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深層思海

　　我睜開了眼，原本溫暖的海水變成了樸素的被子，世界又恢復成了黑白色?！艾F(xiàn)在我應(yīng)該是真正醒了?！蔽倚睦锵胫?，盡量裝作什么都沒發(fā)生。

　　下樓、吃飯、去上學，一切都很正常，唯一不正常的就是母親今天沉默了些。

　　我坐在教室的角落里，一只手拄著臉，目光駐留在天空的留白處，這是我發(fā)呆常有的姿勢。教室里很嘈雜，我特意為窗戶留了一些縫隙，風在我耳邊刮過，形成了一個天然的“耳機”。

　　“你現(xiàn)在很困，你需要休息?！?p>　　無聲的聲音在我腦海里低語，我下意識地向周圍望了望，周圍人都在疏遠著我，我像是這個房間的旁觀者。

　　那個聲音再次在我腦海里低語，只是這次更清楚了，我的頭像是細線拴住的鐵氈一樣搖搖欲墜。我知道和這聲音做對抗是徒然的，索性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了下去。

　　“嗒。”一聲響指過后，我又重新獲得了顏色。那里是一片銀白色的湖，以我為中心蕩漾開一圈圈水波，周圍是包裹著的夜。

　　我只是下意識地想開一下這個房間的“燈”，周邊的夜像是被點燃了一樣，刺目的光使我短暫恍惚了一下。

　　“惡犬在月下嘶吼，巨蛇在深海低吟……”

　　我很平靜，甚至呼吸都像平常一樣，水波消失了。我謹慎地看著突然出現(xiàn)在半空中的人，像是盯著一頭饑餓的獅子。

　　“我喜歡自由的詩，你呢？”

　　沉默

　　“這里很平靜，就像你的沉默一樣?！?p>　　沉默

　　吟詩的人看起來像是位歐洲人，他從半空中緩緩地走了下來，像是踩在了無形的階梯上。他確有幾分歐洲紳士的優(yōu)雅，一只手背在背后，一只手提在胸前。

　　“喜歡。”

　　誠實是我為數(shù)不多的優(yōu)點之一，因為有時誠實會給自己減少麻煩。他似乎并不在乎我是否回答，仍自顧自地吟著詩。

　　“高聳的月下古堡，群獸出逃，需要持燈者，也需要盲人，能在云里尋路，在云里尋物。

　　“祝你下一次的安眠?！?p>　　平靜的湖面激蕩了一下，他拍了下雙手，周邊的光熄滅了，我的腳下像是踩空了，身體傾斜地下墜。下一秒，我就從座位上驚坐了起來，世界在注視著我！但這種注視僅僅持續(xù)了幾秒便蕩然無存了。

　　無意，我又坐了下來，班里的人并沒有因為這個給我過多的關(guān)注。我從兜里拿出了一只黑色的沒有裝飾的圓珠筆，大拇指有節(jié)奏地按壓著筆帽，發(fā)出“嗒嗒”的聲音。

　　這是我思考的聲音，我喜歡這種沒有緣由地開始，沒有結(jié)果地結(jié)束的思考。注意力在“思考之聲”的支撐下，我很快想象到一顆銀白色的光滑小圓球被放在了桌子上。隨即我把它放到了窗外，并放置了更多類似的小球。

　　在我的感知里，道是圓形的。

　　運動會使物質(zhì)向中心靠攏，物體也就會呈現(xiàn)類圓形。行星是這樣，原子也是這樣。

　　正所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小球的出現(xiàn)便是“一”。

　　當小球匯聚成大球，便是“二”。

　　大球在空中復制，便是“三”。

　　這時每顆大球開始不斷變化形態(tài)，變化成萬事萬物。

　　看著這顆銀白色的圓球，我將它拿到了自己的面前。我覺得它還是有些單調(diào)，于是慢慢地將復雜的紋路刻了上去。我想象不出它的內(nèi)部結(jié)構(gòu)有多么的復雜，但它必須是我想象不到的，不然會顯得很貧乏。

