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什么不同,這個在采礦場里隨處可見的低賤奴隸捧著匣子里一跳一跳上著發(fā)條還在不斷舞動的小玩偶,淅淅瀝瀝的液體打在盒子蓋上發(fā)出脆響。
不長的信,看見的僅是排排歪歪扭扭的黑色文字,這個脆弱的奴隸卻顫栗著蹲下了腰又支撐不住自己軟倒跪在了地上,她佝僂著,染著泥漿塌成海帶似的長發(fā)垂下蓋住了自己的臉,兩只沾著黑色礦渣的手死死的捂著嘴沒有發(fā)出一點聲來。
高嵐淡漠的跨坐在一邊高高隆起的礦石堆上,掛著探照射燈的鐵桿在他面前晃晃悠悠的擺著,把女人的影子拉的很長,像藝術(shù)歌劇里斷頸的芭蕾天鵝。
她顫抖著,瘦成麻桿一樣的骨架兜著那不合身的臟污袍子,那是這個“天堂”送給她的囚服。
周圍礦堆上被光束投出的影子依然不知疲倦地在混亂嘈雜的黑夜世界里為今晚那一口些許可能存在的殘羹拼命。高嵐能隱約看見黑污臉上兩道清澈的淚痕。
皮靴敲擊地面的響聲碎碎的從不遠處傳來,女人驚恐的仰頭。一下子把匣子揣在懷里,似乎想到什么她又急忙在自己身上找可以藏起來的地方,卻發(fā)現(xiàn)自己連個口袋都沒有的一刻她只得低下頭一邊假裝在礦堆里擺弄著,一手捂著匣子窩在心口。
“喂!”她身后持著長鞭的男人走到近前喊了一聲,驚的女人哆嗦了一下。
“手里拿的什么?拿出來給我看看?!毖策壍谋O(jiān)工大半個身子擠進面前這一小片光線里,說話的同時大手已經(jīng)拽著女人的胳膊往外拉。
“監(jiān)長求求你…不!”女人改用雙手抱緊,肩膀和脖子卡住監(jiān)工粗壯的小臂用力搖著頭,在半空折射著甩起許多水珠,不知是汗水還是眼淚。
“嗯?快點松手!”男人沒想到這個卑賤的奴隸竟然敢違抗他的命令,這在這座礦場里都是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他高傲的自尊不允許這種情況的出現(xiàn),揚起皮鞭重重的抽在女人背上。
“啊——”瘦弱的身影霎時爬倒在黑暗里,她的身體扎在礦粉和石礫間,還沒等小臂撐起上半身,劇烈的疼痛伴隨著強勁的破空聲再次劈在她身上。身體的劇痛令她不得不一次次喊出求饒的話語,周圍光線下忙碌的黑影都只是頓了頓就繼續(xù)工作了,這里誰也救不了誰,只得認命。
射燈的光束在男人眼前晃著,陰影覆蓋的另半張臉就像擇人而噬的猛獸。
他根本沒注意到眼前陰暗里礦粉堆上還坐著個人,即便有哪又怎樣?在這里他就是一人之下的土皇帝。
陰影中的男人已經(jīng)漫步走到兩人跟前,格格不入的高檔皮鞋就蹭在女人頭邊。
“這位朋友,我們談?wù)勗趺礃??”高嵐的動作很慢卻很精準的握住了他刺下去的手腕。名叫阿頓散的監(jiān)工有點迷茫的看著他,臉上停頓在前一刻放緩的橫肉褶子還在泛著油光。隨后反應(yīng)過來惡狠狠的罵道:“什么賤民跑過來打擾我的好事…”
只是他這句話尾音還沒拖完就閉上了嘴,他看不到面前男人的面龐,可那僅在微弱光線下都折射著金光的勛章他可是再熟悉不過了。
鐵血十字軍章,獨屬于鄰邦沃斯克帝國的高級軍官才配擁有的標志。
從勛章向上抬眼對上那雙墨綠色的可怖眼瞳,注視著他,像漆黑夜里的如月皎潔的貓。只是那樣靜靜的看著,仿佛就能夠穿透他的肉體審視他的靈魂。
更令阿頓散汗都涼了一層的是,眼前這人皮膚竟然呈現(xiàn)著不自然的深灰,配上他一頭的白發(fā)看起來根本不是人類這個物種,是沃斯克帝國暗中聘請的外星聯(lián)邦嗎?他只能在心底暗暗猜測。
虛弱的喘息聲在腳底的黑暗中響起,感受不到下一秒預(yù)想而來的再次折磨,腳邊抬起一張慘白的臉。
“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女人已然從認命中反應(yīng)過來抱著他的腳拼命的晃著,可是力道卻是虛弱不已,只能勉強夠著他的小腿,慌亂扒著他的褲腳,高檔的西褲被扯的皺皺巴巴。
高嵐低頭抓著女人蒼白而又布滿泥濘的手臂想拉她起來,可她立馬換成緊抱著他大腿的姿勢,頭貼著他雙膝仍舊跪在礦渣間不肯起身,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性命,自己還能否見到明天的日光都在這幾秒內(nèi)決定了。
“呵呵…”阿頓散不屑的笑笑,可這句話卻讓面前的高嵐想起了至今仍在自己夢魘中徘徊的那個存在,甚至連提到都成了禁忌的女人,自己或許也被她當(dāng)做這樣看吧。
他戴著蛇皮手套的手掌一下下落在那名監(jiān)工抱在胸口的手臂間:“如果我?guī)ё咭粋€礦工也不會有人知道對不對?我的管事大人?”
