天?”
子黍點了點頭。
月曦道:“所以現(xiàn)在,你覺得自己猜錯了?”
子黍目光低了一些,沒有否認。
月曦抬頭看了一眼星空,默默道:“我一直覺得,牽牛和織女是世上最痛苦的兩顆星……你覺得呢?”
“也許吧。”子黍說這句話時,不禁想到了王淇君。
這一次潛入相府,只有他和圣麟,那個扶高國的三王子,此刻正爛醉如泥地躺在床上,喝了吐,吐了喝,拼了命地折騰自己。
月曦道:“天底下的事,總是那么不盡如人意。牽牛和織女許下過永恒的誓言,可卻要永遠分離著忍受煎熬,比起這世上的許多夫妻,雖然有著漫長的生命,只怕還要不幸吧?!?p> 子黍聽她說著,說著,心底里也升起了一絲厭倦,不幸的事看多了,難免會有些厭倦的,麻木和失望久了,也許就不會痛了。
月曦抬頭,望著那一輪皓月,道:“我問你,要是牽牛織女早已知道這個結果,當初還會相見嗎?這樣的結果,是不是不見更好?”
子黍默然,這樣的抉擇,他早在內心里問過自己無數(shù)次了。
當初,在山村,他若是沒有見到小薇,會不會過得比現(xiàn)在更好?
哪怕狼妖注定要毀滅山村,他也可以一直陪著清兒,陪著她生,陪著她死,像這世上萬千百姓一樣。
那樣他就永遠不會見到小薇,不會知道妖國的少主竟是一個嬌弱的少女,更不會知道她的身世,她的痛苦,她的堅持,她的迷?!c他就是完全陌生的兩個人了。
他不知道答案。
“一切已經(jīng)發(fā)生了?!?p> 子黍收斂了一些思緒,這般說道。
人給不出答案的時候,天會幫你選擇。
許多悲劇就是這樣開始的。
月曦聽了他的回答,也是幽幽一嘆,又淡淡地一笑,“不錯,一切已經(jīng)發(fā)生了。”
子黍看著她,仿佛想從她的表情中找到一點原因,來解釋她為何要問這些問題。
月曦知道他的意思,卻也不解釋,只是輕聲道:“從前有一條蛇妖,她噬人成癮,殺人如麻,每日都要用人血沐浴,所以她的蛇窟中有一個很大的血池,她就在血池里喝著初生嬰兒的鮮血,啃食成年男子的心臟。當?shù)氐陌傩沼捎诤ε滤?,年年都要獻上一名嬰兒作祭,蛇妖喝了嬰兒血后,便不會再找村民的麻煩了。
“蛇妖是很貪婪的蛇妖,幾個村子的嬰兒,根本滿足不了她的需求,若想有長久的血食,便只有去更多的地方,殺更多的人。這些被她殺死的人中,有好人,也有壞人,有黑心的地主惡霸,也有勤懇的鄉(xiāng)下老農(nóng)。她將這些人的血收集起來,帶回蛇窟,專門去修習一門妖族的禁術——煉血術。
“這樣作惡多端的蛇妖,很快引來了外界的注意,她的名聲越大,上前除魔衛(wèi)道的道士也就越多,可那時她的修為已經(jīng)很高,很高,前來殺她的道士,都被她殺了之后投入血池,化為一灘膿血了。久而久之,敢找她復仇的人越來越少,可也越來越厲害,她每次殺了人后,總會坐在血池旁的蓮花臺上,覺得很寂寞,很無聊。
“直到有一天,一個足夠強大的人出現(xiàn)了。他很快打敗了她,逼問她為什么要殺這么多人,為什么要修煉這樣邪惡的禁術。那時蛇妖自覺必死無疑,卻也不害怕,只是回答了兩個字:‘好玩?!?p> 子黍和圣麟聽后都是一怔,這樣猖狂而無法無天的蛇妖,確實是世上少有了。
月曦繼續(xù)說道:“那人聽了很生氣,對她說:‘我要是把你的族人都殺了,你還會覺得好玩嗎?’這也是個狠心的人,說完后第二天,他果真帶著幾百條蛇回到了蛇窟,當著蛇妖的面一一將那些小蛇殺完了。殺完之后,他問那蛇妖感覺怎么樣?不料蛇妖仍是笑盈盈地拍手,說了兩個字,‘好玩’?!?p> 聽到這里,子黍和圣麟都是相顧無言,這蛇妖何止是無法無天,簡直是沒心沒肺了。
“那人聽后長嘆一聲,說道:‘你既然造了這么多的殺孽,以后也該救下這么多的生靈,這樣才對得起死去的那些人?!缮哐粫热耍粫⑷恕K惠呑硬恢罋⒘藥浊兹f人,可從來沒有救過一個人。