　　我只是轉(zhuǎn)個頭的功夫，他又變成了那顆銀白色的光滑圓球。

　　“由簡入繁，再由繁入簡。”

　　不等我細想，放學鈴聲響了，幻想被現(xiàn)實覆蓋。21點之后，太陽幾乎已經(jīng)到了地球的另一邊，必經(jīng)之路上的那片樹林在今夜尤為安靜，世界在注視著我！像是有無數(shù)雙眼睛在草叢中游走，偶爾探出頭審視我，我知道那只是野貓，但感覺很不對。

　　穿過了那片樹林，這種感覺也與我漸行漸遠，我把這種感覺歸結(jié)為了心理作用或是疲憊帶來的副作用。今天一定是個祥和之夜，不然母親不會躲在屋子里不開燈，只有門縫會閃著幽藍色的微光。多事會讓自己麻煩，尤其是在現(xiàn)實里，我今天要做的只是做個好夢。

　　入睡之門似乎一直為我打開著，雙眼閉上，便半只腳踏進了門里。不出意外的，我很快走了進去，那里是和之前一樣的湖，湖面上泛著微波，而我視野的正中間，正有一個人在湖面上垂釣。

　　“你終于來了，哦不，是晚了0.01秒，你在門口猶豫了。

　　“現(xiàn)在的你應(yīng)該很放松，泛起微波的湖面不再是你掩飾的平靜?！?p>　　說著他已經(jīng)走到了我的面前，紳士地像是在邀請我和他共舞。

　　“你好，我叫牛頓?！?p>　　我確實很放松，但那是我確認他不會給我?guī)砺闊┲?。他把藏在他身后的那只魚竿遞給了我，魚竿很古樸，只是普通的木質(zhì)魚竿，釣線比其他魚竿粗一些，底部還鐫刻了一個特殊的標記。他又回到了之前的椅子上，把椅子轉(zhuǎn)過來正對著我，我注意到那椅子上也有特殊的標記。

　　“請想象一把常用的椅子?！?p>　　我并沒有排斥，這反而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嘗試著想了一下，腳下湖面的微波像是在期待什么一樣，平靜地注視著我。不久，我注意到了腳下泛起的波紋，一把如我想像的一樣的椅子正被湖水托舉上來，我面對著牛頓坐下。

　　“你嘗試過在這里釣‘魚’嗎？”

　　“沒?！?p>　　他緩緩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芭ｎD”英國人，經(jīng)典力學的創(chuàng)造者，站在巨人肩膀上的人，我漸漸習慣或認同了他的這種優(yōu)雅。他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個蘋果，我注意到他是用雙手捧著遞過來的，并且很吃力地把它綁在魚線上。

　　“呼吸新鮮空氣吧，牛頓的蘋果很重，握緊魚竿。”

　　我的“好”字還卡在喉嚨里，他的雙手就從蘋果上撤了回去，現(xiàn)在的蘋果就像是被吸引的鐵屑。“嗤”的一聲，蘋果落入了湖面，緊接著我和魚竿像箭魚一樣向湖的更深處俯沖去，好在魚竿沒有想像中那么滑，只是我還沒來得及形容那種感覺，蘋果就從湖里穿了出去。

　　我的眼睛睜開了一條縫，現(xiàn)在我的臉像是被千萬匹受驚的野馬踩踏過，但更讓我心顫的還是我現(xiàn)在正從上百米的高空直直落下，最后我摔在了一棵樹下，那棵樹上只有一顆蘋果。

　　“請允許我向您問候，夢游者。

　　“您又超出了我的預(yù)料，僅僅休克了11分鐘，心臟驟停了兩秒，您現(xiàn)在應(yīng)該能正?；顒恿恕！?p>　　我翻了個身，靜靜地躺在草地上，仰望天上的那片深藍色的湖，以及那朵飄來飄去的白云。不得不說，這里真美。

