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樣?”
“沒事吧?”
“道友醒醒!”
子黍身旁,有好心的紫微宮弟子接住了他,給他輸入了一絲真元,讓他不至于當場昏過去,至于另外幾人,也是噓寒問暖,熱心地遞上一些丹藥要讓他服用。
子黍喘了幾口氣,勉強擺了擺手,謝過他們的好意,還等不及站穩(wěn),便見扶著他的兩位紫微宮弟子都望向另一邊,神色里多了不少敬畏,皆是低聲喊道:“天璇師姐?!?p> 先前,在對決之中,子黍便是聽到了天璇的聲音,這才放棄了繼續(xù)強攻。
此刻,天璇走到子黍身前,蹙眉看著他,冷冷地問道:“你不要命了?”
子黍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嘴里有些腥味,都是血,也不便開口。
天璇見他傷得還不算太嚴重,方才說道:“你若是再撐上一次,就是重傷;兩次,垂死;三次,回天無力?!?p> 修為境界不如人,修行時日不如人,修行功法亦不如人,強撐著硬拼,還是進攻的一方,說實話在不知道子黍還輔修道一心法的情況下,能夠撐到現(xiàn)在天璇已經(jīng)覺得是個奇跡了。
“不想,認輸……”子黍咽了一口血,嘶啞著說道。
看著他倔強的模樣,天璇有些動容,轉(zhuǎn)過身去,看向另一邊的汪解語,發(fā)現(xiàn)她也并不好受。原本,汪解語看子黍的修為低,打算速戰(zhàn)速決,好對付她真正了解的杜子卿,不料子黍卻有些不服輸?shù)男宰樱瑥姄沃彩遣豢险J輸,逼得她以度人經(jīng)中的八維天符來對付他,這一番硬拼下來也受了些輕傷,不是輕易能夠恢復的。
“下一次,我不會攔你?!辈恢獮楹?,天璇竟說了這么一句,沒有看子黍,只是望著圜丘,默默看了片刻,獨自離開了。
“天璇師姐這是什么意思?”扶著子黍的兩個紫微宮弟子見狀,不禁交頭接耳起來。
“這是失望吧?”另一個猜測道。
“說起來,這么些年我還從來沒看到過她關心過誰。”
“廢話,這位杜兄可是天璇師姐親自帶回來的人,不關心他關心誰?”
子黍聽著身旁眾多紫微宮弟子的八卦,不禁有些尷尬,“咳咳,多謝幾位師兄弟,我還有一場試煉,先失陪了?!?p> 被震出場地時他就一直靠著道一心法守住身心,此時多多少少恢復了一些真元,起碼不用別人扶著了。
回到尚書星官身旁,尚書星官認真打量了他一眼,點了點頭,“傷得不重?!?p> 道一心法內(nèi)在運轉(zhuǎn),便是星官也看不出來,在尚書星官看來,子黍的修為能夠在這種情況下恢復過來便已經(jīng)相當值得稱贊了。
對此子黍也只有報以苦笑,與此同時汪解語也走到了身邊,惡狠狠地看了他一眼。
“你來抽?!鄙袝枪贀u了搖竹筒,又遞給了汪解語,當中只有兩枚簽子,去掉了子黍那一枚。
汪解語伸手抽出,看了一下,有些訝異,遞還給了尚書星官。
尚書星官看后,又看了子黍一眼,眼里多了些同情,“下一輪還是你,準備一下吧?!?p> 子黍愣住了,“我……和他?”
仿佛有所感應,他轉(zhuǎn)過身去,發(fā)現(xiàn)不遠處杜子卿的目光也在看著他,不過此時卻已經(jīng)不再陰沉可怕,見他望來,竟是報以一個淡淡的微笑。
當即,尚書星官宣布了下一輪的對決,子黍也來不及多想,服了紫微宮允許的療傷藥穩(wěn)定了一下傷勢,便到了時間。
杜子卿早已準備好,到了場上卻對子黍說道:“本公子不屑與你動手,彼此點到為止,怎樣?”
