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雙響

　　李君昂盯著鄧微拿到他面前的，與麗行的合同企劃書，愣神了好久才反應(yīng)過來：原來他們從今天起，就要展開鋪盤落到實處了。

　　可是他的心思怎么都調(diào)不過來，麗行的案子鬧得這么洶涌，三個當(dāng)事人都涉及到同事，他一整天的狀態(tài)都恍惚得不行。

　　蔣椿被害了，而之前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搭檔白音，居然成了最大嫌疑人，鄧微對此三緘其口。

　　眼看著要下班了，他左思右想地還是去給鄧微道個別。

　　“微姐，那我先走了？”

　　落日西沉，天色漸暗。

　　鄧微坐在長椅上一副心不在焉的神色，被李君昂這一聲打擾，半天才回了聲：“好啊?！?p>　　下樓的時候李君昂還思忖，之前那摩天輪的案子已經(jīng)夠折騰了，這次又牽扯到了白音，慕白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知道陳翊還撐不撐得住……

　　他剛想掏出手機(jī)問候一下，卻在開門的瞬間，看到陳翊竟猝不及防地闖進(jìn)了視線——

　　“鄧微還沒走吧？”

　　陳翊眼里沒什么溫度，李君昂感到頭皮上的汗毛瞬間炸開……

　　***

　　鄧微將百葉窗落下，眼看著夕陽如染料般透過窗的縫隙滲透進(jìn)來，日光已暗，屋內(nèi)的光線也跟著打折，她的臉若明若暗，被焦黃的夕陽染上了些許惆悵。

　　她轉(zhuǎn)身拎起價值上萬的包包，勢要離開，可辦公室門口卻已經(jīng)站著她們的投資方——

　　“Leon今天總算是準(zhǔn)時下班了，看來談下了麗行，確實讓TR輕松了不少？”

　　陳翊這樣睥睨自若的神情，著實讓人不寒而栗。

　　“只可惜麗行經(jīng)歷了昨天的案子，不知道這次合作的收益什么時候可以變現(xiàn)?！?p>　　對方毫不避諱地提起來昨天的事，而這，也是鄧微目前并不想面對的。

　　她惴惴地抿了抿嘴唇，忖度著開口解釋：

　　“……這案子確實突然，不過HR那邊會很快會幫我們將人員配齊的，陳總放心，不會影響TR下一季度的進(jìn)程?！?p>　　“一下子少了兩個得力干將，鄧總監(jiān)還能說出這樣‘鞠躬盡瘁’的話，倒是比我這個資方還懂什么叫不近人情了?！?p>　　“您這話什么意思？”

　　“你的人死了，我的人被拘捕了。你應(yīng)該知道我為什么而來吧？”

　　急轉(zhuǎn)直下的質(zhì)問，彷如毫不留情地?fù)芰艘幌滤嚲o的防線。

　　見鄧微不言語，陳翊直接亮出疑慮——

　　“自從TR被收購以來你格外上心，作為TR總部的市場部總監(jiān)，難免對豐海地區(qū)的市場過于‘上心’了，甚至親力親為。

　　先不說TR在豐海的效益本就很可觀，即便是經(jīng)歷了海濱樂園的案子，丟了一大合作，TR也并未真的一蹶不振，但你卻仍然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回來。

　　你明知道Leon和我的關(guān)系，要知道TR在豐海有慕白這個靠山，依你的職級，怎么都不會焦慮到這個程度，可你卻還點名了要將談麗行提上日程，這個目的性有點太強(qiáng)了吧？”

　　“……陳總，說到底TR只是您投資的一個小項目，總不能事事都指望您這日理萬機(jī)的投資方包辦吧？作為市場總監(jiān)，為TR謀劃、考慮是我的職責(zé)，況且我來豐海，也是總部那邊協(xié)商后的結(jié)果，即使目的性過強(qiáng)，那也是整個公司的目的所在?！?p>　　“那整個公司的‘目的’，有包括一定要白音和你親自談這個合作嗎？”

　　聽到這個名字，鄧微的眼皮急劇抖動了一下。

　　她知道這把火會燒到身上，只是沒想到，竟然這么快。

　　“關(guān)于白音的事，我很抱歉，但如果能查出她無罪的證據(jù)……”

　　“如果她是無罪的話，那她現(xiàn)在的罪，是在替誰背鍋呢？”

　　更加咄咄逼人的語氣，像是一道火舌燙入鄧微耳膜，可他眉宇間卻像嵌著寒冰，又透著冷氣。

　　“鄧微，你之前，是在暗中幫夏鴻做事吧？”

　　窗外的麻雀吱吱呀呀地爭吵，血紅的夕陽經(jīng)過茂密的梧桐枝葉和百葉窗陰影的切割，映在鄧微雜亂的書桌上，半頹半虛。

　　“是我后知后覺，現(xiàn)在才看清楚你們的圈套。”

