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母親謝青去世后,你一直沒有將戶口從謝家遷出,也沒有改回你父親的姓,確實給我們最初調(diào)查你背景時,打了個馬虎眼。但其實,從知道母親的死不是單純意外時,你就動了這個心思吧?”
程靈舟將她從回憶中帶出。
“準(zhǔn)確地說,是鄧微找我聊TR和酒店合作的時候?!?p> 謝凌此刻已心如止水,臉上平靜得沒有任何波瀾。
“蔣椿傻得可憐,她跟我說,她很討厭公司里那個被她取代了位置的女生,而好巧不巧,陳總第一次讓我?guī)е鴧⒂^酒店的,就是這個白音,我看出來她不是一個簡單的角色。
果然,蔣椿在那之后告訴我,鄧微她們要給這個女孩下套,可能需要我的幫助,我才知道原來鄧微的算盤打到了這里……
我答應(yīng)了,但也同時選擇了我要做的事情。鄧微是不知道我要殺人的,不過她大概也猜出來,我跟蔣椿的關(guān)系實際上不溫不火。
反正最終不管是丑聞還是兇案,一旦發(fā)生,我們都無法獨善其身,所以鄧微才會替我打掩護(hù),雖然她也是為了自保。”
“你是說,鄧微看到白音在浴室的時候,就猜到可能發(fā)生了什么,所以她為你遞上了那個毛巾,掩蓋你臨時將餐刀塞進(jìn)白音手里的行徑?”
“可以這么說吧,但紙包不住火,你們查到我,也只是時間問題。所以她在案發(fā)之后來找我,訂機(jī)票讓我回首都,避避風(fēng)頭。大概也是可憐我的遭遇……”
“所以鄧微沒有絲毫授意你去做這件事嗎?”
謝凌忽得怔了兩秒,苦笑著開口:“……授意?如果一定有誰授意,那我寧愿說是我過世的母親?!?p> 窗外的夜已然黑透,像一團(tuán)化不開的濃墨。
無需再問,程靈舟示意肖越將謝凌帶走,三人一同走入了這場黑夜。
***
第二天的警局,幾乎從早忙到晚。
為落網(wǎng)的案犯錄筆錄,幫白音辦理解除拘留手續(xù),一下子就忙到了下午。
當(dāng)白音被告知已經(jīng)可以回家的時候,她的臉上露出了意料之內(nèi)的竊喜。
昨天晚些時候,廖曼又趕回來,匆忙給自己帶了句話——“陳總說不出意外,明天他就能接你回去。”
“他……來接我?”
廖曼顯然被白音劃重點的能力折服,她怎么不問“怎么這么快就可以回去?”,反而把重點落在“他來接我”上呢?
“是,陳總說有些話想對你講,所以會親自來接你?!?p> 再之后,白音就聽說真兇已被查出,而這個真兇,是她起初完全不會料到,卻在昨天陳翊提醒她回憶細(xì)節(jié)的時候,偶然意識到的漏網(wǎng)之魚——謝凌。
果然,人不可貌相。
而從程靈舟口中,她得知了謝凌的悲慘遭遇,卻也忍不住為她唏噓一二。
只是,犯罪就是犯罪。
盡管她蔣椿死有余辜,盡管她謝凌大快人心,卻也無法逆轉(zhuǎn)已經(jīng)發(fā)生的所有人的命運。
回廊中擦肩而過的瞬間,白音望著謝凌的臉平靜如斯,眼神淡淡。
她真的不后悔嗎?
白音最初不愿意相信她是兇手,因為她私心以為,一個與自己姐姐這么相似的人,無法去想象她犯罪時的癲狂。
“謝凌姐。”
白音第一次用‘姐’這樣的稱呼叫住了她。
謝凌沒有回頭,卻依舊毫無感念地停了下來,如一縷游魂。
“那支口紅很適合你,把它弄丟,你一定很難過吧?”
謝凌的手忽然抖動了一下,原來是她……
“那天你把我弄暈,我其實聞到了一股味道……當(dāng)時只是覺得有些熟悉,也沒在意,那是你粉餅的味道。
直到我回憶起來那天發(fā)生的所有事,突然想到了那個味道,也想到了案發(fā)后匆匆一瞥的蔣椿隨身物品……有一支和你一樣的口紅。我想應(yīng)該不會是巧合吧?可沒想到,真的不太巧?!?p> 這么一來,謝凌那天又豈止百密一疏?分明是漏洞百出。
“謝凌姐,盡管我并不喜歡蔣椿,但你明明這么優(yōu)秀,為了這樣的人背負(fù)罪名,真的值得嗎?”
