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天歷玄元二十年三月下旬,中天皇城之外。
一艘二十丈長的飛舟緩緩下落,在離地面三尺的高度上凌空懸浮,舟上先后躍下兩人,一位是俊朗非凡的青年,另一位則是慈眉善目的老人。
“星君的飛天舟當(dāng)真神異非凡,神州中天相隔數(shù)千里,不過一個時辰便到了?!蹦乔嗄暾翘K九,看著浮在半空的飛天舟,頗有幾分艷羨之情。
老人哈哈一笑,卻是紫微宮的土德星君,“這飛天舟雖好,畢竟還需真元催動,尋常星官也操縱不了,對我們這些老家伙來說,倒是有些雞肋了?!?p> 蘇九道:“若是這飛天舟星官便能……不,星師便能操縱,那么妖族的飛禽也不敢大肆進犯我們領(lǐng)空了?!?p> “呵呵,這事想來簡單,做起來可就難咯,”土德星君最后看了一眼蘇九,道:“大帝讓你統(tǒng)御皇城兵馬,事關(guān)重大,可要小心行事。老頭子我還有些事,便先走一步了?!?p> “是,晚輩定當(dāng)盡心竭力?!碧K九拱手行了一禮,望見土德星君上了飛天舟,直到遠遠地消失在了天際,這才收回目光,轉(zhuǎn)身向那巍峨皇城走去。
皇城,文德殿。
圣皇端坐殿內(nèi),正看著一道奏折,殿頭官忽然自外趨步而入,在他耳旁低聲道:“皇上,九皇子求見?!?p> 圣皇聽后,看了眼那殿頭官,皺眉問道:“宣兒不是在神州么?怎么回來了?”
那名殿頭官神情尷尬,低頭道:“奴才不知,九皇子方今正在殿外等候?!?p> 圣皇一怔,放下了手中奏折,道:“讓他進來?!?p> 殿頭官松了口氣,應(yīng)了一聲,又退出了大殿。
片刻后,蘇九踏入殿中,看著眼前的中年男子,神情稍顯復(fù)雜,怔怔地看了一會,才拱手行禮道:“兒臣見過父皇?!?p> 圣皇乃是中天皇帝的統(tǒng)稱,當(dāng)今中天年號玄元,圣皇也稱玄元帝,聽到蘇九這般稱呼,看著眼前系玉帶,衣朱紫的兒子,默然片刻,才嗯了一聲,道:“你這是回家了?”
蘇九點了點頭,道:“回來了。”
中天皇朝和道宮雖然有所往來,卻有一條鐵律,即修道者不得參政。蘇九幼年入紫微宮后,便與皇室斷了往來,如今這般說,圣皇玄元帝聽了也不禁有些激動。
“好,好!父皇這便封你為成天王,食邑三萬戶!再將南府軍交付于你,成天郡內(nèi)一應(yīng)大小事宜,皆可由你自行決斷?!?p> 成天郡緊鄰中天郡,玄元帝非但將此地分封給蘇九,還允許其在境內(nèi)傭兵自治,給的權(quán)力不可謂不大。
蘇九聽了這般封賞,只是淡淡一笑,顯得渾不在意,“父皇莫急,方今天下大亂,強敵環(huán)伺,封王之事,待兒臣退敵之后也不遲。”
真要封了親王,按照中天的規(guī)矩,他就要廢掉自己一身星官之力,雖然后半生可以過王爺般錦衣玉食的生活,可他的理想抱負便不能實現(xiàn)了。對蘇九來說,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大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則五鼎烹,若不能揚名立萬,光耀后世,便是當(dāng)了皇帝,又有何用?
“退敵?”玄元帝聽后沉思片刻,問道:“那位怎么說?”
歷代皇帝都對紫薇宮宮主那“紫薇大帝”的稱號本能地反感,是以提及之時,皆稱那位,蘇九一聽便知。
蘇九說道:“按宮主的意思,是讓兒臣先召集皇城兵馬,北上御敵?!?p> 玄元帝聽后神情稍顯抑郁,道:“紫微宮的速度倒是快,今早才傳來北國在邊境調(diào)軍的消息,那便倒是已想好了對策。”
北國雖然對中天宣戰(zhàn),但并不是那種突襲掠地之后的宣戰(zhàn),而是先光明正大地宣戰(zhàn),然后再光明正大地調(diào)集兵力壓迫北境,是以玄元帝雖是惱怒,倒也并不慌亂。
蘇九道:“按宮主的意思,還望父皇能夠及時調(diào)撥禁軍增援,畢竟蒼州境內(nèi),僅有蒼龍軍可稱精銳,一旦北國數(shù)十萬狄兵南下,蒼州之軍萬萬抵擋不住?!?p> 玄元帝哼了一聲,負手而立,道:“妖魔進犯神州,朕已將馬步軍司圣、天衛(wèi)二軍調(diào)去增援,如今皇城僅剩殿前司神武、玄龍二軍,若再調(diào)往北方,皇城由誰來守?”