子黍不知對方是何意,下意識地點了點頭,而杜子卿亦是慢吞吞地收了折扇,凌空畫出一幅星圖,朝著子黍點去。
星圖由四星構(gòu)成,正是蒼龍七宿中最后一宿,箕宿。
這副星圖并未顯現(xiàn)出星宿靈體箕水豹,只是四星張列,如同張開的簸箕。
在箕宿星圖抵達場地中央時,杜子卿忽然變幻手印,朝著星圖一指。
“箕伯風神?!?p> 隱隱有白須老者現(xiàn)身于箕宿之后,化為風神,卷起漫天狂風。
子黍不料星圖還有這種變化,身子一個踉蹌不穩(wěn),差點直接被狂風卷出場地,勉強穩(wěn)住身形,那箕宿星圖已經(jīng)到了身前,張開大口,如同要將他吞噬進去。
此時,杜子卿又一次變幻手印,朝前一指。
“維南有箕,載翕其舌?!?p> 狂風忽止,取而代之的則是一股不可抵抗的吸力,箕宿此刻仿佛真的化成了一張大口,伸出舌頭要將子黍吞噬進去,一拉一扯之間,子黍根本無法站穩(wěn),又往前沖出了幾步,眼見要撞入這星圖之中,這才勉強以太上五星經(jīng)打出一道熒惑之火。
熒惑主火,原本風助火勢,那箕宿朝著子黍吹狂風的時候,他若是真的敢以熒惑對敵,燒的只能是自己,不過此刻星圖變幻,濃縮了火行之力的熒惑星飛入箕宿之中,轟然炸開,烈火飛揚,倒是頃刻間破了箕宿星圖。
杜子卿見狀,倒是不慌不忙地又是一指,“飛廉。”
原本將要潰散的箕宿忽然變幻形態(tài),隱隱構(gòu)成了一只奇異巨獸,并非是正統(tǒng)的星宿靈體,而是犀角雀頭,鹿身蛇尾,樣貌古怪,兇戾可怕,朝著子黍一陣咆哮。
子黍也為杜子卿變幻多端的星法所驚,論到統(tǒng)御星辰,就箕宿而言,杜子卿可謂是另辟蹊徑,與子黍按部就班的修煉完全不同,變幻出多種星法,將箕宿的種種妙用盡皆發(fā)揮出來。
顯然,杜子卿這么做就是為了顯示自己對諸天星宿的領悟,好引起在場眾人的注意。萬變不離其宗,子黍在一開始的慌亂之后也漸漸鎮(zhèn)定下來,眼見飛廉朝他襲來,子黍也便以箕宿對敵,勾勒出星宿靈體箕水豹。
箕水豹與飛廉相互對峙,彼此撕咬在一起,風水流轉(zhuǎn),交相纏繞,一時間竟也斗得有聲有色。飛廉兇戾好斗,箕水豹靈巧多變,一者主攻一者主防,雖是由于子黍的修為境界差了一籌而略顯劣勢,卻也不是十分明顯。
“玄冥雨神?!?p> 杜子卿見狀,又畫出畢宿星圖,朝前一指。
風雨大作,交替襲來,空中的水汽重了許多,一滴滴雨水便從畢宿八星當中顯現(xiàn),再灑落而下。并非普通的雨,當中蘊含著真元之力,這雨灑落而下,子黍覺得周身真氣流轉(zhuǎn)不暢,而那只星宿靈體箕水豹也暗淡許多,有些招架不住飛廉的進攻。
“畢宿?!弊邮虿坏靡岩伯嫵霎吽扌菆D,一方面是不服輸,另一方面也是存了學習的心思,倒要看看杜子卿的星法變化到底有多少種。
果然,杜子卿的手勢又有所變化,朝上空的畢宿一指,“月離于畢,陴滂沱兮?!?p> 原先的小雨,頓時變成一場滂沱大雨,每一滴都蘊含著一絲真元,此刻如同天河垂落下來,砸在子黍這一邊,他剛剛刻畫的畢宿和箕水豹都顯得支離破碎,幾近崩潰。
子黍還要將畢宿的靈體畢月烏喚出,卻忽然感覺真元運轉(zhuǎn)不濟,本就在先前的對決中受了不輕的傷,又遇到杜子卿那張畢宿星圖的壓制,一時無法供給真元,導致自己的箕水豹靈體和畢宿星圖一并破滅。
恰在此時,原先只是炫技切磋的杜子卿忽然眼神一變,非但沒有收手,反而運起全身真氣,動作迅捷無比,頃刻間便凝聚出另一異獸。
“商羊!”
原先在天際的畢宿化為只有一足的巨鳥商羊,飛撲而下,與飛廉一并朝著子黍殺來,看其狠辣模樣,竟是要下死手。
子黍一驚,來不及躲避,只以太上五星經(jīng)當中的鎮(zhèn)星擋了一下。
鎮(zhèn)星屬土行之力,最擅防御,不過他本身掌握的程度不夠,星辰尚未展現(xiàn)光華,商羊與飛廉便已猛撲了上來。
噗!
如裂帛一般,星辰破碎,子黍亦跌出了場外,而此時商羊的鳥喙直刺過來,對著他的胸口便猛啄下去!
當!
