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外的風雨還在呼嘯著,莊園內寂靜如斯。
一夜之間,莊園里沒了兩條人命,又一人下落不明。
所有的賓客員工都呆在房間里待命,等待著警察的救援。
此刻陳翊房間,暫時匯集了四個開小會的人。
“好的哥,我知道了?!?p> 掛斷了程靈舟的電話,程靈溪從窗邊回過身,望著茶桌旁圍坐的三人,表情不一。
白音不時抿上口茶水,夏明徹憂心忡忡地摩挲著手掌,對面的陳翊諱莫如深。
“我哥已經(jīng)把情況跟豐海警方反映了,他說總局會盡快安排警力支援,不過趕過來的時間待定…至少得等這雷暴結束吧?!?p> 這次案件的惡劣程度,絲毫不亞于前兩次,因再次涉及那幾個企業(yè),局里已經(jīng)將這幾個刑事案件歸檔為一類了,程靈舟他們組又有的忙了。
“陳總,你怎么確定尸體是宋知裊的?”
陳翊嘆了口氣,“我認得她的手?!?p> “宋知裊的手?”
“嗯?!?p> 夏明徹卻冷不丁陰陽了句:“平時觀察得倒挺仔細,還記得人手長什么樣…”
陳翊也不堪調侃:“你要是被迫看她在你眼前彈那么多次琴,你也能認得?!?p> 夏明徹冷哼,“大晚上送人回來,知道人密碼,還進人房間……豈止是認得手這么簡單?”
“你少扯沒用的,我們在就事論事。”
“這不是就事論事嗎?你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那會兒發(fā)現(xiàn)宋臨川尸體的時候,也不知道是誰承認進了她房間,現(xiàn)在裝出一副無辜做派給誰看呢?跟你母親一樣愛做表面功夫,背地里一堆花花腸子……”
“呵,你提醒我了,”陳翊強壓住臉上的不甘,“這話也適用于你父親,剛剛夏鴻在前廳那個反應,你就沒什么要坦白的嗎?”
程靈溪已經(jīng)概述了剛剛的場景,包括反應最激動、最怪異的夏鴻夫婦。
陳翊沉著臉,陰鷙十足盯著夏明徹,而對方臉上分明寫著不屑和不服——
“之前我爸是暗地里做了點動作,但因為麗行的事,我跟他大吵了一架,他再沒對我透露過任何事,反倒防我這個兒子跟防賊似的,這次來秋月山,我完全不知道他鋪排了什么……但有一點,我可以替我爸保證?!?p> 他收起閑散的姿態(tài),正襟危坐。
“他不可能殺人,也不可能教唆別人殺人。我知道他那一套,明目張膽害人性命這事,他干不來。”
“你真的了解他嗎?”
陳翊冷嘲反問,“現(xiàn)在除了我,夏叔是慕白話語權最大的人,四年前處心積慮地送走阿音,現(xiàn)在又騙她回來,明里暗里搞了這么多烏龍,還危及到人性命,我可不信這次,他甘心隱身事外。”
“就算是這樣,那殺了宋家父女,對我爸有什么好處?他一個慕白的大股東,用得著為這事犯險?”
“那你又憑什么認為他不會教唆別人?”
“秋月山里就這么幾個人,他能教唆誰?”
“這我不好說,你不是口口聲聲了解你父親,不如你推斷一下?”
顯然是被陳翊這表面輕描淡寫,實則咄咄逼人的態(tài)度激怒了,夏明徹張嘴反咬一口——
“那你母親呢?你就不好奇她昨晚私會宋臨川是為了什么?說不定是情殺呢?”
“是我在問你?!?p> “你問我就要答嗎?從昨晚的情況看,你們母子的嫌疑可比我爸大多了!”
“對啊,”陳翊四平八穩(wěn)地蔑笑道,“我和我媽都沒著急把自己摘出去,你干嘛那么著急給你爸找補?”
夏明徹嚯得一聲站起來,居高臨下地吼道——
“陳翊你少在這亂扣帽子!我TM忍你很久了,別逼我罵你!”
“你不是已經(jīng)罵了…”
幾乎同時,兩個女生終于忍無可忍地閘住了這場口頭暴力——
“夏明徹你閉嘴!”
“少說兩句吧陳翊。”
都說女生聊天容易跑題,看來男的聊起來也沒啥區(qū)別,嚴肅的對話還不是莫名成了“互相坑爹”的場面?