蘇九道:“除了神武、玄龍二軍,還有成天南府軍、沈天北府軍,四軍二十萬人,方可北上與戎狄一戰(zhàn)。至于皇城安危,父皇不必擔(dān)憂,皇宮緊靠紫微宮,內(nèi)設(shè)皇庭道宮,宵小之徒絕不敢進犯皇宮。”
玄元帝道:“若道宮之人起了異心,又該如何?”
蘇九一怔,不料父皇會這般說,一時沒了對策。
玄元帝則是冷笑兩聲,道:“紫微宮,紫微宮,你道朕當(dāng)初為何要送你入紫微宮?無非是想在紫微宮內(nèi)有個依仗罷了!這紫微宮自稱天下第一道宮,肆意妄為,予取予求,一國之中,國庫內(nèi)竟無分毫珍寶!而常人延壽丹藥,動輒以千金為價,天下財富,一成在百姓,一成在朝廷,而八成都落入了這些修道門派之中!即便如此,那些道士們還整日標(biāo)榜清貧樂道,哼,當(dāng)真是好一副仙風(fēng)道骨??!”
蘇九聽后嚇了一跳,不料父皇對紫微宮的怨氣竟如此之大。仙凡有別,玄元帝再不滿,也不可能公然對抗道門,此時卻說出了這么一番話,他立刻意識到是自己說話出了問題。
他雖為皇子,可常年不在皇宮,竟連宮里的規(guī)矩也忘了,一時間頗覺尷尬,只得道:“父皇說得在理,這調(diào)兵北上之事,本不是兒臣可以插手的,兒臣在外多年,不懂規(guī)矩,冒犯了父皇,還望父皇恕罪?!?p> 聽蘇九這般說,玄元帝的神色才稍有緩和,道:“調(diào)兵之事,朕也正和群臣商議,打算招募義軍北上,若是時間還來得及,你便先在這住些天,等到時候差不多了,再帶新軍北上,屆時朕也會派南北兩府軍相助,想來足以抗衡北國了?!?p> 蘇九聽了暗暗叫苦,神武、玄龍兩軍是保衛(wèi)京師的精銳,和天衛(wèi)、圣衛(wèi)合稱四大禁軍,而南府、北府兩軍,在諸禁軍之中能進前十就不錯了,至于新募的新軍,短短幾天能有什么戰(zhàn)斗力?恐怕和鄉(xiāng)兵差不多吧?
不過事已至此,他察言觀色,看父皇根本沒有調(diào)動神武、玄龍兩軍的打算,只得低頭拱手道:“是,兒臣謹(jǐn)遵父皇旨意?!?p> “嗯,朕還有公務(wù)要處理,你先下去吧?!毙垡部闯隽颂K九的不滿,暗嘆一聲,自覺多年不見,和這個兒子疏遠了許多。不過天家無親,他也沒什么話好講,又拿起了一旁的奏折。
蘇九再拜了拜,轉(zhuǎn)身出了文德殿。他畢竟不是常年在宮中生活,還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的地步,一路上神色都有些陰沉,不知不覺,卻是到了紫微宮的山門前。
“公子!你……你回來了!”
山道之上,正站著一位白衣紫襟的俏麗佳人,看著蘇九的目光既驚愕又喜悅,如水的雙眸中竟是現(xiàn)出了點點淚花。
蘇九見了一怔,含笑點頭,道:“芷兒,你怎么在這里?”
云芷囁嚅道:“今天天氣好,我,我下山走走,”
蘇九哈哈一笑,道:“真巧啊,我剛回來,就被你給撞見了?!?p> 云芷面色微紅,他又怎會知道,為見公子一面,她已在這山道上眺望了月余呢?
蘇九上前挽了她的手,道:“芷兒你不是說要逛逛嗎?要去哪兒?我陪你一起?!?p> 云芷眼里閃過一抹羞喜,順勢依偎在他懷中,頭靠著蘇九的肩膀,道:“只要能和公子在一起,去哪里芷兒都開心,公子可不能再丟下芷兒了。”
當(dāng)初出兵對抗妖族,蘇九以前線危險為由,將她留在了宮內(nèi),這月余來,她每每聽到不利的軍情,都要擔(dān)憂上好久,常常夜不能寐。蘇九初見時還不覺什么,等到她依偎在自己懷里,蘇九才見她衣帶稍寬,容色清減,眉宇間半喜半憂,竟是憔悴了不少。
心中感慨,他輕撫著云芷的面頰,認真地看著她,道:“芷兒,我教你一首詩,你可要記牢了?!?p> “什么詩?”云芷眨了眨眼睛,有些好奇地問道。
蘇九輕撫著她滿頭秀發(fā),轉(zhuǎn)身遠遠望去,眼前是恢弘的皇宮,更遠處白云飄蕩,似有千里萬里之遙,不禁低聲念道:“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
“行行重行行,與君……”云芷念到這里,心中一顫,忐忑不安地看著蘇九。
蘇九仍在念著古詩,念到末了,頓了頓,道:“棄捐勿復(fù)道,努力加餐飯。芷兒,我不在的這段日子里,你可要養(yǎng)好精神,不然我見了會心疼的?!?p> 云芷聽后緊張地抓著蘇九的衣袖,近似祈求地看著他,“公子,你,你又要走么?”
