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辭知道阿姐恩公之事后,便心想,不說無骨傘架、銀紋傘面有多難做,什么琉璃鈴鐺,他簡直聞所未聞,難道阿姐是錯把夢當(dāng)做現(xiàn)實?
莫尋見他還是一臉擔(dān)憂,便又哄他道:“你放心,這傘我已知它難成,此后不會再輕易嘗試。這個愿望不實現(xiàn)也罷,那位公子衣著華貴,想來也不會稀罕我的傘。你和阿婆如今才是我最重要之人,我有你們便足夠啦。”
莫辭被她說得感動,正想賦詩一首,感慨一番,莫尋卻趁機溜回房中,只撂下一句:我先睡啦,你也快回房去,明日你還有尾考呢!莫辭一人站在院中,愣了一會兒,還是聽了莫尋的勸誡,重新爬上床睡上一覺。他的阿姐,雖說看起來憨憨的,可也不笨嘛。
他雖介懷姐姐心中惦念那位公子,可仔細(xì)想想,那人非富即貴,定是與城主一同前去求雨,偶然救了阿姐,兩人年紀(jì)相差至少十幾歲,如今怕是早已妻妾滿室、兒女成群。若是能幫阿姐找到這位恩人,再將那把半成品黑傘贈與他,也算是回報了他的撐傘之恩。
于是莫辭便吩咐所有的小弟,暗中打聽安城中,誰家有一把十分珍貴的黑傘??伤较抡伊嗽S多年,都未曾聽說有人看到過什么黑色云紋琉璃鈴鐺無骨傘。這樁事也慢慢被莫辭拋諸腦后,因為他不得不操心起眼前的另一樁大事來。
莫尋才過及笄之年,便有許多媒人前來相看??梢娺^莫尋的媒人,說的都是家境還算殷實可年紀(jì)卻大她許多的中年人,有續(xù)弦再娶的,也有納妾的;沒見過莫尋的媒人,見她后只是微微嘆氣,沒人疼的孩子果然看起來總是一股苦澀,明明是豆蔻年華,卻老氣橫秋。若是給她說個年齡相仿的,或者大不了幾歲的,大多都是一事無成、心思不定的毛頭小子。
說來說去,阿尋也沒找到個合適的。高門難攀、寒戶難扶。倒是把媒人們也難住了——這人才濟(jì)濟(jì)的香河縣,怎么就找不到能與姐弟兩一起過日子的呢?
莫尋自知面容普通、身形消瘦,手腳全是老繭,就算打扮起來也是一身土氣,家境又不殷實,無非是有一身制傘手藝能糊口。香河縣若是有人愿意娶她,自然也只是看上她的制傘手藝和前途明朗的阿弟罷了,若有人真心對自己和家人們好,那自然是最好的結(jié)局,可若找不到這樣的人家,她不嫁也罷。
莫尋也沒有因此而灰心喪氣,以后弟弟出人頭地、娶妻生子,自己這一生也算圓滿。只是莫尋無他人可惦念,卻有人一直惦念著她。
那位曾經(jīng)幫莫尋不少忙的藥鋪伙計阿圖,很快成了掌柜的義子,改名為聞圖,接管了藥鋪,娶了成衣鋪的小姐,膝下兒女雙全,可總還是覺得不夠圓滿,想著再續(xù)一房。
他見莫尋婚事遲遲未定,便開始動心起念,剛開始也是好一通猶豫,一來覺得她身量瘦小怕是不好生養(yǎng),二是她性子執(zhí)拗怕是不好拿捏。直到有一天,他義父的獨女,名為聞喜,與莫辭一般年紀(jì),偶然間說起,她托莫辭從安城采買胭脂水粉時,莫辭懷里揣著好大一疊銀票,也不知道這小子是不是去行賭博之事。
聞喜無意隨口一說,聞圖當(dāng)時就拿定注意,莫尋作為女人確實沒什么可取之處,但她那手藝確實不俗,若是能成為自己以后的另一大財源,娶她倒也可行。只是在開口之前,還需確認(rèn)下,這丫頭到底值多少錢。
這些年莫尋姐弟對外總說自己制傘只能賺個糊口錢,可莫辭行事越發(fā)闊氣,一月能去安城好幾回,自己一年也才去那么幾次。于是他趁著姐弟不在家時,誘騙聞喜去支開阿婆,得了一會子空閑偷偷前去查看姐弟兩的底私。
莫尋一直將銀錢、賬簿、單據(jù)等重要之物藏得嚴(yán)實,聞圖本來沒找到什么,可那日莫尋走后,莫辭要查看單據(jù)好估算下次去安城的時間,又被在外面的聞喜催促,便匆匆將幾張單據(jù)放到被子下面,未來得及收整嚴(yán)實。
沒想到就是因為這幾張單據(jù),讓聞圖心里有了底。一把定制婚傘竟能賣到50兩,簡直聞所未聞,但他轉(zhuǎn)念一想,這在安城那些豪門貴族眼中,也確實不值一提。聞喜快速盤算,阿婆說過莫尋一月至少能做三把定制傘,那收入豈不是比自己的藥鋪還多?而且有了莫尋在安城的門路,自己以后想再賣些藥材補物,也不愁找不到金主。
于是沒過幾日,聞圖便托阿婆前去跟莫尋說項。阿婆自然也覺得聞圖待人寬厚又精明能干,聞氏藥鋪在香河縣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戶人家,他能拉下身段求娶莫尋實屬不易,況且聞圖對姐弟兩也有救命之恩,許多金玉良緣可不都靠一個恩字嗎?
