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玄幻

中天

第七十六章 隱情

中天 河梁 4916 2022-11-27 22:00:00

  上清,清微峰,西斗星君閉關(guān)地。

  “師弟近來傷勢如何?”東斗星君負手而立,望著遠方云天,貌似中年而鬢發(fā)已蒼,一雙鷹眼藏于眼眶深處,略有陰鷙之感,帶著幾分梟雄氣度。

  西斗星君蘇樺站在其身后一步之處,臉色稍顯蒼白,仍是青年樣貌,卻少了些英氣,多出幾分憂郁,眉宇間如凝霜雪,始終不曾化開,亦不同于東斗星君那般仰望天宇,而是低垂雙目,俯瞰著清微峰下的山川草木。

  “調(diào)養(yǎng)一番之后,已是好了許多?!被貞?yīng)了東斗星君之后,西斗星君便又望著山下不語。

  東斗星君過了片刻方才問道:“當(dāng)年我隨師尊修行,對那殿內(nèi)之事也有所耳聞,師尊和師弟你曾一同關(guān)押那妖孽,當(dāng)中情由卻并未聽師弟你提及,莫非有所隱情?”

  西斗星君抬頭看了東斗星君一眼,仍是憂郁的神色,此刻更帶了些感傷之情,“近來不知怎么,常有些傷春悲秋,或許是大限將至,往事不堪回首啊……”

  東斗星君抖了抖眉毛,沒有轉(zhuǎn)身,只是以平常語氣說道:“凡間有返老還童一說,越近大限之年,越是復(fù)歸性情,不知師弟你是以大限為悲,還是以性情為悲?”

  西斗星君搖頭苦笑,“呵呵,師兄是責(zé)我不夠坦誠了?!?p>  “怎么?師弟羽化之后,若那妖王一并作古,還倒太平。不過你我同輩,只怕這上清后繼無人,千年道統(tǒng)毀于一旦?!?p>  “也是,這些陳年往事,本不該提,不過師兄既然有意,師弟自然從命。只是不知師兄是從何時開始懷疑此事?”

  東斗星君驀然轉(zhuǎn)過身來盯著西斗星君,冷笑著反問道:“何時?師弟自己不清楚么?”

  西斗星君的眉頭皺地更深,面對這一質(zhì)問卻沒有答話。

  “元師叔還健在時,對此家事我自然無從置喙,可元師叔仙逝之后,元師姐去了哪里?整整千年!整整千年我都沒再見過元師姐!”

  說到此處,東斗星君猛然一揮道袍,如疾風(fēng)掃落葉,清微峰上風(fēng)沙倒卷,隨著東斗星君的情緒起伏,似乎連天地也在一同責(zé)難。

  “元師姐,她……一直都在?!蔽鞫沸蔷吐曊f道,眼望東斗,或者說是東斗身后的遠方,那百里之外的漢江。

  “一直都在……”東斗星君愣了一下,旋即順著西斗星君的目光向遠方望去,彼此都沉默下來。

  西斗星君此時默默從衣袖中掏出一張素絹,展開觀覽片刻,將之遞給了東斗星君。

  東斗星君接過,發(fā)現(xiàn)其上寫著一首詩,卻有些晦澀難懂,不由得又看向西斗星君,眼中暗含詢問之意。

  西斗星君沉吟片刻,方才說道:“當(dāng)年柔絲妖王于斬妖崖下斬去一身道行,整個上清有目共睹,之后寧師兄與其相伴七日,妖王終究耗盡氣血而死,寧師兄亦就此于斬妖崖下終老此生,此事師兄想必也清楚,問及師弟隱情,無非是因元師姐此后不知去向如何。

  “如今師弟便就此明言,元師姐在目睹寧師兄與妖王相戀之后,憤而離去數(shù)十年,期間經(jīng)歷師弟不知,師尊仙逝時師姐亦不曾現(xiàn)身,然而師弟當(dāng)年祭拜師尊時卻偶然見過師姐一面,白衣縞素,默然不語,在師尊羽化之地停留半日有余,待要離去時師弟斗膽上前詢問,師姐只說‘此生已盡’四字,隨即飄然離去。仙道貴生,師弟看元師姐當(dāng)初大有心死之狀,尚且憂慮一二,后來聽聞漢江之畔時有悲歌不止,動身前往,沿江上下月余,直至一日聽聞江畔有人援琴而歌,似為師姐,尋聲而往,終不得見,只好抄錄一二詩語,記在此處?!?p>  東斗星君聽罷,再將手中素絹看上一眼,不覺念道:“南有喬木兮,不可休思。無可休思兮,撿盡寒枝。愿為頡頏兮,謂我心癡。比翼連理兮,殷勤寄辭。清商隨風(fēng)兮,江水流澌。短歌微吟兮,鳳鳥來遲。還君明珠兮,斯靈我欺。黃塵清水兮,鸞佩無期。”

