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蔗甜
只剩下幾天就是春節(jié),嚴辭在新年氛圍里,猛然覺得時間過得好快,不知不覺就快要長大一歲。
此刻是清晨八點半,冬天的鄉(xiāng)下,空氣濕冷,那真是透心涼,溫度明顯比城市里低了幾度。
“要冷就下雪,不下雪就拜托不要這么冷呀……”
正在大堂寫毛筆字的嚴辭,被穿堂風吹過,手哆嗦了下,有點想吐槽。
這狗天氣,是真有點冷。
家里沒什么厚衣服可以穿,也是該找個時間,和黃美怡去縣城買新衣服。
正巧過年了,買新衣服是老家傳統(tǒng)。物資匱乏的年代,哪怕家里再窮,到了過年,母親一定會給他買件新衣服。
嚴辭有些可惜,今年天公不作美,冬天沒有雪。
去年2002年冬天,上溪村下了一場雪——也是閩南地區(qū)之后十幾年唯一一次雪。
畢竟這里是南方,山清水秀、氣候溫暖的地方,雪十年難得一見。
如果重生在下雪那日,就可以堆雪人,打雪仗,再度回顧童年簡單的快樂。
對嚴辭來說,童年回憶里的下雪真的印象深刻,那時全校放假,不用上學,在稻田里堆雪人,臉頰凍得通紅,呼著白氣,卻玩得很快樂。
猶記得小時候,大堂姐一直騙他雪是甜的,天真的他,一度信以為真,見到雪就迫不及待地品嘗,然后第一次意識到女孩子的話不能信。
大堂姐總是逗他玩,騙他。
他上當好多次。
只能說,多虧有大堂姐,以后他才不輕易信女孩的話。
在很多年后,嚴辭還記得童年的那次下雪,能讓他印象這么深刻的事情,并不多見,只能說生命里計劃內(nèi)的十全十美,總是不如意料外的驚喜難忘。
今年雖然沒下雪,但比后來幾十年都更冷,衣服還是得穿保暖些。
沒衣服得買,別說是他,嚴六堡同樣沒什么衣服穿,也必須買新衣服。
嚴辭覺得今早妹妹起床晚,也是因為昨夜降溫,她被凍著了,感覺到冷。
“明天或者后天就去買新衣服吧,今天先寫春聯(lián)。”
嚴辭心想著,極無聊,趴在大堂桌上,手執(zhí)毛筆,寫春聯(lián)。
其實他小時候家里沒有貼對聯(lián)的習慣,過春節(jié)家里只貼辟邪的符——那是母親在附近的古廟娘媽宮,燒香拜佛求來的,鄉(xiāng)下總會有點迷信,但也因此嚴辭有了獨屬于鄉(xiāng)下的春節(jié)回憶。
長大后嚴辭沒有再拜過佛,為了省事,直接在店鋪購買春聯(lián),貼在城市新家里,更像是例行公事,沒那么有意思了。
此刻嚴辭決定寫春聯(lián),是圖一個好兆頭。
畢竟今年的他,重獲新生,新年新氣象。
紅紙和毛筆,這些材料是嚴辭自己買的,對聯(lián)也打算自己來寫,不拜托其他人。
嚴辭的字是前世初中練的,水平還行,作為對聯(lián)勉強看得過去,書寫的過程他挺享受,做沒做過的事總是新奇又有趣,看著自己的成果,也會有滿足感。
說來他字寫得好,也是和林初蘿有關(guān)系。初中在學校宣傳欄見識過女孩的字跡,忽然起了強烈練字的心思,就買了字帖自己練——真誠熾熱地喜歡一個人,會想要追上她的腳步,真就什么都想和女孩一樣好。
現(xiàn)在就很感謝女孩出現(xiàn),讓他成為了更好的自己,或者說感謝那個時候認真追逐光的自己更合適。
時間如水流逝。
嚴辭還在寫對聯(lián),一筆一劃,動作輕緩。
大堂姐嚴幼枝來到嚴辭旁邊,細致地看著對聯(lián),橫豎想不通,不到一年未見,小堂弟怎么學會了書法。
因為有疑問,嚴幼枝問嚴辭從哪里學的書法。
嚴辭只是禮貌笑笑,沒有解釋。
嚴幼枝使勁地揉著嚴辭頭發(fā),開玩笑似地說:“不愧是大作家呢,就是厲害,我們家祖墳冒青煙了?!?p> 祖墳冒青煙?