謝凌自嘲著笑出了聲。
“……優(yōu)秀?我的人生早就脫軌了,有什么值不值得?如果蔣椿能有你一半伶俐,或許我還不至于跟她撕破臉。”
“即使殺了她,報復(fù)了你父親和繼母,你的母親也回不來了,你的人生也回不來了?!?p> 她說自己的人生在十四歲之后就脫軌了,可殊不知,當(dāng)她把匕首刺進(jìn)蔣椿胸膛那一刻,才是她命運真正脫軌的交叉點。
突如其來的淚水,在謝凌的眼眶中決堤。
“你根本就不懂……你不懂……”
白音望著她狼狽不堪的背影,內(nèi)心深處也翻涌著。
我不懂,我不懂失去親人的痛苦?還是不懂無奈背井離鄉(xiāng),又不受人待見的委屈?
這些苦與痛已經(jīng)填滿了我二十余年的人生,而你選擇了深淵,而我,只想竭盡全力地爬出深淵。
謝凌被警員推搡著進(jìn)了拘留間,而白音則回過頭,走向幾日不見的光明,那光明肆無忌憚地灑向了她的臉龐……
然后給了她一個久違的懷抱——程靈溪。
“太好啦阿音!總算是有驚無險!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擔(dān)心!這幾天我快要把曼姐煩死了,每天都在問她關(guān)于進(jìn)展到了哪一步,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她老板呢!”
“行了啊你們兩個這次,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夏明徹不滿地懟了程靈溪一句,“死神附體???去哪哪死人?”
“呸呸呸!你快閉嘴!”程靈溪勸他少說兩句不吉利的,“不過功夫不負(fù)有心人,看到你平安出來我就放心了阿音,今晚要不要去吃火鍋?慶祝你出獄……不對,慶祝你有驚無險、沉冤得雪!”
這邊兩人嘰嘰喳喳地調(diào)動氛圍,白音差點就要被煽動了,但想到那句“陳總說有話要對你講,所以會親自來接你”,一下把她的注意力拉到了別處——
警局門口,停著輛嶄新卻低調(diào)的賓利,她一眼就認(rèn)出來這是陳翊的車。
而車?yán)锏娜舜蟾乓部吹搅怂秊榇送A舻哪抗?,適時從車內(nèi)下來,利落的眉眼幾乎瞬間抓住了她的視線,運籌帷幄地?fù)沃囬T,仿佛是在等她向他走過去……
“火鍋去嗎阿音?”
夏明徹忽然打斷她的視線追問道。
白音自然拒絕了——
“火鍋改天再約吧,我有點累了,想先回家休息?!?p> 而聰明如程靈溪,她掃到了不遠(yuǎn)處陳翊的座駕,看到夏明徹一臉不解風(fēng)情的模樣,立刻跟了句:
“哦對啊!這幾天陳總為了你的事沒少操心,你休息之余,別忘了慰問一下他哈?!?p> 夏明徹這才察覺陳翊的存在,臉色也因著白音走向他的身影,而變得極其不自在。
可程靈溪在一旁沒心沒肺地招手,讓他幾番欲言又止的掙扎后,還是選擇苦笑著目送他們離開。
***
望著白音朝自己這邊走來,陳翊的內(nèi)心如釋重負(fù)。
剛停下車就看到那倆人在門口張羅的架勢,還以為自己絕對要被拋下了。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算了,他也不用下車了,行個注目禮,看他們歡天喜地吃火鍋,不虛此行。
可白音的視線偏偏又游弋著找到了這邊,那一刻,他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指不覺間收緊,一如女孩的目光收緊在自己身上一樣。
鬼使神差地,他覺得自己應(yīng)該出去站著,宣誓主權(quán)……不是,表明立場。
反正,他就這么做了。
他拉開副駕駛的車門,看白音傾身坐進(jìn)去,自己也跟著坐回駕駛座,一如往常。
可車內(nèi)的氛圍該如何把控,他其實還沒太打好腹稿。
當(dāng)他習(xí)慣性系上安全扣,合上車窗,剛要啟動手剎系統(tǒng),卻發(fā)現(xiàn)白音的安全帶還沒扯完……
這是白音第一次坐他的副駕,看樣子這副駕不常坐人,座椅靠背像是從來沒調(diào)整過,空間局促別扭……連扯個安全帶都要多伸點手。
動作間,她略急切地?fù)芰藫軘_亂視線的頭發(fā),嗅覺卻悄然被陳翊忽然貼近的氣息,再度收緊……
“我來幫你?!?p> 他的臉不算近在咫尺,可這話一出,卻有了些呼吸相聞的意味……
像是一塊冰,突然燙進(jìn)了她的皮膚里。
冷著鉆進(jìn)來,溫著溶進(jìn)去。
咔噠——
隨著她身旁安全扣被鎖死,她的思緒戛然而止。
他幫她調(diào)整了一下座椅,平靜地問:
“這樣坐著舒服嗎?”
