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道教,總壇,明心殿。
司命站在教主寶座前,看著眼前的盒子,表情麻木。
司祿走過去,打開了盒子,盒中裝的是一顆人頭,天槍的人頭!
司祿見此,臉色一變,退后幾步,看看司命,顫聲問道:“天,天璇呢?”
“走了,昨日就走了?!彼久f完這句話,癱坐在教主寶座上,雙手按著扶手,抬頭望著殿頂?shù)凝埣y藻井,深深地閉上雙目。
司祿默然無語,站了片刻,過去蓋上了盒子,又捧著盒子出了明心殿。
殿前,斗拱之下,司祿捧著盒子,看著明心殿下的一級級臺階,一名名弟子。
明心殿作為總壇最高的大殿,有數(shù)千級臺階,筆直向上,從他這個位置往下望去,千里江山,盡收眼底,仿佛站在了天下的巔峰。
可站在這里的他,只是個微不足道的矮子。
所謂的威嚴,又有什么意義?
他走下臺階,對兩旁的五道教弟子說道:“都回去吧,今日不值班了?!?p> 眾弟子錯愕地看著他,都沒有動。
司祿擺了擺手,眼里是說不出的疲憊,“今后都不值班了。”
“可……”一名弟子想說話,卻見司祿已經(jīng)走了下去。
“以后明心殿,誰都可以來?!?p> 他的聲音遠遠傳來,落在眾弟子的耳中。
花含露聽到此語,眼底一陣恍惚,仿佛回到了過去。
曾經(jīng)的明心殿,本就是個可以自由往來的地方,老教主待人和善,常在殿內(nèi)教授弟子,偶爾有弟子出言不遜,也只是哈哈一笑,從不曾真正在意。
“今天這是怎么了?司祿長老看上去好奇怪?!弊呦旅餍牡睿砼缘呐茏涌偹闳滩蛔?,對她說起了話。
花含露搖了搖頭,以示自己不知,在總壇的這么多年,她只覺得波譎云詭,連一個可以說話的人也沒有了。
身旁的女弟子倒是不以為意,繼續(xù)說道,“我看司祿長老應(yīng)該是被教主罵了,不然也不會臉色這么難看。話說回來,他手上抱的又是……”
話未說完,那女弟子忽然住了嘴,因為她們的前方多了一人,緇衣如墨,面色冷然,正是晏玄陵。
“今,今日不值班,你要去明心殿,可沒人攔你?!闭f著話兒,那女弟子已是躲到了花含露的身后,腦海里還有著晏玄陵當初那一劍的印象。
晏玄陵看了一眼那女弟子,將目光放在了花含露身上。
花含露的臉色有些泛白。
“我想和你聊聊?!彼f了這句話,而后默默轉(zhuǎn)身離開。
身旁的女弟子嚇了一跳,拉著她,道:“花師姐,你可別跟這個怪人去!”
花含露咬了咬嘴唇,朝她搖搖頭,還是跟了上去。
這一天,仍是陰天。
晏玄陵走的不快,仿佛在等著她,可從未回頭。
直到他走到那一處斷崖,桃樹孤凄,黑崖陰森。
晏玄陵默默站了片刻,轉(zhuǎn)過身來,看著她,道:“我要你幫我?!?p> “幫什么?”花含露看著晏玄陵,目光不再閃避。
晏玄陵道:“就是在這里,我殺了自己的師弟?!?p> 花含露聽后不禁后退一步,驚愕地看著他。
晏玄陵卻是神色如常,道:“之前天璇星官來我們五道教,本是想請求教主派人支援前線的,可如今她已經(jīng)走了。臨走前,她和我說,我們五道教的問題,只能靠我們自己解決。”
花含露皺眉道:“可這是教主的決定?!?p> 晏玄陵道:“難道你沒看出來,五道教已經(jīng)亂了?我殺了師弟,擅闖明心殿,按照教規(guī),應(yīng)該處死!可直到現(xiàn)在,都沒有人來找過我。”
花含露只覺得眼前的師兄未免變得太厲害了些,幾年之前,這些事,他只怕連想都不敢想,可如今,非但做了,還能這般理直氣壯地說出來。
“你……你到底要怎樣?”她問這句話時,已是深深的無力。
晏玄陵道:“我要去找天籥師叔,我不希望你站在另一邊?!?p> 花含露終于明白了晏玄陵到底想做什么,這件事未免太大膽了些,她不敢開口。
晏玄陵卻道:“我會盡可能聯(lián)絡(luò)可以聯(lián)絡(luò)的人,北國兵峰很盛,已經(jīng)逼近藏龍谷,恐怕不出三個月便會威脅到天北郡,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p> 花含露囁嚅道:“可是教主……”
晏玄陵道:“司命師叔如果真的是為五道教著想,就不可能坐視五道教就此覆滅!”