阿婆用了這輩子聽過最好的詞將聞圖稱贊了一番,又把聞圖教她的求娶之語和互相扶持之意一字不漏又添油加醋地描繪了一遍,便覺得這門婚事十之八九已經(jīng)成了。姐弟兩只說聞?wù)乒竦亩髑橐欢ㄒ獔蟠?,婚姻之事兩人還需再商量商量。阿婆自以為是莫尋矜持,才沒有喜露于色。她不知道的是,姐弟兩聽她提及親事,嚇得睡不著,連夜在房中悄悄合計。
那日莫辭跟聞喜出門后還是不放心,便借故要方便偷偷回家一趟,聽到屋里有動靜又藏起身來,沒見到阿婆,倒見聞圖悄悄從自己房中走出來。等他走后,莫辭收好單據(jù),又去找聞喜打聽。
在外人看來,聞家是莫氏姐弟的依靠,實際上,姐弟兩人在聞家偏房住久了才知道,聞圖并非善與之輩。很多事情,都是莫辭聽了聞喜只言片語,又經(jīng)過時間證明,竟然原來是如此。
比如聞喜提到,她以前很不喜歡聞圖,自從他來了聞家,父親的病越來越嚴(yán)重。于是莫辭偷來聞老爺子的藥渣,煮水給老鼠喝,沒想到才過幾日,老鼠便死了。
又比如莫辭有回半夜起身小解,聽見外面有輕微的腳步聲,便從門縫往外看,見聞圖喝得酩酊大醉,正被車夫扶著往家的方向走。于是他便猜到,聞圖一定是趁著老婆懷孕生子,悄悄出去尋歡問柳去了。
這些年來,聞圖對姐弟兩與其說是施恩,倒不如說是為了博名。
以前只要莫尋穿得破破爛爛地在藥鋪門前賣傘,便能引來許多客人到藥鋪中,聞圖也因幫莫尋姐弟從小乞丐變成正常人而獲得了大善人的美名。聞圖還被膝下無子的聞?wù)乒窈芸焓諡榱x子,娶妻生子,成家立業(yè)。租給姐弟住的院子,租金也早已漲過了同樣大小的偏房。聞圖對他們的關(guān)心從來都是從自身利益出發(fā)。
少見的真心,或許只有還是半大孩子的聞喜有幾分。自從開始懷疑聞圖真實性情后,莫尋姐弟便十分小心,不僅不對外露財,就連家里的吃穿用度也不敢用好的,更不提有什么值錢的擺設(shè),對聞家人更是慎之又慎,不光是聞圖,還有聞喜,能躲便躲,能避則避。
聞圖看到了單據(jù)便摸清他們的家底,緊接著便提出求娶莫尋之意,到底圖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香河縣怕是待不下去了,他們決定搬到安城邊上去,一來莫辭也能找一家好點的書院繼續(xù)讀書,二來莫尋的制傘小作坊也能做得更大些。只是不知道聞圖會不會讓他們安然離開,以及阿婆還愿不愿意繼續(xù)跟他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