“……嗯。”
他啟動了車子。
“冷嗎?”
“……什么?”
“空調(diào)的溫度?!?p> “有點?!?p> “有點冷?”
“……也還好?!?p> 白音的思緒仿若還在游離狀態(tài),盡管她也不明白怎么會這樣,可能這兩天呆在警局里,弄得她有點遲鈍?
陳翊還是略微調(diào)高了些溫度,她的眼神卻被那骨節(jié)分明的手吸引了去。
而接著,視線也不自覺地跟著它,溜去了別處…
他落在方向盤上的手,挽起的袖口里透出清晰的腕骨,微微敞開的領(lǐng)口上,若隱若現(xiàn)的喉結(jié)……
她忽然回到多年前的那個午后,程靈溪在耳邊打趣著說:“陳翊是氣質(zhì)筆挺的帥??!”
當(dāng)時的白音不以為意,可此時的白音,卻很想回答當(dāng)時的程靈溪:“你說得還挺對?!?p> 她回神,決定說點什么打破沉默——
“聽說……”
“我……”
又和他的話撞了。
陳翊依舊像之前示意她先說。
“聽說,你最近為了這案子沒少費心,謝謝?!?p> 陳翊稍作愣神,還是跟緊了她的思路。
“這案子關(guān)系到整個慕白的聲譽(yù),還牽扯到你,怎么費心都不為過。”
車內(nèi)的空氣隨著空調(diào)風(fēng)的一呼一吸,將陳翊身上那股淡雅的木質(zhì)香調(diào),暈染得恰到好處,令白音感到莫名愜意舒適,這幾天的疲倦與擔(dān)憂,在此刻忽得飄然淡卻。
“我昨天已經(jīng)去見了鄧微,等你返工,大概也不會見到她了?!?p> 陳翊一字一句地托出正事。
“所以,她承認(rèn)了多少?”
“之前與夏鴻串通,把你從首都調(diào)過來,但她也說,與夏鴻的這場交易,到這基本結(jié)束了。這次搞到乙-醚,計劃誣陷你,又幫謝凌遮掩,是受了宋氏的指示,伙同蔣椿想要抹黑慕白。”
“所以宋氏確實有問題,這么一來,之前摩天輪案里,導(dǎo)致爆炸的原材料,鐵定是跟臨川鋼鐵脫不了干系了?”
陳翊點頭。
“可是,他們怎么想不開要對慕白集團(tuán)不利?這對一個小小鋼鐵企業(yè)來講,無異于蚍蜉撼樹。
且不說背后的鑫榮實業(yè)如今還仰仗慕白,就算長遠(yuǎn)看,這對他公司也沒有既得好處?況且他不是,還想撮合你和他女兒?”
陳翊的目光再度隨著窗外橘色的夕陽,墜入未知的情緒里。
“我起初,也有你說的這些疑慮,不過回溯起這些,目前我想,只有一個答案可以解釋得通?!?p> “什么?”
“宋家只是一個障眼法,另有其人假借他們的外衣,在給自己的行徑打掩護(hù)。那么背后的人,應(yīng)該就是那兩個,操持著慕白的二股東夏鴻、仰仗慕白重振旗鼓的俞南風(fēng)。
夏鴻的目的自然明顯,這么些年,他本就處心積慮地想把整個集團(tuán)死死攥在他手里,這次的事,打壓了我們這些繼承人,也提醒了其他股東,我們這樣的人到底配不配分一杯羹,還有待考察。他再利用這次的輿論自導(dǎo)自演,可能性很大。
而俞南風(fēng)呢,靠著慕白混得風(fēng)生水起,理應(yīng)感恩戴德,但她這些年沒少積攢人脈和資源,目前勢頭最盛的,不就是那臨川鋼鐵嗎?想要養(yǎng)大自己的池子,擺脫慕白的制約,搞出來這些事,倒也不失為一個合格的下馬威。
再不濟(jì),他們兩人聯(lián)手打個假動作對付我們,也不是沒可能,畢竟他們的目標(biāo)本就輕易達(dá)成一致?!?p> 白音對陳翊的分析十分茍同,她認(rèn)可之余,還是慎重補(bǔ)了句:
“所以你覺得,只有他們兩人,有借‘宋氏’打假動作的嫌疑嗎?”