  西斗星君嘆了口氣,說道:“這一曲離歌處處化用詩句,看似沒有真情,但以師姐當(dāng)時境遇想來,唯愿忘懷自我,寄心于琴歌詞曲之中,而又終不能忘懷自我,因而處處借他人之口言己之心,一唱一嘆,一嘆一唱,以至用無期作結(jié),再無相見之意了。當(dāng)時我聽罷此曲,知曉師姐無意見我,就此作罷,此后雖時有到漢江邊,再無緣得見師姐一面,至今如此?!?p>  東斗星君聽罷,將素絹遞還給西斗星君,又向那渺遠漢江望去,片刻后揮了揮道袍,說了聲走了,便就此飄然離去。

  ******

  南國,妖都皇宮內(nèi)殿。

  珠簾倒卷,內(nèi)里床榻之上端坐著妖主,身著黑色袞服,并無多少黃金珠寶裝扮,卻顯得端莊肅穆,一如她那漠然的神情,好似玉石刻成,光潔而冰冷,仿佛一尊神像,望而生畏。

  妖主靜修之處并不大,一條廊道從旁經(jīng)過,如今自稱妖無情的妖族少帝便從這廊道走來,轉(zhuǎn)身踏入這處靜室時,守在珠簾兩側(cè)的仙鶴宮女方才發(fā)覺,紛紛躬身低頭,卻沒有喊叫,怕驚擾到身后的妖主。室中心有一處香爐,點點爐煙騰起,模糊了那張精致而冰冷的臉龐,依稀看去,與那端坐靜修的妖主神情如出一轍。

  妖無情抬手往后揮了揮,兩名仙鶴宮女會意,紛紛低頭小步踏出靜室,守在門外。妖主靜室的門從不關(guān)閉,這樣一來,妖主睜眼便可望見遠處的皇宮大殿,妖廷朝議之事便也一目了然。

  母女同處一室,本應(yīng)滿是溫情,然而在妖都深宮之中,妖主和妖無情的神色如出一轍的冰冷,彼此都沒有開口說話,時間仿佛靜止。

  終于,妖主先是輕嘆一聲,緩緩睜開雙眼,望著妖無情,看了許久,方才說道:“苦了你了?!?p>  妖無情仍是冷著臉,往前走了幾步,到床榻之前,抽出了懷中的盒子,遞到妖主面前,“說這個做什么,這是九死還魂草?!?p>  妖主伸手接過盒子,又注視著妖無情,“笑得少了?!?p>  妖無情默然片刻,反問道:“娘不也是如此?”

  “你不要學(xué)我。”妖主說著,垂下眼簾。

  妖無情反而盯著妖主,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沒有。”

  妖主默然,旋即卻是一笑,神色間多了些許溫柔,專屬于那種小女子的溫柔,即便是笑也惹人憐惜,當(dāng)中還有些寂寞的憔悴。

  看到這一幕,妖無情臉上的冰冷漸漸消退,卻緊咬下唇,仍是繃著臉一言不發(fā)。

  “這么多年來,都是娘害了你?!毖鬏p聲說道,那嘴角的笑意里不無苦澀,似乎這笑也只是空想,面對現(xiàn)實的落差,便不免要添上幾分苦澀。

  妖無情臉色稍顯蒼白,嘴唇同樣蒼白,卻好似要咬出血一般。

  妖主恍若未覺,仍是輕聲說了下去,“十六歲,二八年華,待字閨中,定一門親事,選一位佳婿,生兒育女,相夫教子,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別說了,”妖無情終于開口,聲音有些顫抖,“娘怎樣,曉薇便怎樣?!?p>  妖主看著她,片刻之后才說道:“我不想毀了你?!?p>  妖無情微微合上雙眼,睜開之后眸子恢復(fù)了清明,聲音也平靜冰冷下來,“娘沒有錯,我也沒有錯,錯的只是那個人,那個天下。”

  妖主又一次垂下眼簾,幽幽嘆息,反問道:“他又有何錯?天下,又有何錯?都只是命罷了。”

  妖無情聽罷此語,嗤笑一聲,眼里卻多了一些淚光,仿佛再壓抑不住自己的情感,忽然喊道:“可我不甘心!哪怕有一千人,一萬人說這是命,可我只活這一世!這一世對我來說就是全部,就是一切!”