　　這是一個荒唐得不能再荒唐的圈套。

　　那是兩年前，鄧微剛被提拔為TR的區(qū)域市場總監(jiān)，彼時的TR，背后沒有任何叫得上名頭的資方作為背書，就這么一路披荊斬棘，通過不斷壓低成本，拉低定價，硬是從一條血路中突出重圍，闖進(jìn)了大眾視野。

　　隨著銷量的遞增，引得不少同行競品的眼紅，負(fù)面輿論不減，給宣發(fā)造成了不小壓力，他們初出茅廬怎么能與這么多資本老手競爭？

　　直到李君昂的出現(xiàn)，給TR的發(fā)展亮起了一盞明燈。他的父親念在兒子“不學(xué)無術(shù)”的份上，只好委身成了TR的股東之一。

　　但李君昂卻是個踏實肯干好青年，表面上痞里痞氣，到了關(guān)鍵時機(jī)卻十分靠譜。

　　他最喜歡做的無非是跟人打交道，所以前中期的李君昂拉著他本身家族的人脈，以及曾經(jīng)在美國上學(xué)時的人脈，幾乎是帶著TR騰飛。

　　TR的在年輕人里勢頭正盛，他們趁熱打鐵，在首都的各大高校舉行了宣講會，校外還有招聘會。

　　而白音正是此時被發(fā)掘的，而也正是這次，鄧微還從李君昂嘴里探聽到，這個女孩與慕白集團(tuán)還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

　　她說：“我沒有這么高貴的哥哥?！?p>　　鄧微當(dāng)天就去查了慕白集團(tuán)的所有背景，前董事長白長黎將下一任總裁交付給了繼子陳翊，既然是繼子，那白長黎的親生孩子是誰？又為什么不交給她呢？

　　可惜李君昂這張嘴總是在關(guān)鍵時刻過分靠譜了些，她之后旁敲側(cè)擊的詢問，并沒有探聽出任何有價值的信息。

　　但拋開這些，白音作為眾多實習(xí)生的候選人里，也是妥妥的佼佼者。

　　她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厝肓肃囄⒌姆ㄑ?，進(jìn)入到TR實習(xí)。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先入為主的關(guān)系，她覺得白音這個女孩身上充滿了未知的魔力。

　　她寡言卻不失禮節(jié)，犀利而不落話柄，恰到好處的聰明落到了實處，讓人無可指摘，實在是不像尋常人家的孩子?？伤茉獾囊磺袇s又無一不宣告著她的尋常。

　　她對自己的背景從來都是三緘其口，頂多在第一天實習(xí)時講過：她的父母從小離異，成年后來到首都，沒再有過聯(lián)系。

　　鄧微知道這樣的說辭是怕落人口實，而這個女孩內(nèi)心又固執(zhí)得像鑿也鑿不開的寒冰。

　　直到有次臨下班的時候，白音突然有些焦急地跑來跟她請假，說學(xué)校有些事情著急要回去處理，鄧微應(yīng)允了，口上安慰著“畢業(yè)前忙點很正?！?，但心里已經(jīng)浮現(xiàn)了若干疑竇——

　　她很少會這么手足無措地跑來請假，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七月份了，很難想象是因為學(xué)校的事情讓她這么焦灼。

　　十分鐘后的停車場里，白音正在與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交談，面露難色，盡管男人對著白音的神色尊重而關(guān)切，可眉宇間那股精明依舊令人難以攀附。

　　鄧微當(dāng)即就看明白了些什么，這個男人的臉，她曾在一期財報上看到過，那是三年多以前，白長黎過世的時候，盡管他不曾顯山露水，但是周身的氣場令鄧微稍加動容，正是慕白集團(tuán)現(xiàn)任代理董事夏鴻。

　　她的思緒剛起了眉目，卻瞟見白音搖了搖頭，決絕地朝著另一個方向離去，而夏鴻的背影此刻讓鄧微想到了一個詞——氣勢逼人。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p>　　他四平八穩(wěn)的一句話就這樣回蕩在了鮮少人的停車間。

　　“……夏董？久仰大名?！?p>　　自此，鄧微正式成為了夏鴻安插在白音身邊的“領(lǐng)路人”，而她要做的就是給予白音無限的信任與鼓勵，讓她留在TR，這樣將來才好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仡I(lǐng)她回到豐海，到那時候，她會為了這個工作而不得不留下。

　　至于鄧微為何會攀附夏鴻，不言而喻，夏鴻開出了兩個令人眼饞的條件——今后慕白將會成為TR拓寬市場的最大資方，而這個功勞會算在她鄧微頭上，而彼時，她的職位也不僅限于一個區(qū)域市場總監(jiān)……

　　不過這兩者都是有先決條件的，夏鴻此時幫她，并不出于慕白，而是私人角度。

　　“白音這孩子固執(zhí)得很，貿(mào)然讓她回豐海，肯定是過于打草驚蛇的，但是工作上的派遣能讓她別無選擇，你要做的就是想辦法讓她留在那里，無論用什么手段?！?p>　　所以在那之后，她聲東擊西地撬動了李君昂這條線，有了最好的朋友在，陳翊怎么也不會不給TR的面子，何況李君昂這小子想追簡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讓他去負(fù)責(zé)豐海地區(qū)，他十萬個樂意。