村里嚴氏祖祠家譜記載,先祖來自陜北,莊嚴本一家,祖先是莊子,那也是文學家,所以姐姐大概是真認為是他們家祖墳冒青煙了。
“大姐姐,不要叫我大作家?!眹擂o卻搖頭說。
“干嘛?不喜歡啊?”嚴幼枝笑著說。
“感覺有點別扭?!?p> “你就是大作家?!?p> “不是,別這樣說,我配不上。”
“不會啊,你都寫書了吔,你寫的那本書,我也看了,寫得真是好?!眹烙字πΣ[瞇地說,“我以后要和人炫耀,我有一個大作家弟弟?!?p> 嚴辭有點無奈,放棄說服大堂姐了。
嚴幼枝是很慢性子的女孩,對他說話也是慢吞吞的,不急不躁。
因為她的性格,和嚴幼枝講道理太累了。
以前二伯母罵她,嚴幼枝毫無反應,總慢條斯理,反而二伯母自己容易被急死,導致二伯母就不是很喜歡罵她。
幾分鐘后,嚴幼瑩也領著嚴六堡過來,目光落在嚴辭寫的對聯(lián)上。
“你們也來了……”嚴辭看到妹妹和小堂姐,笑了一下。
“嚴辭,這都是你寫的對聯(lián)嗎?”嚴六堡有些驚訝。
“對啊,還可以吧。”
“相當可以,嚴辭,你寫得真好。”嚴六堡垂眸瞧著,明顯被嚴辭寫的字吸引了。
“好厲害啊,我感覺嚴辭你比大哥哥都厲害?!?p> 嚴幼瑩也點頭,最后和嚴辭這樣說。
家里字寫得好的人,有好幾個,比如說大堂哥嚴松字也寫得漂亮,可惜大堂哥技能點點錯了,單會寫字,卻不會讀書。
……
這一天,是還鄉(xiāng)高峰期。
白天大伯一大家回鄉(xiāng),晚上二伯一大家也已返鄉(xiāng)。
大伯母到家見到黃美怡,就夸嚴辭小小年紀就有本事,黃美怡笑瞇瞇地說還好,臉上表情十分自得,卻出賣了她真實想法。
家里越來越熱鬧,唯獨嚴辭的老爸還未到家。
“嚴辭,爸爸什么時候回來?”嚴六堡問。
“不知道……”
嚴辭習慣了,父親老浪子,他覺得可能是除夕那一天,父親才會回來。
……
然后二伯回來第二天,嚴幼瑩發(fā)現(xiàn)一件怪事,她昨天晚上明明在二伯母房間睡著,隔天醒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跑到了姐姐的房間里。
“六堡,我是不是夢游了?”
嚴幼瑩不懂什么情況,和嚴六堡一起玩的時候,說了這件詭異的事,甚至懷疑自己有夢游癥。
“你應該不是夢游,可能你記錯了?!眹懒ず軐嵳\地說。
“記錯了嗎?”嚴幼瑩覺得她沒記錯。
嚴辭卻沉默了,他一聽就明白,無非是二伯回來,有些事不方便給小孩看到。
就很煩,他這個年紀本不該秒懂的。
“嚴辭,六堡,我可能真夢游了,我告訴你們,你可不要告訴別人?!眹烙赚撚謶n心忡忡地說道。
嚴辭一臉無語,然后說:“哪有那么多夢游,你電視看多了吧?”
嚴幼瑩說道:“可我真的一覺醒來就跑到另外一間房間去了。”
嚴辭輕嘆了一口氣:“有沒有一種可能性,是二伯把你抱到你姐姐的房間。”
嚴幼瑩不解地問:“我爸爸抱我到姐姐房間干嘛?”
“你長大后就懂了,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懂正常?!?p> “嚴辭,你也是小孩啊?!?p> “呃……”
嚴辭挺難的,無法和嚴幼瑩解釋。
……
臨近過年,家里人變多了,白天一群晚輩出門,在附近田埂上晃悠。
都有誰呢?
大伯家大堂哥嚴松、二堂哥嚴樹,二伯家大堂姐嚴幼枝、二堂姐嚴幼葉、三堂姐嚴幼月和四堂姐嚴幼瑩,還有嚴辭和嚴六堡,除了兩個姑姑家的表哥,小孩都齊了。
嚴幼枝最喜歡嚴六堡,回到老家,出門就牽著嚴六堡的手,走在田野上說:
“六堡,你別老悶不做聲,太內(nèi)向的話,以后出社會,容易被人欺負?!?p> 嚴六堡低頭,輕輕嗯了幾聲,然后辯解說:“大姐姐,我也沒很內(nèi)向?!?p> “你人多了就內(nèi)向,不愛說話?!眹烙字ε闹鴩懒さ男∈?,“你性格要多學你媽,別學奶奶,你看你媽呀,那嗓門多大,和誰說話都咋咋呼呼的?!?p> “大姐姐,你不用擔心,六堡兇得很,別人欺負不了她。”嚴幼瑩在旁邊說。
“小妹,你說六堡她哪兇了?”嚴幼枝好奇地問。
“逮我時候?!?p> “六堡還逮你?”