　　“你是不是窺探過我？”我閉著眼，愜意地享受著微涼的秋風。

　　“是的，但僅有兩次，這種事做多了容易被察覺?！?p>　　“怎么做到的?！?p>　　“您還不需要知道?！?p>　　雨水降落到地面上，同時掉下的還有一把椅子。

　　“先生，盛海會要開始了，去看看吧。”

　　我和他一起站在湖邊，現(xiàn)在才是真正的“秋水共長天一色”，畫面并沒有因為雨而變得昏暗，反而更加生動、鮮明。

　　湖面像是被煮沸了一樣，不停地翻滾，同時湖面上出現(xiàn)的乳白色不斷聚集成球，像是一個個的“小湯圓”，慢慢升空。

　　“那是海精靈――白月初?！?p>　　海精靈在天上匯聚成了云，不斷汲取著思維之海的水，而后被染成深藍色，后形成新一輪的降雨。接踵而來的還有大面積的海水變成了彩色。

　　“那是絲織魚，他們在釋放情緒，這算是他們的開幕儀式?！?p>　　在那片彩色的海水中，出現(xiàn)了迄今為止最令我震撼的場景：數(shù)以萬計的魚從湖底翻涌而出，形成了“獸潮”。

　　“那兩個人是誰？”我指著湖對岸的兩個人，一個正在湖岸隨魚群奔跑，另一個正在一座迷宮的峭壁上雕刻。

　　“那是你的潛意識，只是數(shù)量讓我驚訝?！?p>　　“多了？”

　　“不，是太少了，如果是普通人的話，就算只有六七歲的孩子，也都有十幾個潛意識，這樣才能形成所謂的社會?！?p>　　“但無所謂了，你不需要量的積累。”

　　原本洶涌的“獸潮”現(xiàn)在變得井然有序，像是運輸帶上面的貨物，一波接著一波地享受雨的浸潤。

　　與此同時，我按牛頓的話搭了一條通往對岸的橋，方法和之前差不多，只不過這更快，只需要眨一下眼的時間，一座中式風格的木橋就赫然橫在了湖面之上。

　　漫步走至對岸，雨水漸微漸稀，應(yīng)該是時候晴天了。我走至那座大理石筑成的迷宮，上面刻滿了密密麻麻的文字，讀起來像是一本日記，一本關(guān)于我的日記?！斑@里是思維宮殿?！迸ｎD指了指剛剛在雕刻的小孩，那個小孩此刻正好在放下手中的工具。

　　“那場雨讓你的生產(chǎn)力發(fā)生了質(zhì)變，他們學會用紙了?！?p>　　果然，他從地上拾起了一張純白的A4紙，周圍的大理石像是被雨水侵蝕了，“轟”地一下崩塌，殘破的碎石像污水一樣滲入地面，而后從地面上一座木制翼狀屋頂?shù)膱D書館拔地而起。

　　很明顯，他們也學會了木工，屋頂和房體相交的棱角處有明顯的榫卯結(jié)構(gòu)。如果現(xiàn)在還在下雨的話，從剛開始那個地方向這邊看，便會有一種“雨中的蘇州園林”的感覺。

　　“你應(yīng)該為他們起個名字，即使你無法和他們對話?！?p>　　我指著剛才正在雕刻的男孩，他和我長得很像，那一襲黑色燕尾禮服使他仿佛是這座建筑的王子。

　　“焉?！?p>　　他似乎聽到了，目光從書架轉(zhuǎn)移到了我身上，那股眼神有種讓我離開的味道，但很快就又集中在了書架上。臨走時，我也瞥了眼書架，但只看到了上面有本《我之書》。