蘇九神情復(fù)雜,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只道:“北國對中天宣戰(zhàn),大軍不日便要南下,我如今負有統(tǒng)軍之任,整頓好皇城兵馬之后,便要北上抗狄了?!?p> 云芷垂下眼瞼,低聲道:“公子是怕芷兒妨礙公子嗎?”
蘇九柔聲道:“怎么會呢?芷兒你安心留在皇城,等北國退軍之后,我便娶你做王妃,好不好?”
一聽到此語,云芷霎時間臉色通紅,可心里卻隱隱有些不安,仍是緊緊地抓著蘇九的衣袖,將臉埋進了他的胸膛,咽聲道:“公子,芷兒只想留在你身邊……”
說到后來,竟是有了一些哭腔,蘇九聽了也是手足無措,輕拍著她的背,忙哄道:“好,好,芷兒你別哭,這幾日我們都在一起,好么?”
云芷聽了,這才破涕為笑,黏著蘇九,道:“那可說好了,公子你去哪兒也不能丟下我。”
看著那宜喜宜嗔的少女,蘇九也不禁情動,偷吻了一下她的香頰。
“呀!”云芷跳開了一步,捂著臉頰,羞急道:“公子你……你壞!”
蘇九雖自小和云芷相識相愛,卻少有過分之舉,這一下自是大出云芷的意料,蘇九卻是心情舒暢,笑問道:“芷兒你說要一直陪著我,莫不是晚上也寸步不離?”
“嗚……”云芷兩眼水汪汪的,臉上滿是紅霞,到底面子薄,轉(zhuǎn)身便往山上跑去。
蘇九見了,搖頭失笑,走在主峰之上,行至山腰,轉(zhuǎn)身望去,已是能將整個皇城盡收眼底,看著這萬里江山,滄桑變幻,不禁輕嘆一聲,依稀回憶起當(dāng)年他曾被封為太子時往事,當(dāng)真有不堪回首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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羨天郡,靈寶派山門。
子黍和龍勿離下了馬車,看著眼前的山巒,思緒不禁回到了三年前,不知那位汪解語王姑娘可還在派中,亦或是隨著中天眾星師駐守神州?
“哈哈,天一道友倒是準(zhǔn)時啊?!币灰娮邮蛳萝嚕阌袛?shù)十位星師圍了上來,為首的有三人,雖然穿著道宮中代表中央皇朝的火鳳袍,可子黍還是一眼就能認出來這三位都是紫微宮星官。
看著眼前笑聲爽朗的中年男子,子黍拱了拱手,道:“見過酒旗道友?!?p> 這酒旗星官是協(xié)助他調(diào)查北國商隊的人,尚書星官在給他的案卷里提到過,至于酒旗身旁的一男一女,看去與他年齡相仿,都是青年俊彥,在與妖族議和的時候也曾有過一面之緣,卻不認得對方叫什么。
酒旗看了子黍的目光,哈哈一笑,對子黍的身份似乎毫無芥蒂,指著身旁面如敷粉、豐神俊朗的美男子,道:“這位是搖光?!?p> 而后,又指著一旁容貌姣好的大家閨秀,道:“這位是天璣?!?p> 子黍聽后一驚,拱手行禮道:“原來是北斗星君高足,幸會幸會?!?p> 這兩位分別是天璇的師兄和師姐,不過平時行事低調(diào),極少在公眾面前現(xiàn)身,論起本事,恐怕不會比天璇差多少。
“有禮了?!睋u光還了一禮,神色淡然,天璣亦是如此,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不像酒旗那般熱絡(luò)。
酒旗見此,又看向跟在子黍身后的龍勿離,笑道:“天一道友與這位姑娘攜手同行,便不給我們介紹介紹么?”
說此語時,搖光和天璣也在看龍勿離,目光頗為復(fù)雜,似乎惡意偏多。
子黍道:“哦,忘了介紹了,這位是我表妹龍勿離?!?p> 紫微宮的人也不會閑著沒事去查他的家譜,聽子黍說是表妹,就當(dāng)她是表妹了,都向龍勿離點了點頭。
彼此招呼過后,酒旗道:“二位一路舟車勞頓,可要稍事休息?”
子黍擺手道:“不必了,三位比在下先行一步,不知可在靈寶派內(nèi)查出些端倪沒有?”
名義上他還是這次行動的總負責(zé)人,聽子黍這么問了,酒旗苦笑一聲,道:“為了抗擊妖魔,靈寶派內(nèi)的人走了大半,如今守山的不過是劉、趙兩位長老,都是三等星官。我們早已查過,并無和妖族往來的情況?!?p> 子黍聽后點了點頭,又道:“看來重點還是在那支北國商隊上。不過來都來了,還是上山看看為妙?!?p> “全聽道友吩咐?!本破鞊]了揮手,附近的幾十名星師便簇擁著幾人,一路浩浩蕩蕩地往靈寶派山門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