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嵐從褲兜摸出一顆帶著血的后槽牙,這是在觀察到海妖群那一刻就準備好的,腦子混混沌沌,這副軀殼體力已經(jīng)見底。他肯定這就是自己僅剩的后手了。
顫顫巍巍蛄涌爬著又硬挨大副一腳,高嵐雙手在背后不住打滑的情況下不斷捻搓著那顆牙齒,麻痹的感覺漸漸爬滿了整片手掌。
在大副如山般的陰影靠近時,他深吸一口氣死死攥住了大副翻折起褲腳下露出的半截小腿。
“你在求我放過那條魚嗎?”大副冷冷的盯著他,看著他瘋狂的神色。
“不是你的親人,又不是人,對我們吃海飯的人來說這些東西就是災難和厄運…”大副抬腿就要踩爆高嵐的腦袋,他今天的心情已然差到極點,開玩笑,一個雜人吃了豹子膽三番五次挑戰(zhàn)自己的極限,對他來說死了就死了,船長恐怕也不會過多責怪他。
可那條腿就那么停在了那里,仿佛時間定格在大副身上。
在高嵐看來,手掌上青紫的色澤已然全部轉(zhuǎn)移到了大副小腿上,一條條紫黑的細線蔓延進了褲腳。
趁著周圍人愣神的一瞬間,高嵐管都不管從大副襠下竄過,順手掏走他側(cè)腿別著的短管霰彈槍一路指著周圍人一瘸一瘸的艱難走到海妖面前。
“我說話你可以聽懂嗎?”高嵐腦袋耷拉著垂在海妖臉邊,他的臉色難看的很,淡淡的紫色血絲爬滿了他的臉,身體強撐著。
海妖點了點腦袋,可高嵐在說出話的同時就沒管她的反應用別著的剁骨刀割開了她嘴邊的纏著的細布,一圈圈溫和的把鐵鏈取下。海妖盯著他有些愣住了,因為這一刻她瞳孔里二副突兀出現(xiàn)在毫無防備的高嵐身后,雙手帶著暴怒一柄重錘攮在高嵐的后腦處?!澳銓Υ蟾缱隽耸裁矗??”
上一刻高嵐一邊解著長鏈嘴里還在苦澀笑著:“醒過來時我就回不去了,我的時間…離陸地太遠,趕不到,你很像我妹妹,她…”話未說完,伴隨著雨聲中沉悶的一響,一團水霧逆著雨勢往上直沖。高嵐像個布娃娃直挺挺的倒在海妖身邊,哆嗦著嘴唇,濺起的雨滴不斷堵回了最后細碎的音調(diào)。
“我…不想死…媽媽還在…”他感受到身體里摧枯拉朽的疼痛,那是劇毒叫囂著摧毀著他的臟器,眼淚趁亂占走了最后幾許光亮。
媽媽的病….這次任務的錢還沒交到醫(yī)院啊,這是他最后的念頭。
大副喘著粗氣被幾人架著,失去了剛剛高嵐短槍的威脅,有幾人提著短刀短斧朝著海妖沖來,此刻海妖雙手松開正在慌亂取最后兩圈脖子上的鐵鏈。
雨水前是一雙雙殘忍嗜殺的面孔,泛亮的刀斧有著種族幾千年的野蠻史。