夏明徹不耐煩地轉過臉,而陳翊則是瞥了白音一眼,無奈地搖頭。
“他們自己都撇不清楚,輪不到你們倆在這背刺?!?p> 白音中肯勸解,好在這兩個“孩子”聽話,已經(jīng)各自閉麥了,程靈溪試圖將話題拉回正軌——
“哦對了,關于尸體…我哥剛問起,尸塊是切割利索的,還是手法隨意的?”
這個形容再次觸及到了陳翊不好的回憶,他揉了揉眉心,沉悶應道:
“切割利索吧,那兩只手臂看上去,砍得很利索…”
“如果那確實是宋知裊的手臂,那么她的其他‘部分’,應該也藏在這間別墅里……”
“也不一定是在這間別墅?!?p> 白音倏然提醒,“剛剛我和陳翊已經(jīng)檢查過莊園了,也只是發(fā)現(xiàn)了鋼琴里那兩只手,別忘了,這莊園后院出去還有馬場,山上還有酒莊,可搜索的地方遠不止這里,尤其是……”
又是一聲悶雷驟現(xiàn),所有人都隨之打了個寒噤。
“尤其是當一具尸體,變成了幾部分時?!?p> 她鎮(zhèn)靜道出這句話,烏黑的直發(fā)搭配上她那雙向來淡漠的雙眼,一種幽森的觀感此刻油然而生……
陳翊回憶起剛剛發(fā)現(xiàn)尸體之前,正是白音提醒他音樂室的鋼琴被人動過,甚至連琴箱里會藏尸,都是她的猜測。
她是敏銳的,但是這次敏銳得有點過于嚇人了。
程靈溪生咳了兩聲,轉而提及了俞凡的事,
“關于俞凡失蹤,你們剛剛有搜到別的線索嗎?”
白音說:“他的房間和宋臨川的一個樣,昨晚應該都沒住人,宋臨川很明顯是昨晚沒來得及回去,就死在了女兒臥室,而他……很難說是為什么沒回去?!?p> 夏明徹想起:“剛剛聽南風姐的意思,她昨晚喝多了,不記得俞叔到底是怎么回來的,而和她坐一輛車的宋臨川……現(xiàn)在也沒辦法回憶了,你說,俞叔會不會根本就沒回來?。俊?p> “南風姐昨天和宋臨川一輛車回的?”
“嗯。”
霎時間,陳翊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不自覺地與白音對視了一眼——看來她也意識到了。
夏明徹看面前這兩人默契十足的姿態(tài),不耐煩抱臂提醒:
“有話直說,別眉來眼去的?!?p> 陳翊沒理他這話,兀自推斷——
“昨天晚宴,從莊園里的去車情況看,宋家父女一輛,夏家一輛,俞家和我媽一輛,我?guī)О⒁簦銕С天`溪,一共是五輛車。但按照剛剛的說法,回來時,我?guī)Я怂沃U,你帶了她們,夏家?guī)Я宋覌?,宋臨川帶了南風姐,那么俞家的車呢?
我姨父的身體狀況是不可能開車的,而他現(xiàn)在又偏偏下落不明,所以要么,他現(xiàn)在人還留在酒莊,要么,就是他昨晚被綁架了?!?p> 說到這,白音忽然嘲諷一笑,接過話柄,
“要么就是兩者都有,從昨晚到今天一直都在被不斷忽視,別人就算了,連自己女兒面對這種情形,都更加擔心宋知裊這個好姐妹?!?p> 程靈溪:“待會兒我去拜托一下管家爺爺,讓他嘗試聯(lián)系一下酒莊那邊,看看有沒有俞凡的消息……”
戶外雷雨聲依舊不止,晦暗不明的天空,如當下的情形一樣,撲朔而惹人厭煩。
當下這復雜的局面,宋臨川的死因還沒個進展,一下子又來個分尸……
程靈溪心下惶惑,雖然來之前,就已為這次行程做好風雨欲來的心理準備了,只是沒想到這場局,設得實在是超出玩家水平。
果然,慕白集團的水越蹚越深,越蹚越濁。
“走吧走吧,先各回各屋呆著,安心等警察來發(fā)落?!?p> 夏明徹率先起身,身體力行地推搡著她們,程靈溪與白音交換了一下眼神,只能無奈起身,先靜觀其變吧。
看著他們一一離開,陳翊依舊獨自坐在沙發(fā)上愣神,剛起身,竟發(fā)覺夏明徹還似笑非笑地倚在門口……
“你還有事?”
“你剛剛撒謊了吧?”
夏明徹抱臂輕笑,一臉捉賊的表情。
“撒什么謊?”
“你又不喜歡宋知裊,每次她彈琴的時候,不是在東張西望就是低頭玩手機,我可不信你是認真看她彈琴,才認出她手來的?!?p> 他這次居然這么敏銳?