　　計劃是順利的，從她前期搭建橋梁，到后續(xù)以出差為由帶白音去豐海，再故意用一個理由讓白音“不得不”留下……

　　一切仿佛就是這樣萬無一失。

　　“我承認(rèn)，我是為夏董做了事，一時鬼迷心竅，但是白音，也未必像您想得那么無辜，比起我和夏董，她最記恨的人是誰，您心里比誰都清楚……”

　　鄧微被逼著承認(rèn)了過去的事，卻還想“魚死網(wǎng)破”，立刻將接下來的臟水潑給下一個人。

　　“我們的家事不勞你費心?！?p>　　關(guān)于這些事，陳翊自然可以找夏鴻問個清楚，但眼下他不想聽她在這里東拉西扯：

　　“現(xiàn)在的境遇對于他們來說，是大功告成了，可對你而言，用東窗事發(fā)來形容更貼切，不過為此去害死蔣椿，真的有必要嗎？”

　　聽到這個指控，鄧微的臉色卻忽得放松下來，嘲弄地低下頭——

　　“所以，陳總繞這么一大圈，就是為了指控，我是害死蔣椿的真兇這件事嗎？”

　　“不，”陳翊抬了抬袖口，淡定地望著鄧微胸有成竹的臉，冷笑道：

　　“如果真兇是你，那這會兒站在你面前的，就是警察了，而我只想聽與慕白有關(guān)的，費盡心機(jī)地將白音‘勸’回來，可不單單是為了這個下馬威吧？”

　　窗外的麻雀凄厲地慘叫著，撲騰著枝葉。

　　“夏鴻給的好處的確夠豐厚，但思前想后，也不至于讓你做到這個地步，他要的只是白音回來，不是讓你給她使絆子，那你現(xiàn)在做的事，又是為了拿到誰的嘉獎呢？”

　　而此刻，窗外分叉的枝葉終于經(jīng)不住這幾只麻雀聒噪的爭吵，咔得一聲，被折斷了根莖。

　　***

　　破舊的老小區(qū)里，道路逼仄，人員密集。

　　所謂的翻新改造，像是一次次地畫蛇添足，自我安慰，而租客得到的，不過是不間斷的打攪和聒噪。

　　“這小區(qū)也太憋屈了吧？連個停車位都沒有，每天這樣出來進(jìn)去，心里能不堵嘛?。俊?p>　　肖越的眉心坨成了小山峰，嘴里還不忘吐槽。

　　程靈舟望著車外，雜亂無章的砂石，無可落腳的空地，還有耳邊不絕如塵的機(jī)械作業(yè)聲……

　　豐海未拆的舊社區(qū)就是這樣，隨便呼吸一口空氣都是砂礫和塵土，嗆得人喘不過氣。

　　“謝凌晚上住在這，白天在麗行上班，這落差感怪不得會動這心思……”

　　程靈舟剜了他一眼：“怎么說話呢？”

　　終于泊好車的二人，馬不停蹄地朝一棟小樓上趕，晚霞漸熄的樓道里，像蜿蜒著沒有盡頭的沼澤，陰冷潮濕，危機(jī)暗伏。

　　好在趕上了最后一刻，他們成功將謝凌堵在了家門口。

　　開門的那一瞬間，謝凌先是有那么一秒詫異，但很快，她又切換到了她那天被審問的狀態(tài)——

　　“二位警官怎么來了？”

　　“謝凌，調(diào)查有了一些新的進(jìn)展，有些情況，想要和你最后確認(rèn)一下，不知道方不方便？”

　　三人在門口對峙了幾秒，謝凌不動聲色地咽下了一口氣，只能請他們進(jìn)門。

　　她慢吞吞地將已然涼卻的白水置放到二人面前，但臉上分明寫著倉促和心不在焉。

　　她的房間看起來也有年頭了，平平無奇的家具和裝潢，空間也是一覽無余，在沙發(fā)后面，立著個行李箱。

　　“你要出遠(yuǎn)門嗎？”

　　“嗯，公司有個外派，今晚的航班。”

　　“這么倉促？麗行才發(fā)生這么大案子，今天就要走，去哪里啊？”

　　“首都?！?p>　　“誰舉薦的？”

　　“還能有誰？我的上司，方旭?！?p>　　眼前的人嘴上行云流水地作答，眼神卻幾次三番地閃爍其辭，全然沒了質(zhì)詢時的淡定架勢。

　　“是嗎？可方經(jīng)理那會兒接我電話，完全沒提到今天要派您去首都這回事?！?p>　　她沒想到警察居然能這么快就找來。

　　“讓你去的人，是鄧微吧？”

　　哐當(dāng)——

　　謝凌手里的杯子應(yīng)聲落地，寂靜的房間仿佛瞬間被破窗而入般，嚇走了窗外老枝丫上的一只烏鴉。

　　見狀，程靈舟若有所思地點了一句：

　　“我看你今天氣色不太好，是沒有涂口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