望著攢動的人頭,這只瘦小的海妖突然不動了,那顫動的瞳孔忽地頓了頓,人畜無害的小臉可怖的咧起滿口的細牙,眼頂?shù)囊粚蛹t膜覆蓋了她的雙眼,海洋的深藍被血紅取代,就像巨浪的無情和驟雨的殘暴。緊接著夸張幅度的唇齒間朝著面前的人堆發(fā)出刺耳的吶喊:“嘶哈——”嘶啞的長鳴帶著風嘯嘹亮整片甲板,躁動的尖嘯穿透力極強,滌蕩在海面之上久久都傳不凈回響,那是靈魂的吶喊與憤怒的悲鳴。
首當其沖的一排人抵擋不住這波沖擊,被震的耳膜破裂紛紛捂住雙耳倒在地上,二層的人聽得這嘶吼都急匆匆的往上跑,叫罵聲不絕于耳。
小海妖艱難的雙手拖著船舷邊爬倒的男人往海里提,她身上帶著破鱗片流出的潺潺鮮血,那是有人在她身上施虐比劃出的傷口,臉上還存著兩抹黑黑的巴掌印。雨水將她的雙腿沖刷的模糊,細密的魚鱗浮動在腿間。
就在奔上來的一群人再次圍上來的一瞬間,她終是半邊身子拖著這個男人挪到船邊外。
只要墜下去就還有救。
她毫不猶豫的興奮的縱身就朝下一躍,她能感覺到身邊男子身上那股對海洋的親和力,他似乎比自己更受到深海母親的鐘愛,可此時想不到那么多了,她只想趕快帶著男人逃離這艘惡魔的游樂場。
身子墜下的瞬間,不但身邊的男人沒有想象中扯下甲板,一股巨力帶著窒息般的痛苦在瞬間涌上了她的大腦,她難以置信的低下頭看著脖子上死死勾著的一圈鐵鏈,這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長鏈生生的阻住她前躍的勢頭將她勒回在半空中。
幾乎下意識回頭的一瞬間,一桿難以看清的虛影“噗”的鉆透了她的身軀帶著破碎的細肉和血塊穿體而出。
亞岱爾·肯矗立在一堆綽綽黑影前,隔著不遠的薄霧,熔巖般流淌的虎眼帶著暴怒注視著半空還在騰挪的海妖,他一手死握著鎖鏈的盡頭,一手幾秒前剛剛投擲出一把不知誰手里隨手摸來的魚叉,嘴中粗大的雪茄噴吐著團團煙霧。
人魚最后一點生命的余火支撐著她只來得及看向半截身子掛在船外的男人。
他念叨過什么,妹妹嗎?
她可能終究還是不懂人類的感情,只是心絞的難受。
狂風和連成水幕的水龍間飄蕩來一片模糊的碎影。
遠方此起彼伏的滔天喊叫帶著聲浪和音波拍在船體上,一根根粗壯尖銳的珊瑚從水面覆蓋海面的白沫下鉆出,帶著颶風磕在鐵皮船身上折斷,頓時噼里啪啦的斷折聲像放鞭炮一樣炸起,暴雨之中成千上萬一片片猩紅的血眸像群星般閃爍。
尖嘯響起的瞬間,族人的求救被得知,即便隔著再遠彼此這片海域心意相同,卑劣的人類對它們的同類下了殺手,她們本就離開不久,那股絕望的心緒影響著她們,殺意必有血雨才能洗刷!