每拍一次阿頓散的表情就變化了一分:“您折煞我了。您說的是,我們這里每天都有很多礦工失蹤,對了…我還有很多事沒做呢,先不打擾您了?!卑㈩D撒揣著懷里亮閃閃的金幣急匆匆的離開了,甚至連掛在腰間方才提在手中的油燈都忘了拿。
來的很快走的更是一點響動都沒有,仿佛這里發(fā)生過的一切煙消云散。
“好了,他已經(jīng)走了。”高嵐摸著女人臟兮兮的頭,目睹了一切發(fā)展,他很難抽身事外假裝沒事人,畢竟自己完全可以從源頭避免這一切的發(fā)生。
“您救了我的命,我…我...”女人顯得很拘謹,碎裂的布匹甚至遮不住她泄露在外的皮膚,幸而在一片黑暗中也沒人會關(guān)注這里。
油燈被男人提在手上,那一片溫暖的光芒驅(qū)散了周圍的陰冷和無所不在的黑暗,她抬著頭望著許久沒有說話的救命恩人,他異于常人綠寶石一般的眼瞳居然保持著和嘴唇咧開一樣的弧度瞇了起來。
他在笑?女人有些看不懂了。
“我們不是第一次見面了,艾麗曼達小姐?!备邖关堉?,他此時的狀況和那時油盡燈枯的阿爾瓦薩差不了多少,這種輪回般的宿命讓他笑出聲來。
“我們?我們以前見過嗎?”艾麗曼達仔細端詳著他山巖般冷峻的面龐。不說眼前這個男人長相就算得上很出眾,單是他那灰色的膚色和白色的長發(fā)也很難不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可她腦海里怎么也找不到一丁點和眼前有關(guān)的記憶。
“我清楚你的一切,也知道你是為什么到了這里的…”高嵐抹開她臉上的一小塊油污。她似乎有些閃躲可還是乖乖讓他擦拭著自己的臉。
“我可是聽說你是玩弄人心的一把好手啊,怎么我們的貴族小姐落魄在這一陣就變成傻白甜了呢?”高嵐有些好笑,這小家伙可不是面上看起來那么無辜啊,只是手里沒有籌碼罷了。他相信只要給女人足夠的籌碼加上她內(nèi)心的怒火,那燃燒的烈焰將吞噬一切。
“你出現(xiàn)之前我想方設(shè)法逃過很多次…”艾麗曼達咬著嘴唇,絕望和麻木蠶食掉她所有的高傲和自信:“能有命活下來已經(jīng)很不錯了?!?p> “那都沒關(guān)系,愿意跟我走嗎,我們?nèi)グ盐覀兊臇|西搶回來?!备邖拱严蛔臃呕厮氖中模劬o她的五指在自己手中。
她需要這個女人,不光是為了他自己的大業(yè)更是打心眼里佩服艾麗曼達的弟弟。當(dāng)然了,這個女人也足夠聰明能夠在這片死亡地帶存活這么久,相信她的復(fù)仇一定會很有趣,到時可給圖圖有的講了。
頭頂上引擎的轟鳴大作,打斷了高嵐的思緒。強烈的旋風(fēng)吹的身邊的她發(fā)絲亂舞,夜間還在加班加點生產(chǎn)的礦區(qū)唯有這塊之前陰暗無光的角落被點亮,四周零星的燈火根本不足以跟眼前的場景相比。
熟悉黑暗的眼睛只能勉強睜開看著流線型的銀色飛船懸浮在二人上空,側(cè)邊的氙氣燈把這一塊區(qū)域照得亮如白晝,這一刻仿佛木偶劇里破敗的小玩偶被聚焦的中心燈束照亮,而自己變成了一場演出的主角,艾麗曼達呆呆的看著,夢幻般的白馬王子跟小時候媽媽講過的故事一樣,只是素未謀面的王子沒有身騎白馬,而是駕著配備著重型火力的飛船來接自己。
“怎么樣?有改變主意嗎?”高嵐操作著手上的電子屏問道。
“沒有,這簡直…太難以置信了?!彼孀⊙劬?,希望,這就是人最渴望的東西。他帶給了自己希望,活下去的希望,甚至復(fù)仇的希望。
“喊兩聲吧,憋了那么久,你再也不會回來了?!备邖剐那樗坪跻膊诲e,最近的布置按部就班的執(zhí)行,復(fù)活圖圖的進度越來越快了。
這處不起眼角落邊逐漸圍攏的勞工和采集者聽不到她講了什么,引擎的漩渦卷起的風(fēng)聲輕易的蓋過了趕來打罵的監(jiān)工憤怒的咆哮。就像灰姑娘被王子接走的那一天,人們看著緩緩被牽著走進一片光亮中的女孩,思索著是否曾經(jīng)見過她,那姑娘長著怎樣的眉毛和眼睛?她是不是還對我笑過?
當(dāng)天邊流星劃過,引擎的嗡鳴漸漸消失。這一切似乎只能歸于黑夜里壓迫中聊以慰藉的談資罷了。
傳說中的死亡礦區(qū),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