她瞥見了陳翊的躊躇,用不痛不癢的口吻替他說出來——
“還有一個人,就是你母親,豐海銀行的前掌控人,陳菁云?!?p> 陳翊不動聲色地吞咽下一口氣息,眼前的夕陽不知什么時候已然像打翻了的顏料。
“你其實是有懷疑的吧?只是礙于她是你母親,所以你選擇忽略?!?p> 白音清了清嗓子,將自己的想法一并托出:
“她曾經(jīng)掌管豐海銀行這么多年,背后的那些人脈,不說肆無忌憚,蠢蠢欲動總還是有的,畢竟之前我爸在世的時候,誰不得多看她的臉色?她又是董事長的妻子。
可如今局面變了,慕白早已不是白家的慕白,而給它背后撐腰的人,由一個人,變成了幾群人,誰都想來分一杯羹,誰都想要搶占先機(jī)。
那么這個人,怎么就不可能是你母親呢?更早的事暫且不談,至少這些年,她看上去退居幕后,可接她任的行長褚義峰,真的也對慕白馬首是瞻嗎?”
“我懂你的顧慮,阿音,”陳翊輕聲打斷,“可我是她兒子,又已經(jīng)坐上了總裁的位置,她算計我沒有任何意義。你別忘了摩天輪那次,一旦讓他們得逞了,一石二鳥,我們兩個都會沒命,我媽就算為了算計,也不至于要我的命吧?”
確實,虎毒不食子。
“……也許,這些人最終的目的,都并不是為了算計你我,而是讓慕白不被任何一方真正壟斷掌控?!?p> 白音的這段話擲地有聲地,落在余暉的最后一道光線里。
“關(guān)于對你母親的猜測,現(xiàn)在看來是有點牽強(qiáng)……可我就是覺得,她確實想要掩飾些什么?!?p> 陳翊知道,白音始終對陳菁云有所芥蒂。
不僅僅是往事的余孽,而這兩次的事導(dǎo)致了如今的局面,不得不讓她草木皆兵。
而自己這些年來看母親陳菁云,也算不上一清二白。
于私,她是他的母親,理應(yīng)事事以他的利益為重,可于公,她卻更像是“操盤手”,甚至有時,說陳翊是她的提線木偶也不為過……
思及此,仿佛有些什么也不言而喻了。
可當(dāng)真如此嗎?
她如今是除了夏鴻之外,慕白的第二大股權(quán)方,還想要隱瞞的是什么?
眼看著綠燈了,陳翊駛向并不寬闊的舊街道,窗外攤鋪的煙火氣撲面而來,賣著烤紅薯的小攤、騎著花車的小販……可一幕幕生活街景,卻被身旁的玻璃車窗生生隔絕。
像是完全沒有交集的,兩個世界。
他與這里,仿佛格格不入。
“餓了嗎?要不要去吃點東西?”
陳翊順勢開口詢問,可白音顯然還沒回神,她根本沒注意聽問題,直接回了句——
“哦,我家就在前面不遠(yuǎn)了?!?p> 聽這話,是被拒絕了?
陳翊也沒追問,老實地將車子停在路邊,
“是這棟嗎?”
白音這才意識到,她根本沒告訴過陳翊具體地址,上次雨夜重逢,兩人都落敗不堪,沒想到他還能精準(zhǔn)定位到這里……
“是。”
這個男人的推斷能力……還是有點可怕的。
陳翊將車門替她打開,白音致謝,其他也沒多說,轉(zhuǎn)身要過小馬路。
是時,一輛自行車橫沖直撞了過來,陳翊及時拽了下她的手臂,才讓車子順利通行——
“當(dāng)心!”
白音被這恰到好處的時機(jī)和力度,穩(wěn)妥地、短暫地貼近了一下他的胸口。
稍縱即逝的溫?zé)?,令兩人都措手不及了一瞬?p> 望著她眼中那轉(zhuǎn)瞬即逝的恍然,陳翊只能佯裝淡定地別過眼眸,好整以暇著交代她最后一件事:
“現(xiàn)在李君昂是你的直屬上司了,我替你多請了兩天假,你好好修整,改天見?!?p> 白音唇角稍稍揚笑,回身離開了。
而留在車邊的陳翊,只能淺淺扼腕——
如果李君昂這會兒在,一定又該罵他沒發(fā)揮好了:
“氣氛都到這了,你腦子是喝斷片了還是CPU燒壞了?連頓飯都請不出口?”
唉,說起來剛那會兒心跳挺快,比上次在泳池邊擁到她那次還快。
怎么回事?可能上次喝了點酒,酒壯慫人膽,今天沒酒也沒膽,只有慫人一個。
此刻的他,只能默默地目送白音的背影隱去進(jìn)了樓道里,不一會兒,二樓住戶的燈也打開了……
那應(yīng)該就是她的房間吧?
“進(jìn)屋了嗎?”
他發(fā)了個消息過去。
而對方幾乎秒回——“嗯”
看來他的任務(wù)完成了,可以離開了。
就在他剛坐到車內(nèi),還沒按下手剎,一個微信電話進(jìn)來了……
正是白音。
喵聲細(xì)語
用腦過度后,下章請大家吃糖,粽子節(jié)快樂?。ㄍ虏郏河械驼{(diào)的賓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