沒有誘惑船人的悠揚曲調(diào),沒有蠱惑人心的歌曲。
只有憤怒的尖嘯伴隨拍動海浪密密麻麻的擊尾聲一頭頭白鯊般迅捷的身影幾個呼吸間從各個砸開的鐵皮縫隙,垂下的錨繩,折斷的桅桿間飛速爬入艦船,甚至有的白影悍不畏死帶著撲棱的一串水柱一躍好幾米躥到甲板上。
在敵人出現(xiàn)的瞬間船上的海員們深知避無可避,交戰(zhàn)幾乎一瞬間就發(fā)生。
這些殘忍的物種一張口就能帶走身上的一片血肉,它們手持畸形的珊瑚和石矛頂著彈雨冒進,彈殼蹦飛在血霧中帶翻一個個前沖的白影,甲板上亂成一團,底艙幾層里狹小的空間更是變成對方單方面的屠殺,還未取到武器休憩的船員們掛著肉串從房間中流出血河,艦炮被擠入的海妖轉(zhuǎn)瞬破壞殆盡,百十號人在慌亂反應后集結(jié)成反擊的趨勢,可已十不存一。
肯的身上掛著幾只不松口撕咬著的海妖,他首當其沖在所有人之前,他就沒有后退過,這是他的家,大副麻痹的身軀連同身邊瘦小的船員幾乎瞬間就被啃噬一空,森白的骨架被竄過的身影轉(zhuǎn)瞬沖碎,甲板最早停留的一圈人只剩他一人。
殘破的手套抓捏著一只海妖跐牙咧嘴的頭顱,右手銀槍塞頂在其嘴內(nèi)炸裂。打立在船邊的那一瞬肯就遭到?jīng)_上來十幾只怪物的圍攻,可即使身后樓閣上眾人眼中他的身軀已被淹沒他還是釘死在木板上一寸都不退。
視線被阻隔,扳指閃動著妖異的光。
身軀上撕走的血肉幾乎在瞬間就凝結(jié)成疤痕,可縱然他還立在鷹頭之上也無法阻擋背后單方面的屠殺。
甲板下還不斷有著嘶鳴怪物爬上,甚至開始不斷從樓梯間向內(nèi)部侵入,船艙內(nèi)開始打起了游擊戰(zhàn),令他們絕望的是受傷的海妖扭動著就跳出戰(zhàn)場鉆進大海,源源不斷的敵人幾乎瞬間就能補充上缺口。
二副揮舞著長刀想把船長撈出來,他注意到半空那兩具尸體已經(jīng)消失不見。眼前令人無望的數(shù)量早已把船頭那身影淹沒,霧氣冰涼刺骨。
“該死!”他狠狠咬了咬牙橫刀堵在通道口,敞開的大門外是不管不顧沖來的惡鬼,他要給底下的兄弟們更多的反應時間。
繃直的船帆被撕爛作碎布險險掛在桅桿上,槍炮的火光帶著人們的喊殺聲不斷照耀著人們猙獰伴隨恐懼的復雜臉龐,暴雨中此起彼伏的慘叫和尖嘯淹沒在呼嘯的狂風中。
海能包容一切,這只是一場無聲的哭泣,消逝的將回歸最初進入它寬廣的懷抱,沒人能知道海上所發(fā)生的一切。
水面上震天的爆炸和巨響此刻聽起來就像隔著厚膜一樣聽不真切。
黑暗不見的深海里巨幅的陰影遮蔽了最后的一點光亮,長長的章魚觸須摟抱著氣若游絲的小人魚,帶著眼珠和虹吸管的海星狀碩大頭部柔和的蹭著她的小臉,它龐大的胴體像極了蠶蛹,幾對蝠狀的皮翼在洋流中緩慢扇動著,這里仿佛不是海妖們熟悉的那片海域而是這只幾米長奇異怪物的主場,百米水下一團團附著著生命活力的組織覆蓋在她的胸腔和肚皮上,小海妖睜開眼看著這一切。
她難以置信的看了片刻。身邊受傷的姐妹們幾乎在轉(zhuǎn)瞬就被治愈,圍在巨獸身邊表達著親近,巨獸嘴里的語言她們也聞所未聞,仿佛來自久遠的宇宙深處,有著特殊的語調(diào)。但它身上那股熟悉的感覺讓她們感到親近,血脈里有著同族的感應。
魚群遠遠避開這群深海的霸主,就連淺水游蕩的鯊魚也選擇為她們保駕護航。小海妖摸著他堅韌的觸須,那觸須上凝結(jié)著一串串晶瑩的珍珠。
跟隨著暗流的涌動隨著他游遠,身邊成千上萬的族人早已將那艏人類世界里不可一世的巨船砸沉,破碎的木板劈著水沫越過他們身邊跌向深海,一具具身軀還在遙遠的海面上掙扎咆哮,血紅的扳指被幾只姐妹爭搶著最后交到她手里。
我就說你是深海的孩子嘛,她露出狡黠的笑容。
田嘉恒
不想單機啊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