　　我走到河邊，另一個男孩正在湖邊戲水，他和焉的性格似乎截然不同，他穿了一件白色禮服，唯一一樣的，就是他也長得和我很像。

　　“兮?！?p>　　他也向我這邊看了過來，與焉不同的是，他的眼里充滿了溫柔。在我轉(zhuǎn)身之際，身后卻傳來了一聲柔和的呼喚：“請問你是誰？”不僅我怔住了，就連我身邊的牛頓也怔住了，這絕對是不可能發(fā)生的事，正如牛頓所說的：“你怎么可能和自己對話？”

　　思考迷離之際，身后的草叢發(fā)出了稀疏的聲音，一只鬼犬正在我身后蓄勢，在他旁邊還有一只兩米長的大蛇。

　　“不用擔心，他們在這里構(gòu)不成威脅。

　　“那只巨蟒的身體被強行壓縮到了兩米，這也使得他可以上岸。”

　　“只能兩米嗎？”

　　“不，是最少兩米?！?p>　　牛頓笑了一下，頓了下衣服。

　　“請允許我向你們問好，阿努比斯和耶夢加得，或者說漂浮物們，你們可以說話了?！?p>　　鬼犬即阿努比斯從嘴里吐出了一口氣，全身的戒備也都松弛了下來，耶夢加德也跟著做了同樣的動作。剛開口他們還有些不習慣，支支吾吾地從嘴里吐出句：“你，你們……你們是誰？”

　　“看來是剛誕生的，您可以稱我為‘夢使’，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們，你們被囚禁了?！?p>　　他們開始還有些不屑，甚至已經(jīng)做好了攻擊的準備，但隨著牛頓拍了下手，他們臉上那驚恐的表情就再也抑制不住地顯現(xiàn)了出來――他們失去了味覺和視覺。

　　當一個人處于無盡的虛無中時，身邊的任何一點聲音都容易讓他們變得焦躁。他們趴在了地上，感受大地給他們帶來的依靠，他們的嗓子里似乎卡了塊痰，聲音顫抖著。

　　“怎……怎么可能?！?p>　　牛頓沒有去看他們此時的樣子，只是輕輕拍了拍手，兩只怪物瞬間化做了兩灘水，融入到了深層思海當中。

　　“領(lǐng)路人的燈發(fā)出的寒光，使飄浮在空中的云霧凝結(jié)，被大地所捕獲的不僅是霧本身，還有藏匿于其中的末路?！?p>　　牛頓突然失措了一下，后從兜里拿出一只懷表。

　　“太陽的呼喚將至，他將排斥游者，今夜將去，沉默?！?p>　　熹微的日光透過窗戶打在我的臉上，現(xiàn)在是早上七點，周六。我需要花一些時間來整理我所聽到的和見到的，但我現(xiàn)在需要放松一下昏脹的大腦。

　　我將自己又喚回了那片泛著微波的湖面，幻想著清風從我面龐刮過，我睜開眼，像召喚椅子那樣召喚了紙和筆，寫著：

　　這片湖下面還有片湖。怎么下去？蘋果（重點符號）！暫時沒有用（劃去），下面的東西能用“想”浮上來，找牛頓？否定，基本原理還沒明白。

　　我嘗試將手直接伸入湖里，卻像是抵到了鋼板。大約過了15分鐘，我身后傳來了流水的聲音――椅子沉下去了，但在我注視的那一秒，他又浮了上來。

　　“忽視會下沉。”于是我躺在湖面上，將大腦放空，做到一種忘我的狀態(tài)即“發(fā)呆”，不出意料的，我開始向湖的深處下沉，但我沒有馬上睜眼，我盡力把注意力又放到了周圍的水上。突然，我感覺到背后的水不見了，代替的是一種心悸的感覺。

　　我從湖里掉了出來，迅速睜開眼，已是百米高空，翻過身，我努力調(diào)整自己的位置，盡量讓自己掉進水里，但我恍惚了一下，我的背上就多了一只降落傘。在空中，我像一只搖擺不定的柳絮，落在圖書館前，我背后傳來了鼓掌的聲音。

　　“Congratulations（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