  妖主愕然無言,深深地看著她,那一顆淚珠緩緩滑落,晶瑩如玉。往古的文人墨客,常將這般淚痕比做玉箸,因其無聲而流,不知不覺,故留在臉上的淚痕,也如玉箸般筆直。

  妖無情默然轉(zhuǎn)身,向著殿外走去,也不去擦拭臉上淚痕,只是幽幽說道:“娘說的,曉薇都懂,只是她放不下,一樣也放不下?!?p>  妖主臉色黯淡下去,端坐在床鋪之上,忽然臉上多了一絲黑氣,不由得捂住心口,無意中又觸摸到了床邊的玉盒,微微一怔,將之打開,千年神藥的光彩煥發(fā)出來,如活物般微微挪動,舒展莖葉。

  她猶豫了片刻,又將這玉盒合上,閉眼默默調(diào)息,直到臉上的黑氣散去。

  “過來。”

  殿外的兩位仙鶴宮女這才走入,彼此都乖巧地低頭蹀躞而行,不敢注視妖主面容。

  妖主神色一如往昔般漠然,“將青鸞妖王請來?!?p>  “諾?!眱晌幌生Q宮女緩緩?fù)讼?,?nèi)殿又恢復(fù)了清冷。

  妖主沉思片刻,似在計劃什么,忽然抬眼望向殿外,望向那遙遠的北方,輕嘆一聲。

  ******

  翌日,妖族大殿。

  南方王座之上,妖無情身著鎏金龍鳳袍,手持圣器龍鱗劍,環(huán)顧四方,妖廷群妖紛紛俯首朝拜,一如人間皇庭般威嚴(yán)肅穆。

  “輔君,予曾詔月湖黑熊、孔雀二族,南荒赤蝎一族及妖谷巨象一族外臣入朝,如今可有消息?”妖無情在環(huán)視妖廷群妖之后,微微側(cè)身向下首右側(cè)的青翎問道。

  妖廷官分九等,最高為輔君,其次三公六卿,再次御史、殿臣,此五等皆為朝堂之臣,此外是外臣及各地疆主、領(lǐng)主及其侍從,此四等是妖廷授命的臣子,并沒有上朝資格,除非如現(xiàn)在這般獲得妖族帝王許可或召見。此外,妖族帝王以予自稱,有別于朕。

  青翎如今亦穿著鎏金朝服,身份在妖廷最高,為唯一輔君,聞言之后稟報道:“四族外臣已在殿外,只等君上詔令?!?p>  妖無情頷首示意,青翎又向身后位列三公的羽炫、陵傫、天袂看去,再由三者示意給如今歸附妖廷的六個大族代表,即妖廷六卿,之后方才有眾御史動身,最后由殿臣外出將四族的外臣引入,當(dāng)中秩序嚴(yán)整,不得錯亂,亦無人間閹宦之流代為行權(quán)。

  四族外臣被引入妖廷之后,神色皆是有些驚惶,少帝在界山大開殺戒,斬殺四族大妖,如今又下令召見妖廷敕封外臣頭銜的四族代表,難保不會在妖廷問罪。四族自然可以如南嶺蜘蛛一族那般,無視妖廷號令,但隨著妖廷的影響力與日俱增,南嶺蜘蛛一族亦將被逐漸孤立,甚至有存亡之危。如今據(jù)妖族內(nèi)部估計,蜘蛛一族在此役中折損過半,而若非如今這位妖族少帝,蜘蛛一族很有可能打下上清,占領(lǐng)靈州鎮(zhèn)南郡全郡,從而真正打開侵入中天的大門,而不是如今這般蟄伏于南嶺茍延殘喘。

  正在四族外臣憂心忡忡之時,南方王座之上,妖無情忽然冷哼一聲。

  這一聲冷哼令四族外臣兩腿一軟,皆是跪了下去,不約而同叩頭參見帝君。

  “靈州戰(zhàn)役之中,南嶺蜘蛛、蒼狼兩族不聽妖廷號令,擅自出戰(zhàn),予自會嚴(yán)懲。天鷹一族事前曾向予通報,雖是先斬后奏,畢竟不曾欺瞞。除此之外,爾等四族隨蜘蛛、蒼狼兩族出兵,違犯妖廷禁令,又沖撞于予,念在皆為從犯,特召來妖廷問罪,若是誠心悔過,此前罪責(zé)一筆勾銷,若是有心違抗,與蜘蛛、蒼狼兩族視為同罪,一并征討!”