“于是那人就教她應該怎么救人,她既然打不過他,也只好聽他的話去救人。救人比殺人要麻煩許多,救人會遇見各種各樣的問題,而殺人只需要動手就好了。那人竟也很耐心,每當蛇妖碰到難題的時候,他總會細心地教她怎樣去做。她殺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所以要救的人也太多,時間一晃,轉眼間他就陪著她十年了。
“這十年來,她救了不知道多少人,也許比她當初殺的人還多許多,也愛上了那個始終陪伴在她身旁的人。她原以為,這樣救人的日子會一直過下去,每天他都會陪著她去找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們,她在人前出手相助,他就站在后方默默看著,當?shù)氐娜藵u漸都忘了她曾經(jīng)如何嗜血殺人,尊敬地把她稱作‘蛇女娘娘’,還認為當初的殺人蛇妖早就被蛇女娘娘殺死,蛇女娘娘才是當?shù)氐谋Wo神。
“這樣的日子,她過得很開心,很快樂,比以前殺人時要好得太多太多。實際上,她也早已不殺人了,因為有他在身邊,這十年來她從未殺過任何一人。
“可是有一天,那人卻忽然對她說,她救的人已經(jīng)夠多,也已經(jīng)明白了救人遠比殺人要快樂,他也是時候該走了。蛇妖聽了他的話,心里忽然空落落的,什么也沒有了。她哭著求他不要走,她甚至威脅他,說他如果走了,她就繼續(xù)去殺人,去為害一方。可是任憑她使盡種種手段,那人仍是無動于衷,她絕望了。
“絕望的她求他最后喝一杯酒再走,她先喝了一口,將毒牙留在了酒里,想著既然不能同生,那便同死好了。那是一杯很毒的毒酒,他喝了之后立刻感到了不對,可他沒有被毒死,而是含怒打了她一掌。
“這一掌打下去,他才知道蛇妖竟已有了他的孩子??粗恍那笏赖纳哐?,他到底沒有下手,而是一個人走了。他走之后,蛇妖本想自殺,可為了肚中骨肉,又忍痛回到妖族,生下了一名女嬰。
“妖族之中,對這女嬰的來歷一直議論不止,蛇妖不愿重提舊事,又怕女嬰長大后問起自己的身世,便找了一支西域商隊,托人將這女嬰帶到西域,又暗中派心腹去教她修煉,讓她在西域不至被人欺負。那女孩也頗為要強,靠著努力修煉,在西域漸漸出人頭地。她原以為,自己取得的一切都是通過努力得來的,她是一個人族的孩子,是一個舞女,更是個天賦不錯的修煉者,直到十六歲那年,一直陪在她身邊的老嬤嬤才告訴了她自己的身世。”
月曦的故事到這里戛然而止,子黍怔怔地看著她,又看了眼圣麟。
圣麟眼里也滿是震撼之色,忍不住問道:“那……那個蛇妖的丈夫到底是誰?”
“你應該明白的……”月曦輕嘆一聲,轉過身去,默默走入了陰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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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寧郡,曠野。
一支萬人隊正沿著山道前行,寒風凜冽,旌旆飄揚,“東山”二字鮮艷奪目,好似由鮮血書成。
緊隨著這支軍隊的,還有一支打著“北瀾”旗號的萬人隊,亦是裝備精良,軍容整肅。
剛剛加入東山軍的臨笑此時正背著一口大黑鍋,有些吃力地往一塊大石頭上爬。
山路崎嶇,他身子本就瘦弱,又背了一口大鍋,往上爬了幾次,愣是沒爬上去。
一旁的胖火夫見了,搭了把手,這才把他拉了上來,“笑子,再堅持一下,還有幾里路就出山了?!?p> 臨笑擦了擦額上的汗,笑道:“小時候山路也走過不少,倒是第一次覺得這么難走?!?p> 胖火夫哈哈一笑,道:“十幾斤的大鍋背在身上,當然不輕松吶!不過笑子啊,我和你說,背鍋這可是也有好處的,你看我老胡背了五六年鍋,比起力氣來,嘿嘿,這軍里邊少說也得排前十!”
臨笑苦笑一聲,道:“他們都說你是天天給自己開小灶,吃胖了才有力氣的。”
老胡聽后瞪起了眼睛,“哪個王八蛋說的?叫出來咱比劃比劃!”
臨笑道:“老胡你可別問了,大伙就算為了自己的肚子著想,也不敢得罪您啊。”
老胡聽后又得意地笑了起來,伸出大手在臨笑背上的鐵鍋拍了兩下,差點把臨笑拍到地上去,“哈哈,你這小身板,回頭可要多吃點,不然連口鍋都背不好,不是丟我老胡的人嗎?”
臨笑抖了抖背上的鐵鍋,聽此只得苦笑兩聲。
他本是想在東山軍中謀個參軍一職,誰承想,卻進了火夫營,平日做的最多的,便是幫老胡劈柴燒水,胸中的理想抱負,卻是半點也沒施展的機會。
“快點,快點!后面的都跟上!”火夫營的張都頭轉身喊了一句,老胡也不再和臨笑閑聊,匆匆往前趕去。
臨笑也只得搖了搖頭,背穩(wěn)鐵鍋跟了上去。
這一日行軍三十里,終于出了山道。
東山軍的士卒一個個都是如釋重負,開始扎營休息,而他和老胡卻不得空閑,當即便要收集柴火,燒水煮飯,供應上百名士卒的伙食。
匆匆忙到了傍晚,在士卒的抱怨聲中,他和老胡終于燒好了飯菜。
所謂大軍未動,糧草先行,士卒不可能背著一袋糧食去打仗,運糧隊的速度也跟不上行軍速度,所以山道外本就設有補給站點,加上一些山中遇到的野雞野兔之類,晚上的伙食倒也不是很差。
吃完了飯,軍營里又弄了些歌舞活動,待到天色徹底黑了下來,便紛紛回營休息去了。
臨笑累了一天,也是睡意朦朧,涮完鍋后回到營帳,險些趴在鐵鍋上就此入睡。不過堪堪要睡著之時,他又擰了自己一下,走出營地,在附近的小溪取了些清水洗臉,冷靜下來之后,回到營帳,取出了一張中天地圖。
“笑子,咋還不睡?”老胡見帳中還有一點零星火光,不禁睜開眼來,卻見是臨笑坐在一盆炭火旁看著地圖。
臨笑朝他笑了笑,道:“我在看地圖,吵到你了嗎?”
老胡擺了擺手,道:“唉,地圖有什么可看的……算了,你愛看便看吧?!?p> 說完,翻了個身,不久便打起了呼嚕。
臨笑笑了笑,又低下頭去,接著一點火光,看著中天地圖,同時在一旁拿著石塊在地上不斷比劃。
打好一場仗,也許只要學會排兵布陣就可以了,可若想打贏十場仗,就必須要有戰(zhàn)略。
在他的地圖上,自己的位置正好是在北寧郡的邊境,往后劃了一條從東山郡穿過北瀾郡的行軍路線。這條行軍路線大致上是直線,當中避開了一些難行的山地丘陵,按照每日的行軍速度,大概在兩日后便會抵達北寧郡城,之后和駐扎在北寧郡的北寧軍匯合,進入鎮(zhèn)北郡抵御北國鐵騎。
他們這一路以東山軍部署,東山防御使華詢?yōu)橹鳎酥?,以?zhèn)北郡為目的地的應該還有三路。一路是以李靖元都督諸路軍馬親率皇城平狄軍北上,會在天北郡和天北軍匯合,之后進入北滄郡,途中很可能會經(jīng)過凈明宗,應該會得到凈明宗的支持。另外一路是沈天郡部署姚廣恩指揮的北府軍,徑直北上趕往鎮(zhèn)北郡,途中會經(jīng)過五道教。最后一路則是由成天郡部署鞠孝昀指揮的南府軍,經(jīng)過北滄郡和北滄軍匯合后進入鎮(zhèn)北郡。
夜色深沉,他看著地圖,分析著行軍路線,過了片刻,不禁有些困倦,便伏在鐵鍋上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