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曾無數(shù)次問向天空,天空緘默不言。”
“我們曾無數(shù)次問過大地,大地載物無聲?!?p> “不知何處的神明將我們帶入到了這兇險的命運之中,卻吝嗇地不肯給出哪怕一丁點警示?!?p> “……我們,該往哪走?”
——————節(jié)選自《試煉往事*初》
“手上的繭怎么越來越厚了……”
陸子夜撫摸著自己的手掌,手指關節(jié)處包括虎口的位置都長出了一層堅硬的老皮,如同長城上的守衛(wèi),保護著柔軟的內(nèi)部。
這讓他有些費解。
“最近也沒怎么擼鐵啊……”
算了,想不通,開擺。
一拉被單,陸子夜安穩(wěn)地躺在宿舍的硬板床上,等待著睡意的來襲。
“我要關燈咯?!?p> 靠近宿舍門口電燈開關的寢室長溫柔地向兄弟們提醒道。
“關吧關吧,晚安瑪卡巴卡?!?p> “咔噠~”
開關的清脆跳動聲后,黑暗籠罩了寢室。
小小的四人間中一時間只剩下輕微的呼氣和心跳聲,在陸子夜的耳中極為清晰。
離12點還有幾分鐘,睡不著的老四忽而在黑暗中輕聲問道。
“哎~你們說那個‘夢死癥’是什么玩意啊,今天看新聞又死了幾個,有一個好像就在學校門口的奶茶店打工呢?!?p> 一有人開了頭,大家伙頓時來了興致,睡前的寢室夜談往往是大家八卦的最好時間。
“是啊,就挺怪的,聽說身上沒傷沒病的,莫名其妙就在夢里死了……怪事?!?p> “我之前還特意去圖書館查過,好像從古代就有出現(xiàn)過,不過時間太久了,也不知道真的假的?!?p> “哎~希望哥們不會在夢里一睡不醒吧……”
陸子夜安靜地聽著另外三個兄弟的聊天,沒有任何插嘴的意思。
他還在回憶著白天的那個奇怪的女人。
說來奇怪,那女人的音容笑貌他已然記不太清,除了特殊的一頭……白毛?以外,陸子夜只記得她交給了自己一枚銀亮的鱗片。
以及印象中若有若無的簡短對話——
“如果再給你一次重來的機會,你還會愿意在黑暗中行走,成為此世唯一的光么?”
“你已經(jīng)問過我一千零二十三次了……”
自己那無奈的笑意仿佛就在眼前縈繞,然而陸子夜卻無法回憶起自己是否真的說過這句話。
“可能是做夢做迷糊了吧……”
畢竟就連那枚銀亮的鱗片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張了張嘴,陸子夜發(fā)現(xiàn)一陣無法克制的倦意襲來,于是打了個哈欠,安詳?shù)厮ァ?p> 蓋亞人的一天是24個小時,然而晚上12點至早晨8點間,是誰也沒辦法拒絕的睡覺時間。
無論正在做什么,一到夜晚12點,便會精準的陷入沉睡。
所以也有人戲稱大家的時間其實只有16個小時。
然而事實是,有那么一部分可憐蟲的時間為……36個小時。
……
陸子夜睜開眼睛,微黃的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枝葉細碎的灑在身上。
身邊像是楓樹和云杉的植株慵懶地伸向天空,蔚藍的天空中夾雜著幾朵金色的云,陽光如同蓋亞星上冬日的太陽一般清冷,不遠處的淤泥潭中冒出幾朵艷麗的花,花朵的中心長著一枚枚拳頭大小的翠綠果子。
“又回來了啊……”
夢死癥,這可不就是夢死癥么……
剛才還說著不想在夢里一睡不醒,轉(zhuǎn)眼間就到了這個噩夢一般的世界。
每次在現(xiàn)實世界的8小時休眠之間,他們這些被選中的可憐蟲就會在“夢魘”世界中度過為期12小時的一段……逃亡。
只希望明早8點半,自己還能趕得上食堂熱氣騰騰的小籠包吧……
他站起身來,從今早8點到晚上12點這段時間的記憶如同海水般倒灌而來,像是鋼針般強硬地插入他的大腦組織中,這令他感到一陣昏厥,于是不得不扶著身邊老樹的軀干。
現(xiàn)實世界沒有“夢魘”世界的記憶,而“夢魘”世界卻擁有兩邊的記憶。
有些可笑。
身邊的其他人也從記憶的沖刷下回過神來。
“又回來了……艸!”
“新聞大家應該都看到了,昨天死的那幾個都上了新聞了?!?p> “原來夢死癥的原因就在這里,如果能把這個消息帶出去的話……”
“呵~你白天的時候能記得在這發(fā)生的事情再說吧。”
“攜帶消息么……”
陸子夜看著自己的手掌,身處夢魘世界的這幾天以來高強度的使用冷兵器作戰(zhàn),以至于他的雙手的關節(jié)和虎口處都長出了一層厚厚的繭。
似乎……他身上的變化會有一部分能夠影響到現(xiàn)實世界?
“子夜……”
在陸子夜沉思之間,耳邊傳來了一聲輕柔的呼喚。
轉(zhuǎn)臉看過去,一張如同清水芙蓉般清麗的臉龐出現(xiàn)在視野之中。
她的身上穿著一件碎花裙,只是在這個世界多日的亡命奔逃之際,裙擺破爛,下擺滿是泥點,露出其下光潔圓潤的大腿。
當然,腿上也好不到哪去,各種泥點和劃痕遍布其上,整體看上去像是被暴雨拍打后于彩虹中凋零的小白花,滿是柔弱的破碎感。
蓋亞星上的大明星——辛月。
陸子夜從未想過他的命運和這種聚光燈下的人物會在這種夢魘世界產(chǎn)生簡單的聯(lián)系。
然而那又如何?
這里的怪物可不會因為他們在蓋亞星上的身份,就對他們手下留情。
此刻,這位大明星靜靜地盯著陸子夜,晶瑩的眼睛里閃爍著幾分……寧靜。
“今天我們一定需要找到一個能夠安身的地方,大家……太累了。”
大家來自天南地北,然而在這個“夢魘”世界,大家的立場天然就是一體的。
互相抱團,才能取暖。
他們都是蓋亞人。
沒人想在這個世界淪入怪物之口,隨后于現(xiàn)實世界簡單的成為新聞上的新一個“夢死癥”名單。
陸子夜點點頭。
“我知道?!?p> 身處蠻荒的叢林之中,四面都有可能是敵人覬覦的目光,沒有一個堅實的掩體,沒人能夠安心地度過夜晚的時光。
包括他在內(nèi)。
“好了各位……我們該出發(fā)了?!?p> 一個身穿西裝戴著眼鏡的男人忽而在大家的不遠處拍了拍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到太陽落山,我們還有6個小時左右的時間,要么找到離開叢林的路,要么找到一個堅實的掩體,不然等到晚間,不知道又會失去多少人。得抓緊時間?!?p> 夢魘世界同樣有著晝夜交替,他們這次醒來的時間是中午12點,至少要活到夢魘世界的晚上12點,才能夠從各自現(xiàn)實的床上醒來開始新一天的正常生活。
在夢魘世界太陽落山前的這6個小時,就是他們活動、探索的黃金時間。
沒有燈光的夜里,可不是人類的主場。
他說的在理,語氣沉穩(wěn)令人不由自主的心生信服,但是沒什么人應答,只是陸陸續(xù)續(xù)的起身。
陸子夜一聲不吭,帶頭走向了前方。
他是這些幸存者之中公認的最強者,這幾天來都是由他開路。
隊伍沉默的行進,連日來不斷的有人死亡讓所有人的心氣消沉,除了剛睜開眼的時候因為殘留著幾分白日里的活潑而罵了幾句外,大家連話都不想說一句。
甚至因為缺乏水食的饑渴,大家的腳步都顯得虛浮無力,活像一群游蕩的喪尸。
行走間,一個身材微胖穿著大褲衩、白背心套裝的中年男人快速的接近了領頭的陸子夜。
“小兄弟,和你商量個事……如果遇到什么危險,你多照看照看我……只要我沒有死在這里,現(xiàn)實世界你來找我,我給你一棟樓??茨銟幼舆€是個學生吧,下半輩子都不用努力了?!?p> 男人笑呵呵的,憨厚的圓臉看起來很有親和力。
“好……我知道了?!?p> 陸子夜笑著沖他點了點頭,無意和他說什么現(xiàn)實世界能不能記得這里發(fā)生的一切。
誰都想活著……他也想。
男人滿意的退了兩步又回到人群之中。
陸子夜和身后的大隊有些距離,沒人敢和他長時間走在一起。
畢竟遇到襲擊,陸子夜能夠反應的過來,不代表他們也可以。
……
荒野的叢林仿佛無邊無際,而且單調(diào)至極。
枯黃的落葉在地面上層疊了一層又一層,地下不見光的那些在無人知曉的濕潤泥土中緩緩腐爛。
踩上去“嘎滋嘎滋”作響。
天邊的斜陽慵懶地向世間撒下橘黃的恩賜,并且在所有人的目送之下漸漸西沉,最后只余下通過大氣散漫地折射而殘留在邊際的血色輝光。
“艸!”
“又得在樹林里過夜了!”
“餓死了,得找點吃的才行啊……”
“瑪?shù)虏还芰?!我受不了了!?p> 有人忽而一頭扎進路邊的一個污水坑中。
“哎哎哎!那是污水啊,怎么能喝?”
“渴都要渴死了,我就不信一兩口臟水能喝死人?!?p> 盡管那人再如何小心的用手捧著上層的清水,可動作依舊擾亂了原本平靜的水流,于是蒼白色的一節(jié)事物,緩緩飄出水面。
“骨……骨頭……”
滿身泥濘的男人驚駭?shù)匮龅乖诘兀帜_并用地后退。
“等等……那是什么?”
有人指著一個方向。
穿過枝葉的遮擋,方方正正的邊角在還殘存著微光的樹林中突兀地呈現(xiàn)。
人造建筑!
除去最初降臨的時候,這是大家看到的第二個人造建筑。
就像是造物主的恩賜,總是在他們快要絕望之時稍稍施展偉力。
相較于野蠻的原始叢林,鋼筋混凝土總是讓他們這些21世紀的人類更有安全感。
“快!快過去!”
“里面會不會有吃的???我快餓死了。”
“別說了,誰不餓???”
“等等!”
“難道忘了上一棟大樓里的人面蜘蛛了?”
有人提起,于是從摔倒的人體中炸出千千萬萬、密密麻麻的小蜘蛛的場面幾乎瞬間爬上每一個人的思緒。
這讓所有人在黃昏時分的清冷中抖了抖身子。
在那棟大樓里過夜的代價……是八個人被一只巨型人面蜘蛛裹在蛛絲里,當成了撫養(yǎng)子嗣的溫床。
“得派個人先去仔細檢查一下……”
有人小聲地提出了這個意見。
于是所有人都沉默下來。
視線在暗中洶涌,最終全都默契地看向了同一個方向。
目光熱切。
陸子夜抿了抿干燥的嘴唇,“主動”擔下了這個責任,“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