“你說這個啊……”陳翊只好承認,“昨晚我送她回來時,注意到她涂了紅色指甲油,而斷手上也有一樣的甲油,所以就聯(lián)想到了。”
宋知裊常年彈鋼琴,很少去美甲,蓄指甲這種事更是不可能,這次涂了指甲油,大概是為了搭配晚宴服吧?
而他剛剛不愿承認,只是因為,他是昨晚在宋知裊的房間,與她不小心“纏綿”時才注意到的。
可聽到這個說法的夏明徹,臉上竟閃過一絲詫異,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怎么在意起這個?”
但夏明徹卻并未正面回答,反倒警告他——
“陳翊,我知道你對阿音什么心思,但我勸你別太自以為是,小心搬石頭砸自己腳。”
這會兒的雨似乎小一點了,但風勢不減,嘶吼這拍打著偌大的法式莊園,驟然陰森了起來。
“你這話什么意思?”
“原本我不想摻和進來,但你既然牽扯進了靈溪,那我就不可能坐視不理。因為我爸之前做的事,阿音現(xiàn)在不愿信我,而我現(xiàn)在對她……沒有別的心思了,希望你也能識趣點,別讓她失望。”
說完,他嘭得一聲關上門離開了。
陳翊則打開了與簡璐的聊天框——
“幫我查一下慕白和鑫榮實業(yè)的合作情況,從七年前開始查。”
***
從陳翊房間離開后,程靈溪立刻去拜托管家?guī)兔β?lián)系酒莊,他說酒莊那邊是羅勛負責,他已經(jīng)聯(lián)系上了。
“宋總的司機確實表示昨晚車上沒有俞先生,關于這個,羅經(jīng)理已經(jīng)在幫忙查了,但這雨太大,導致酒莊地下室有些積水,他一早就在處理這個事,找人的事,他也交代下去了?!?p> 致謝后,她終究還是抵消不了疑慮,既然警察來不了,耗著也是耗著,不如自己先去案發(fā)現(xiàn)場好好琢磨一下。
她立刻拐去了宋知裊房間。
房間的窗戶從里面關得嚴實,打開來看,也沒有人為破壞、翻越的跡象,所以兇手殺了人之后,要么是老實從房間大門逃走的,要么是有內應,破窗而逃之后,有人又在內部鎖好了門窗。
但是昨晚下了暴雨,這雖然是二樓,但莊園兩層的挑高都足足有快十米,在這樣的天氣和層高之下逃走,屬實有點不要命。
況且,兇手也沒有這樣的必要,這別墅里沒有監(jiān)控,真的殺了人大搖大擺地從房間里溜出來,只要走廊里沒人,并不會打草驚蛇,所以兇手大概率就是直接從房門出來的。
那么房間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呢?
據(jù)陳翊描述,他當時送完宋知裊回來,離開房間的時間大概是11點15分左右,那也就意味著,宋臨川最快也得這個時間之后才會進來。
可他這么晚來找女兒又為了什么呢?
但不管出于何種原因,他勢必是主動進入,并且房間里的人也并無阻攔。
他來得似乎很著急,昨晚回來莊園后,他壓根沒抽空回自己的房間,不僅僅是房間里整潔未動的床品和未關的窗戶,還有他未來得及換下的晚宴的禮服,他死時穿的衣服依舊是那身西裝內襯,不過外套和領結倒是完完整整地放置在門口的掛鉤上,沒有什么拉扯和被血跡沾染上的痕跡……
程靈溪歪了歪腦袋,難道……宋臨川進來后主動褪下了外套和領結?
深更半夜,來到女兒房間,主動褪去了外衣,以一種十分隨意的姿態(tài)與女兒喝茶聊天?
她看了看茶幾上的亂象,打開了那壺已經(jīng)泡了十幾個小時的茶水,茶垢都沾上了壺壁,茶水底部渣滓沉淀也很嚴重,看來泡茶的人并沒有很認真,第一道茶就倒給客人喝。
這么看來,“品茶”的人至少有兩個,因為只有兩只茶杯挪了位置,一杯看似歸位,實則底部還沾有茶渣,另一杯已經(jīng)看不出來了,因為杯子直接倒扣在了茶幾邊緣,正對著那倒扣杯子的沙發(fā)墊上,被潑了一灘污漬。
她細細聞了一下,好像就是茶漬,而量嘛……正是一杯茶的量,所以是這杯子里的茶水,在兩人爭執(zhí)間被潑了上去?