花含露沒有了言語,籠罩在五道教上方的陰云太大,她不知該怎么辦。
晏玄陵看著她,目光卻是暗藏著一份溫柔,“我希望你能幫我,哪怕只是為了,當初?!?p> 花含露垂下了頭,心中卻是難言的悸動。
當初,當初……
“好。”
她最終還是答應(yīng)了下來,哪怕只是為了眼前的人。
這些年來,他似乎變了很多,可眼里的那一點光芒,卻一直沒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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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靖東郡,墨嶺。
“這里就是墨嶺啊?!?p> 少年站在漆黑如墨的山嶺之上,眺望遠方,山巒連綿,如巨龍橫亙千里,山下尸骸積累,至今仍有沖天戾氣。
他的身后,還站著一名女子,相貌普通,眼里的光彩卻是動人心魄,正是至今仍在妖族臥底的勾陳。
“你說想來這里看看,我便帶你來了?!惫搓惐砬槠届o,眼里卻也流露著難言的激動。
墨嶺一戰(zhàn),殺妖二十萬,一舉重創(chuàng)荒狼王族,這在中天對抗妖魔的歷史之中,都是少有的大勝。
那少年看著縱橫起伏的山巒,點頭道:“居高臨下,確實是很好的地勢。”
勾陳道:“但愿不是紙上談兵。”
少年苦笑一聲,道:“姐姐,這么多年過去,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p> 勾陳神色莊重,道:“臨笑,你要記住,我們的命,是用無數(shù)鮮血換來的?!?p> 這名為臨笑的少年聽后,默然低下了頭,看著山下黑石上暗紅的血跡,沉聲道:“姐姐,放心吧,我不會讓你失望的?!?p> 勾陳道:“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臨笑挺直了身子,道:“我要去參軍?!?p> 勾陳看了看他的身板,幼時的遭遇,令他顯得有些瘦骨嶙峋。
“你的身子,能參軍嗎?”
“沖鋒陷陣我可能不擅長,”臨笑說著,忽然一笑,指了指腦袋,道:“不過,打仗的時候,腦子也許更管用?!?p> 勾陳也笑了,她很少笑,這一笑顯得很溫柔。
“那你去吧。”
臨笑道:“不急,我還想在這里看幾天,姐姐你不用等我?!?p> 勾陳聽后,又看了一眼墨嶺的山巒,點頭道:“好,那你小心一些。”
說罷,轉(zhuǎn)身默默下了山嶺。
臨笑站在山上,看著勾陳的背影,也不禁吐了一口氣。
這些年來,他知道勾陳已經(jīng)背負了太多太多……
兩日之后,神州東山郡北,東山軍軍營外。
“你要參軍?”一名中年押官看著眼前不到二十歲的少年,眼里不禁有幾分困惑。
“是的,我要參軍。”臨笑背著一個小包袱,穿著一身破舊麻衣,笑容卻十分清澈爽朗。
押官沉吟片刻,道:“你可知道,中天現(xiàn)在正和北國打仗?”
臨笑道:“自然是知道的?!?p> 押官道:“我們東山軍最近也接到了圣皇的詔書,不日便要支援前線,你難道不怕死?”
臨笑挺了挺胸膛,道:“參軍就是為了打仗,要是沒仗打,參什么軍?”
押官聽后搖頭失笑,道:“好,那你跟我來,我領(lǐng)你見一下張都頭,他那兒正缺人?!?p> 臨笑點點頭,背著包袱便跟著這名押官進了軍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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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州,鎮(zhèn)北郡邊境。
一身金甲的青年騎著黃金馬,正向遠方眺望。
視野的南方,是一望無際的平原,而在這平原中卻有一處高臺矗立,臺上立著一桿旗幟,正是中天的國旗。
這就是中天霜雪臺,既是中天的著名景點,也是一處瞭望北國的瞭望塔。
在霜雪臺的后方,還有連綿的城墻,高塔,和壕溝。
“國師大人,您看,打入中天,需要多少兵力?”