“嗯,之前我和嚴辭吵架,六堡都是幫我的,可是現(xiàn)在,她就一直幫嚴辭,還兇我咧。”嚴幼瑩頓時找到發(fā)泄口,激動地說。
“幼瑩,我沒兇你啦,我只是不想你和嚴辭吵架。”嚴六堡輕聲說道。
“看來六堡沒問題,是小妹你調(diào)皮搗蛋。”嚴幼枝笑了,看著嚴幼瑩,彎下腰,耐心教育自己的妹妹,“你要多聽媽媽的話,別調(diào)皮?!?p> “大姐姐,你這樣不公平,怎么就說我?!眹烙赚摲浅2粷M。
“誰讓你皮得很,你二姐和我告狀了,說你用家里電話分機偷聽她講電話,你二姐和男朋友談戀愛,你老打攪人家?!?p> “嚴辭和六堡也有聽!”
嚴幼瑩二話不說就把嚴辭和嚴六堡賣了。
一旁的嚴辭一陣無語,你這賣人也是干脆,本來不關(guān)他的事好吧,怎么扯上他了?
“那肯定是你帶頭的?!眹烙字φJ真地和嚴幼瑩說。
“我……”嚴幼瑩無話可說。
旁邊嚴辭憋笑。
大堂姐還是明察秋毫,說了公道話,就是嚴幼瑩帶頭的。
……
因為回鄉(xiāng)的人很多,鄉(xiāng)下養(yǎng)的狗難得見到這么多人,不住地叫著。
走在路上,到處都可以聽到犬吠。
“大姐姐,你知不知道,六堡早上起來,第一句話就是問嚴辭在哪里,她現(xiàn)在可黏嚴辭了。”一路上,嚴幼瑩還和大姐姐分享著嚴六堡的趣事。
“啊,真的?”嚴幼枝低頭看向嚴六堡和嚴辭,驚訝說,“以前你們兩個不是經(jīng)常打架嗎?”
“我哪有?!眹懒さ椭^,被說得不好意思。
“就有!上學六堡還一定要跟著嚴辭,放學也一定要等嚴辭一起走?!?p> “幼瑩,不要說啦。”嚴六堡想過去捂嚴幼瑩的嘴巴。
“姐姐你看,六堡都心虛了?!眹烙赚撔Φ酶_心了。
“沒有!”
“就有,這是事實,六堡你不許狡辯?!?p> “可惡,嚴幼瑩,你不許說了!”
“我就說?!?p> 兩個小女孩打鬧起來,嚴六堡耳根紅透,嚴幼瑩開心地咯咯笑。
就在這時,前面田埂上的嚴松大聲地喊著:
“我要去砍甘蔗,你們要不要來?”
大堂哥嚴松,今年二十三歲,要嚴辭形容的話,性格忠厚老實木訥,后來一直在外奔波,除了過年很少回來,直到四十歲才結(jié)婚。
“大哥哥,你要去砍甘蔗?”嚴幼瑩眼睛一亮。
“對,幼瑩,你想來嗎?我剛看甘蔗長得挺好,估計很甜?!眹浪烧f。
“我想?!眹烙赚摌纷套陶f。
“我們一起去吧,嚴辭,六堡,小妹,你們等一下,我回家拿菜刀。”嚴幼枝對著弟弟妹妹說。
“大姐姐,你剛回來,知道菜刀放哪嗎?”嚴辭忽然說。
“嗯……位置應該沒變吧?!眹烙字μ袅讼旅?。
“大姐姐,你不如讓嚴幼瑩回去拿吧。”
“有道理,那麻煩小妹,你去幫我拿下菜刀?”嚴幼枝心想也是,笑著道。
“臭嚴辭,你故意報復我吧!”嚴幼瑩叉著腰,沒好氣地說。
“絕對沒有?!?p> “哼。我去就我去?!?p> 嚴幼瑩氣呼呼地一路小跑,回家去拿菜刀去了。
……
村里翠竹一年四季都長得很好,而穿過郁郁蔥蔥的竹林,抵達河邊,就可以看到甘蔗林。
河邊除了蘆葦,就是甘蔗,都是大伯家里種的,數(shù)量不多,也就夠自家吃。
其實種甘蔗很簡單,不要的甘蔗頭,埋在靠近河邊的地方,偶爾來施肥,來年就可以砍來吃。
到了河邊,大堂姐和大堂哥就砍甘蔗,掰著甘蔗葉。
嚴辭他們這些年紀還小的小孩子就在旁邊看著。
嚴松砍了一節(jié)甘蔗,削了皮,先遞給了嚴辭:“嚴辭,這甘蔗,你吃下甜不甜?”
“大哥哥,你挑的那肯定是很甜的?!眹擂o笑著說,知道大哥哥對自己很好。
不過這甘蔗,嚴辭卻轉(zhuