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衛(wèi)辰找盛家在酒坊的管事討要了幾個人手,去溪隱村接張旭,順便把小院里的家當打包送來。
而后衛(wèi)如意和張明找來坊甲,左右鄰居,以及衙門中的書吏見證,和房牙子當眾立下了房契。
巷子里的左鄰右舍聽說新搬來的鄰居是個小神童,都樂呵呵地過來幫忙搬家,順帶說些吉利話,討個好彩頭。
衛(wèi)辰在衛(wèi)如意的指點下,依著規(guī)矩一一謝過這些熱情的鄰居,并言明過幾日就在巷子里擺下流水席,請大家好好吃一頓。
送走客人后,衛(wèi)辰回到院子里。
天井里,張明一家三口正圍坐在榕樹下的石桌旁納涼。
衛(wèi)如意和張明忙前忙后忙了一日,都有些累了,不過搬入新家的喜悅之情卻是絲毫未減。
衛(wèi)如意掰著手指頭數(shù)著要買什么要添什么,如家具、布料、鍋碗、燭臺、床帳等等。
張明在旁邊記著,準備一會兒就出去采購。
最興奮的是張旭,他躺在藤椅上,手腳卻不安分,跟個皮猴似的東摸摸西看看,嘴里還嘰嘰喳喳地和衛(wèi)辰聊著天。
聽衛(wèi)辰說要把里院的小樓一層給他住,張旭更是高興得直打滾,扯著衛(wèi)辰的胳膊說著自己對小窩的未來規(guī)劃。
衛(wèi)辰靜靜聽著張旭的嘮叨,偶爾輕聲附和幾句,心中卻是感慨良多。
來到這個世界也快小半年了,終于能夠讓一家人有了一處像樣的安身之所,再也不用為了生計四處奔波,對此衛(wèi)辰心里還是很有成就感的。
張旭的聲音越說越疲,不久就在藤椅上睡起覺來,衛(wèi)辰也閉上了眼睛,聆聽著耳畔沙沙的風聲,心底無比寧靜。
……
清晨,東方露出魚肚白,沉寂的市坊再度熱鬧起來,隨處可見挑著扁擔叫賣的小商小販。
街道上,福源書坊的錢老板端起手里的茶碗漱了漱口,打著呵欠,指揮伙計一塊一塊地抽著門板,準備開始營業(yè)。
這時,店門口走來一個少年,頭戴方巾,穿著漿洗干凈的衣裳,雙目炯炯有神,渾身透著勃勃的朝氣。
錢老板看清來人,忙放下茶碗,熱情地笑道:“衛(wèi)公子,這么早,又是來買紙臨帖的?”
衛(wèi)辰笑了笑:“是啊,上次買的紙都用完了。”
“公子真是勤學??!”錢老板贊嘆了一聲,又問道:“還是兩面一開的大呈文紙?”
“是?!?p> 錢老板點點頭,吩咐一聲伙計,伙計當即拿起紙刀,對這一大疊紙裁下,發(fā)出擦地一聲脆響,然后利落地用紙帶扎好。
大呈文一刀三百文錢,算是比較貴的一種紙張了,讀書人專門用它來寫卷子。
衛(wèi)辰付了銀子,抱著三刀大呈文紙轉個彎進了巷子,再走了幾十步,到了家門前。
進門后,正好遇見衛(wèi)如意端著一盆水從屋門走出來:“辰哥兒,又去買紙啦!趕緊來吃早飯吧,我煮了熱粥,還有包子。”
“好,知道了?!?p> 衛(wèi)辰笑著應了一聲,一路過了前院,走到自己住的小樓。
上了樓,推開窗戶,入目盡是白墻黛瓦,遠遠還能看見宥陽河上舟船開過。
巷口外的喧嘩被馬鞍墻擋去大半,鬧中取靜,恰到好處,正適合讀書。
不一會兒,衛(wèi)如意就把早點端來了,衛(wèi)辰吃了兩個肉包子,一碗熱粥,就翻開唐宋八大家的文章,放在案頭,大聲朗讀了起來。
朗朗讀書聲,有如金石回響,響徹了整座二層小樓。
沒過多久,樓下就傳來衛(wèi)如意的喝罵聲:“太陽都曬屁股了,還在睡?給我起來!聽聽你辰哥哥,一大早就在樓上用功了!”
張旭不情不愿地從溫暖的被窩里爬出來,一邊穿衣裳,一邊苦著臉道:“我后悔了,和辰哥哥做鄰居一點也不好玩,我要回溪隱村!”
樓上的衛(wèi)辰聽到張旭的哀嚎聲,不禁莞爾一笑。
張旭這小子古靈精怪,卻是對讀書之事半點興趣也無,日后怕是無緣進學了。
不過對這些,衛(wèi)辰也不會強求,張旭現(xiàn)在年紀小,心性未定,等到他展現(xiàn)出對于某一方面的興趣,衛(wèi)辰自然會出手幫他。
衛(wèi)辰稍稍停頓,喝一口淡茶潤了潤喉嚨,便又拿起手中的八大家文鈔,起聲再讀。
他如今在四書五經和程朱注釋上已經小有所成,眼下就是要涉獵八大家文鈔,以增辭氣。
以衛(wèi)辰的能力,自然早就把文章內容熟記在心,不過八大家之所以能被稱作八大家,自有其過人之處,其文章中的奧秘可不是簡簡單單背下來就能領悟的。
例如韓愈之文,如大江大河,氣勢磅礴,蘇軾之文,如萬斛泉源,滔滔汩汩,這樣的文章清韻不匱,聲調鏗鏘,真是越讀越有味道。
衛(wèi)辰也是再三品讀,才逐漸品出了其中真味。
讀完一篇《赤壁賦》,衛(wèi)辰只覺念頭通達,身心舒暢,腦海中靈感源源不絕,頓時就有了下筆的沖動。
當即取來一張大呈文紙鋪開,用鎮(zhèn)紙押住,而后磨墨提筆,在卷子上唰唰寫了起來。
偶爾停下片刻,斟酌字句,就喝一口淡茶,伴著唇齒間的茶香細細思索。
文章寫完,茶水還有半壺,衛(wèi)辰舉起卷子欣賞起來,越看越是滿意。
這篇文章辭氣兼具,頗有古風,堪稱他入學以來寫得最好的一篇文章。
陡然間,衛(wèi)辰覺得鼻尖一涼,忙看向窗外。
“原來是下雨了?!?p> 雨水凌亂地從屋檐上滴落,打在烏黑的瓦片上,滴答滴答,清脆悅耳。
衛(wèi)辰將卷子攏在懷里,而后合上窗戶,下樓拿起雨具,和衛(wèi)如意知會了一聲,便獨自出了門,沿著河邊緩緩而行。
到了義學,衛(wèi)辰把這幾天寫的十幾篇文章拿給林延看。
林延一篇篇看完,捋著短須,緩緩點頭道:“不錯,一篇勝過一篇,尤其是最后一篇,頗有唐宋大家之風?!?p> 衛(wèi)辰道:“學生今日讀東坡先生的《赤壁賦》,恰好讀到那句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故而有感而發(fā),寫下此篇?!?p> 林延聽了,微笑點頭:“東坡先生文風妙而多變,等閑模仿不來,你這文章雖遠遠不如,但也算得了他一點真味了?!?p> 林延這么說,衛(wèi)辰頓時受寵若驚,忙自謙道:“東坡先生天縱之才,學生哪敢與他相比,這一篇也只是偶有所感罷了,算不得數(shù)的?!?p> “不驕不躁,很好?!?p> 林延眼中掠過一絲欣賞之色,繼續(xù)道:“你將唐宋八大家的文章研習到這個境地,已經很是不錯,接下來,可以開始讀文選了。”
文選,也就是《昭明文選》,由南朝梁武帝之子昭明太子組織文人共同編撰,選錄了先秦至南朝近千年間百余位名家之作。
若衛(wèi)辰將這文選也讀懂讀透,博采眾家所長融于一爐,而后獨樹一幟,那他在制藝之道上才真的算是有所大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