這青年眺望片刻,向身后一人問道。
在這青年身后,還有一名身穿七星羽衣的大薩滿,頭頂十三束鳥羽冠,騎著一頭獨角犀牛,正是天府國師,被稱為天神使者的北落星君。
北落星君微微一笑,道:“殿下莫急,單純打入中天,現(xiàn)在的兵力已是綽綽有余,可要擊垮玄武星君和他的蒼龍軍,卻還要些時日?!?p> 這青年,正是天府大汗之子,嘉利王子。
嘉利王子聽了北落星君的話,望著前方的霜雪臺,不禁唏噓道:“我天府百萬雄兵,縱橫原野,攻無不克,戰(zhàn)無不勝,竟止步于玄武星君一人,父汗責問下來,當真無言以對?!?p> 北落星君默然片刻,道:“殿下若真想進軍,現(xiàn)在也并非不可?!?p> 嘉利王子聽后眼神一亮,道:“此話當真?”
北落星君道:“自然當真,殿下去和九斿說一聲便是了?!?p> 論實力,北落星君比起九斿星君還要高出一些,不過九斿星君在神教之中的地位卻還在他之上,二者同為天神使,一個掌管國家,一個掌管神教,牢牢把控著天府的大權(quán)。
嘉利王子道:“天神使那邊,還是勞煩國師代為通報一聲,小王這就去會會那些南蠻?!?p> 說罷,調(diào)轉(zhuǎn)馬頭,馳入軍中,四周黃金鐵騎緊緊相隨,云集響應(yīng),不一會已是拉起了一支數(shù)千人的隊伍。
北落星君見此,也只是淡淡一笑,看著霜雪臺的目光卻深沉了許多。
他和九斿,加上其余幾位大薩滿,對付一個玄武星君,可以說是毫無問題。但中天星君不在少數(shù),又有誰知道,玄武星君身旁還有多少星君?雖說中天的軍隊目前大半還在神州,可中天的星君想要從神州過來,只需要半日左右。
“殺!”
“殺!”
“殺!”
隨著一陣驚天動地的喊殺聲,嘉利王子一揮手中長槍,上萬鐵騎便跟著從天府大營中沖出,當中有五千黃金鐵騎,還有五千銀甲軍,聲勢浩大,連腳下的土地也震顫起來。
兩軍對峙,霜雪臺到天府軍營相聚不過二十里,當中地勢又相當平坦,幾乎在嘉利王子率軍沖出的同時,霜雪臺上的士兵便發(fā)現(xiàn)了異常。
“有敵情!”
“準備作戰(zhàn)!”
戰(zhàn)鼓擂起,中天的軍隊也漸漸有了動作。
北國軍隊,幾乎完全由馬隊組成,域西和天府皆是產(chǎn)馬之國,東北方的扶高國武士雖不常騎馬,但在以天府為主力的軍隊中,卻也無足輕重。
北國的三個國家之中,域西國是一盤散沙,三十六國自相征伐,亂成一團,對中天幾乎沒有威脅。扶高國地處偏僻,緊鄰圣國和天府,從戰(zhàn)略上來說對中天也難以構(gòu)成威脅。真正能夠動搖中天統(tǒng)治的,便是有太微天帝坐鎮(zhèn)的天府。至于其余兩個小國,都是響應(yīng)天府號召,這才加入到對中天的戰(zhàn)爭之中。
天府鐵騎素來強悍,中天沒有那么多的馬軍,即便有,硬碰硬時也只會占下風。所以,對付天府的鐵騎,中天軍隊的兵種配比有很大變化,當中一半以上都是弓弩手,剩下的則大多是長矛兵,只有極少數(shù)的馬軍起著牽制作用,防止天府軍隊繞到陣地后方。
“殺!”
嘉利王子在天府亦以悍勇聞名,長槍直指中天軍陣,身后一道黃金洪流,仿佛大河決堤,望之令人生畏。
跟在后方的五千銀甲鐵騎,卻不像是黃金鐵騎那般往前直沖,而是選擇了迂回進攻。黃金鐵騎是天府的正規(guī)軍,而銀甲鐵騎則大多是各大部族的私軍,這些銀甲鐵騎繞到兩翼,就是憑借其速度從側(cè)后方突入。中天的軍隊之中,弓弩手數(shù)量不少,若是被這些銀甲鐵騎沖到身前,免不了要大亂。
這個時候,中天的馬軍就發(fā)揮了作用。由于數(shù)量和質(zhì)量都比不過天府鐵騎,中天的馬軍遇見天府鐵騎,往往是選擇纏斗而非硬拼,目的也很明確,就是拖住這些想要從側(cè)方迂回突襲的鐵騎。
“放!”