  妖無情行事日益強硬,妖族有目共睹,但此四族亦不曾料到如今她竟會在妖廷之上說要征討蒼狼、蜘蛛兩族!

  君無戲言,既然開了這個口,那么必然要動刀兵。四族本來因少帝殺了族內(nèi)出征的妖將還有些憤憤不平,即便前來妖廷,仍覺得此事尚有商討余地,總不至于動武,如今顯然估錯了妖無情的決心。

  “臣等絕無異心,族內(nèi)妖將擅自領(lǐng)兵出征,我黑熊一族本欲嚴(yán)懲,如今君上親自出手,族內(nèi)對此感激不盡,特遣臣備上佳釀百壇進獻君上!”黑熊一族的外臣化形之后本是膀大腰圓的漢子,此刻卻十分機靈地跪地磕頭,露出一副憨厚相貌。

  其余三族外臣內(nèi)心暗罵黑熊一族的外臣無恥,想到族內(nèi)妖王的神情,又有些動搖不定,更不要說備上什么佳釀百壇了。

  對黑熊一族的表現(xiàn),妖無情頷首示意,繼而看向其余三族,問道:“當(dāng)初南荒沙狐一族冒犯妖廷,赤蝎一族因而受妖廷賞識代其統(tǒng)御南荒,如今卻違抗妖廷號令與其余三族一并出兵,此為何意?”

  赤蝎一族的外臣是個畜著山羊胡的紅臉男子,聽到此話臉色更是赤紅,一如其本體樣貌,一對小眼睛往兩旁看去,孔雀一族和巨象一族的外臣都掉過頭去,哪里還敢看他。

  無奈之下,赤蝎一族的外臣亦只好學(xué)著黑熊一族的外臣那般,先是恭敬的跪在地上,兩肘著地,磕頭認罪,“君上,君上勿怪,我族那個……那個叛將擅自帶領(lǐng)其族人出征,我族妖王已經(jīng)下令將之逐出赤蝎一族?!?p>  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紅臉男子明顯能感到身旁黑熊大漢偷偷投來的鄙夷神情,臉色如煮熟的龍蝦般通紅,又狠狠瞪了回去,彼此間都有了些嫌隙,只是礙于身處妖廷,不然很可能會就此大鬧一場。

  妖無情將一切盡收眼底,冷聲說道:“既然如此,赤蝎一族的責(zé)任予可不再追究,不過赤蝎一族如今連族內(nèi)之人都治理不好,何談治理南荒?南荒之主,看來需要重新定奪?!?p>  紅臉男子聽聞此語大驚失色,血紅的臉色竟一下子白了幾分,忙又磕了幾個頭,“君上恕罪,我赤蝎一族身處南荒數(shù)千年,如今沙狐一族冒犯妖廷,南荒治理之權(quán)唯有我族可以勝任,請君上三思??!”

  “此事稍后再議,”妖無情不耐煩地揮手示意,接著看向巨象和孔雀二族,“其余二族主意如何?”

  孔雀族女子和巨象族男子對視一眼,恭敬地俯首說道:“臣等一切遵從君上安排。”

  妖無情贊許地點點頭,又側(cè)身說道:“輔君,先安排……派人安排四族外臣下去?!?p>  “諾?!鼻圄峁笆诸I(lǐng)命,另呼兩名青鳥一族的族人將四族外臣帶出去。妖廷禮法森嚴(yán),外臣不得議政,如今少帝問完話,自然要等四族外臣離去后再商議其他內(nèi)容,而特意加上派人二字,顯然是說接下去還有要事與她商量。

  黑熊一族的代表聞言殷勤地站了起來,弓著身子快步趨庭而出,赤蝎一族的男子還有些不甘心,卻不敢開口,只得怨毒地看了一眼走在前邊的黑熊一族外臣,一并退出皇宮大殿。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shè)置
設(shè)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