她盯著這倒扣的杯子看了好一會兒,按照簡單的邏輯推演著,卻又覺得哪里怪怪的。
一時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她轉而去看了其他的。
一打開宋知裊的衣櫥,一股甜膩膩的玫瑰味撲鼻而來,沖得夠嗆,這宋知裊怎么也是個企業(yè)千金,怎么香品這么差?
不過這個味道,好像有點熟悉?昨天早上陳翊受傷時,她和俞南風身上好似也是這種,不過當時的……沒有這么沖。
聞了一會兒,竟然覺得有點頭暈目眩,還有點說不上來的感覺……讓她有些許燥熱……
“你還好嘛靈溪?”
夏明徹的聲音猝然出現(xiàn)在身后,嚇得她“啪”得一聲把衣櫥給關上了。
那個味道漸漸淡了下去,她呼了兩口氣,使勁搖了搖頭——程靈溪,你是在查兇殺案,在想什么呢?!
“我…我還好,你怎么過來了?”
夏明徹挑了挑眉:“就知道你閑不住,這么大的事,怎么能讓你一個人出風頭?我?guī)湍阋黄?,順便我也有要查的……?p> 而她的思緒顯然還在游離……突然出現(xiàn)的夏明徹的面孔格外讓她動容,她甚至懷疑自己有可能中了什么……邪?
話說…陳翊昨晚為什么要來宋知裊房間來著?他說是為了拿所謂的黑膠唱片,才進了房間,可是大晚上拿東西頂多就是在門口等吧?
就算白音說過他想要去拿那盤黑膠,陳翊一向紳士有禮的,可不是大半夜會隨便進女生房間的人……
難道這味道是什么會讓人上頭的什么藥?
思及此,她趕緊跑去浴室里,看到那具被浴巾簡單遮蓋住臉的尸體,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掀開浴巾,再次看到那道橫在脖頸上觸目驚心的血口,她下意識捂住了嘴,好不讓胃里的東西翻滾出什么,強制自己克服下去,摸索起宋臨川的衣領來檢查——
內襯的其他扣子扣得完整,除了第三顆扣子不見了,所以沒辦法扣上。
而他這種身份的人,怎么也不會穿掉了一顆扣子的襯衫來參加晚宴吧?
她順便檢查了腰帶處,這么看腰帶倒是勒得完好,但嚴謹起見,還是可以檢查一下……就是當著夏明徹的面,她不太好意思——畢竟這是具男尸體,她又不是法醫(yī),還沒有這般旁若無人的心理素質。
正猶豫著,身后的夏明徹竟然蹲下,不動聲色地開始幫宋臨川“寬衣解帶”……
“哎你……你別破壞尸體??!”
“領子你都翻了還在乎多一個腰帶???你不是有懷疑嘛?別不好意思,我來幫你?!?p> 這夏明徹平時看著不著四六、事不關己的,這種時刻倒還挺大膽……不過希望這行為僅此一次吧,程靈溪希望自己永遠都不要再做這種苦逼的差事。
“咦?他腰帶怎么系這么緊???”
他費勁地扯開搭扣,滿臉疑惑地來了句。
“緊?”
“對,你看這個孔的磨損痕跡很大,說明他平時扣這里比較多,但昨晚他卻朝后扣了一個?!?p> “大晚上酒足飯飽,一般人都會扣松一些,他怎么反倒……”
話還未完,程靈溪就示意夏明徹幫她半扶起宋臨川的身體,然后將襯衣解開,露出他的整個上半身,尸體背后,有一道細長卻不深的劃痕。
她立刻跑回了宋知裊的床邊,準備俯下身子在床底找些什么,但她還沒躬下身,夏明徹就立刻將她拉了起來,
“我?guī)湍阏摇!?p> 對啊,她還穿著裙子!
“剛剛你跪在地上扯宋臨川衣領的時候,我就想提醒你了大偵探?!?p> 程靈溪唰得熱意上頭,又想罵他又覺得羞赧……
沒多久,夏明徹就找到了那個東西,鄭重其事地交到了她手上,她覺得臉上的熱意傳到了手心。
程靈溪攤開了手掌,宋臨川內襯的第三顆扣子在微微冒汗的掌心,顯得莫名沉甸甸……如此一來,這個場景里發(fā)生過的事,基本能串起來了!
霎時間,戶外一輛車發(fā)動引擎的聲響,幾乎透過大雨,響徹了整個外部庭院……
兩人聞聲,趕緊跑去窗臺邊,看到一輛漆黑的保時捷,幾乎是橫沖直撞地淋著大雨駛離了莊園……
而這輛保時捷,正是宋臨川的座駕。
在這之后,莊園的前廳傳來了一陣激烈嘈雜的人聲……
她與夏明徹相視不語,立刻離開了現(xiàn)場,沖向莊園前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