隨著一聲令下,萬箭齊發(fā),如雨點一般落下,黃金鐵騎雖然裝備精良,面對這種密集如雨點的攻勢,也有一小部分人跌倒在地,被亂箭所傷。
霜雪臺下的防御工事做得不少,中天和北國之間戰(zhàn)事連綿不絕,或大或小,斷斷續(xù)續(xù),也有千年之久,鎮(zhèn)守鎮(zhèn)北郡的更是蒼州禁軍精銳蒼龍軍,清楚地知道該怎么對付北國鐵騎。
“轟!轟!轟!”
等到黃金鐵騎沖得近了一些,中天軍陣后方,亮起了耀眼的火光。
“是震天雷!”
火光落地,在黃金鐵騎之中炸開,即便是平素攻無不克,戰(zhàn)無不勝的黃金鐵騎,被這些火雷轟中,也是慘叫起來,紛紛跌落下馬。
“沖??!”嘉利王子眼見距離中天軍陣不足一里,不禁紅了眼睛,拉緊韁繩,率領(lǐng)黃金鐵騎直沖而出。
火炮雖然威力巨大,可發(fā)射緩慢,數(shù)量也不多,等沖到一里以內(nèi),便沒法再發(fā)了,再發(fā),炸的更多是自己人。
中天軍陣前方,一隊隊長矛兵跟著吶喊起來,盾牌兵跟上,不是一味防守,而是選擇了沖鋒。
若是單純防守,在黃金鐵騎的沖鋒之下,軍陣很有可能會被直接撕開。
蒼龍禁軍是中天精銳,黃金鐵騎則是天府精銳,雙方短兵相接的那一刻,場面相當慘烈。
長矛折斷,盾牌碎裂,戰(zhàn)馬嘶鳴,金甲染血。在短暫的阻滯后,黃金鐵騎沖開了第一道防線,朝著中天軍陣深入。
長矛雖然可怕,可黃金鐵騎的推進如同洪流,前方的人倒下,后方戰(zhàn)馬已是飛躍而起,哪怕有誰心生膽怯,也根本退無可退,只能拼命往前沖,不然被后面的戰(zhàn)馬沖倒在地,死得只會更慘。
中天的軍隊面對黃金鐵騎,也沒有選擇硬拼,第一隊士兵被沖散之后,黃金鐵騎沖出去不到二十丈,忽然間大地塌陷,一道三丈寬的壕溝橫亙眼前,當中插滿鋒銳長矛。
沖在最前方的黃金鐵騎雖然看見了壕溝,卻已經(jīng)來不及后退,慘叫聲中,當即有幾十人跌落下去。
嘉利王子見此,忽然扯起一名被殺的中天士兵,將其拋到長矛之上,繼而夾緊戰(zhàn)馬,馬鐙上有刺刺入馬身,戰(zhàn)馬吃痛之下猛沖出去,他又一拉韁繩,恰好踏在那死尸之上,飛躍過了壕溝。
“殺!”
第二隊長矛兵沖上,后方軍陣之中,又有了箭雨飛射,不過這一次,卻變成了火箭。
火箭落地,頓時燃起沖天大火,嘉利王子回頭一看,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中天軍陣前線擺滿了油罐,黃金鐵騎沖鋒時,后撤的蒼龍軍軍士便打碎了這些油罐,如今火箭一射,黃金鐵騎頓時置身于一片火海之中。
“殺!”
喊殺聲中,五六名長矛兵提起長矛向他刺來,嘉利王子怒吼一聲,揮動長槍,截斷了幾根長矛,奈何四周敵人太多,而身后的黃金鐵騎還沒沖過來,只得一拉韁繩,轉(zhuǎn)身退了回去。
“撤!”
隨著他一聲令下,四周的黃金鐵騎如釋重負,紛紛跟著他往外撤離,逃出了火海。
“放!”
霜雪臺上,蒼龍軍指揮使還在大喊,一陣陣箭雨緊追著黃金鐵騎落下,直到黃金鐵騎完全退出射程。
等到嘉利王子率軍回到大營,清點人數(shù),發(fā)現(xiàn)死了一千余人,當中還有數(shù)百黃金鐵騎,臉色越發(fā)難看。
北落星君騎著獨角犀牛上前,道:“中天工事完備,準備充足,若要強攻,傷亡不小?!?p> 嘉利王子哼了一聲,道:“一群龜孫子,只知道躲在后方放箭?!?p> 雖是這么說,此后幾日,他倒也沒有再率軍沖陣,中天和北國之間,也恢復(fù)了原來的僵持狀態(tài),不過,奔赴前線的北國鐵騎,卻是越來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