一道真元氣勁隔空彈射,打在商羊鳥喙之上,使其偏離了原先的方向,啄在一側(cè)的地面上,石板頓時被啄出一個大洞,可見其落在子黍身上會發(fā)生什么。
“夠了,他已經(jīng)輸了?!鄙袝枪俨恢螘r來到了子黍身前,揮手打散那兩只兇戾異常的虛幻異獸。
杜子卿見狀,倒并不吃驚,反而微微一笑,拱手對著尚書星官行了一禮,“大人說的是?!?p> 子黍從地上緩緩爬了起來,看向杜子卿,心里冷了許多。杜子卿是真的想殺他,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便是火德杜家的想法。想到曾經(jīng)在上清時五師姐對他說的話,子黍現(xiàn)在心里已經(jīng)有了八九分確信,如今他想的只是爹娘千萬不要和這個杜家有什么太深的瓜葛,失去了清兒,他不想再失去爹娘。
勝負已分,子黍有些心灰意冷,對爭奪天一星官的信心也失去了大半,如今只想回到靈州去尋找爹娘。只不過,倘若爹娘真的就在火德杜家,他或許只能遠遠地看他們一面,然后遠遠地離去。
杜子卿和汪解語之間還有一場要打,但那與子黍已經(jīng)沒有什么關系了,從旁觀看,無非是想要弄清楚這兩人和他之間的實力差距。
汪解語修行靈寶度人經(jīng),又有一手精妙的符箓,而杜子卿善于操縱風雨之力,召喚出的異獸商羊與飛廉又兇戾異常,一開始便打得熱火朝天。
直到此刻子黍才明白,杜子卿并非是憑借箕宿和畢宿駕馭風雨,風雨之力本就是其天賦,因而能將箕宿和畢宿演變出種種變化,當初他借口切磋,也是借此掩飾,想趁機下死手。
大約半炷香后,汪解語已經(jīng)展開了她的八維天符結(jié)界,而杜子卿則操縱著風雨之力,商羊和飛廉在兩旁夾擊猛攻結(jié)界。
看情況,杜子卿還要略占上風,商羊和飛廉兩大異獸壓制住了汪解語的八維天符結(jié)界之后,杜子卿還在繼續(xù)刻畫星圖,輔以杜家的秘法將整個八維天符結(jié)界打得幾近崩潰。
但是不知何故,杜子卿的攻勢突然緩了下來,臉色逐漸蒼白,畫在半空的星圖黯淡了下去,商羊與飛廉的動作也慢了下來。
汪解語見此,迅速變換了結(jié)界,如同對付子黍一般,將八張符箓?cè)蛄顺鋈ァ?p> 整個結(jié)界炸開,八道符箓四處飛射,當中兩道在其操縱之下正好打在商羊與飛廉身上,頓時將這兩只異獸虛影打散,而還有兩道則朝著杜子卿飛射過去。
杜子卿勉強閃避開,看樣子也顯得異常狼狽,還在地上打了個滾,而汪解語則是踏罡步斗,風馳電掣,頃刻間便到了杜子卿的身旁。
這一變化令觀戰(zhàn)的眾人都感到愕然不解,不明白原本還略占上風的杜子卿為何會突然之間如此狼狽,莫非是受了什么暗傷?
眼見杜子卿在汪解語手下苦苦支撐,落敗似乎只在旦夕,不少人皆是議論紛紛,那些杜家的人在邊上也是一個個捶胸頓足,仿佛已是遇見了結(jié)局。
不過,恰在此時,杜子卿忽然雙手交替展現(xiàn)風雨之力,一改先前的弱勢,與汪解語硬拼了起來。
“風雨晦暝!”
狂風暴雨,環(huán)繞在杜子卿的周身,形成一道水龍卷,正面擊中了汪解語。
汪解語似乎也沒料到杜子卿會突然反擊,先前的弱勢完全都是裝出來的,就為了讓她放下警惕,一擊奠定勝負。
強大的風雨之力吹掉了她的面紗,露出一副如牡丹花般的容顏,此刻的汪解語眼里滿是驚愕,置身于風暴中心,無力再施展任何符箓,也根本邁不開步子,踩不出踏罡步斗,搖擺不定之中,倒是多了不少女子的嬌柔。
不過杜子卿毫無憐香惜玉的意思,反倒是眼里閃過一絲厲色,掌心真元涌動,便沖入龍卷之中,朝著汪解語狠狠拍下。
汪解語勉強接了兩招,連連后退,最后終于跌倒在地,杜子卿還要下狠手,卻被尚書星官及時止住,盡管如此,還有些憤憤不平地想要踹上兩腳,仿佛有著什么深仇大恨。
觀戰(zhàn)的眾人此時也看出了一些端倪,杜子卿本身就占據(jù)優(yōu)勢,為何會突然裝作弱勢,以及汪解語為何會就此相信這不是陷阱,主動放棄防御選擇進攻,這些都不是輕易能夠解釋的,但當中必然有著只有這兩人知道的隱情。
第二場試煉就此結(jié)束,杜子卿大獲全勝,記三星;汪解語記二星;杜子黍記一星。局勢由此逐漸明朗起來,按照前兩關的表現(xiàn),接下去的第三關,杜子卿已經(jīng)有了一半的獲勝概率,只有六分之一的幾率失敗,可以說是穩(wěn)超勝券。
尚書星官在宣布了第二場試煉結(jié)果之后,登上圜丘環(huán)顧四方,就此宣布了最后一關試煉的內(nèi)容,“天一星官不僅善于戰(zhàn)斗,還有斷定吉兇之能,因此這最后一關,考驗的是推演能力?,F(xiàn)場準備了三十份禮盒,當中各藏有一物,你們?nèi)吮M可大膽猜測,但須保持十丈距離,猜對則打開示眾,最終以猜對數(shù)量最多者獲勝?!?p> 聽到此語,子黍不禁看了一眼身旁二人,發(fā)現(xiàn)杜子卿和汪解語對此也是有些茫然無措,顯然不是很精通占卜之道。子黍本人對此亦不擅長,倒是天璇精通紫微斗數(shù),曾與他提過一二,但他領悟的并不多,也做不到隔空猜物的水準。
不多時,已經(jīng)有十位侍女端著禮盒走上前來,盒子是用檀木做成,經(jīng)過特殊手法密封,外表看去沒有任何差異。當三十個禮盒十個一行排成三行放在置物架上后,尚書星官也不給三人更多的準備時間,當即點燃了一炷香,并令三人坐到十丈外的蒲團之上。
當三人坐定之后,這場試煉便已經(jīng)開始,然而彼此都是沉默,不敢輕易開口,只是盯著架子上的三十個禮盒,氣氛一時間有些沉悶壓抑。
當今中天的修道者以星神體系為主流,必不可少的就要接觸到星占,一等星官大多精通星占,有的甚至掌握數(shù)十種星占之法,彼此佐證,精確度相當高。不過這些也是星官的手段,對于星師來說,尤其是年輕的星師,大多只注重實力的提升,只有在閑暇之余才會了解一二星占之術。而且,星占是星占,占卜是占卜,星占只是占卜當中的一種,天下主流的星占之術即分野占,分野占以天人感應為理論,認為天上的星宿與地上的州郡一一對應,哪一個星宿所在地的星象有異常,相對應的地上州郡即會發(fā)生某事,若是沒有超出常規(guī)的變化則不進行占卜,容易判斷,準確度亦不低,不過只占大事,無法精確到猜測盒中之物的地步。
由此可知,這場試煉看似要考驗三人的占卜能力,不如說是考驗三人的觀察力,善易者不卜,萬事萬物皆有因由,只是有些一目了然,有些卻令人費解,能否見微知著是關鍵。倘若以概率來說猜中的可能性只有一成,那么猜上十次總有一次能猜中;倘若沒有猜中,猜上一百次,那么猜中的次數(shù)總是在十次左右。嘗試的次數(shù)越多,越能證明這個概率的精準性,一炷香的限時,就是要讓三人在有限的時間內(nèi)盡可能做出準確的判斷,以免胡亂猜測。
想明白了這些,子黍才抬起頭來看向尚書星官,在場最有可能知道盒子里東西的便是尚書星官,通過尚書星官的反映便可縮小猜測的范圍,直到最終確定盒中之物,這場試煉的關鍵不在盒子,反倒是在尚書星官的身上。即便是占卜,也有所謂的“不動不占”,盒中之物是死物,沒法占卜,那么尚書星官的反映便是跡象,只要尚書星官不是故弄玄虛,那么通過尚書星官的反映便可進行占卜。以星占之術來說,夜觀天象所進行的占卜同樣遵循此理,當星辰的亮度、色澤、運行軌跡發(fā)生變化之后,往往對應某一征兆,由此可以推演出人世相應的變化。在此,尚書星官便是那一顆需要進行占卜的“星辰”,而人世經(jīng)驗則是占卜的法則,好比笑容代表高興,皺眉代表不滿或苦惱,只要能敏銳地把握住這些變化,未嘗不可能在此情況下猜出盒中之物。
關鍵在于,誰先猜。倘若三人都足夠聰敏,完全可以從前一人提問時尚書星官的反應中快速判斷出盒中之物,那么就是在給他人做嫁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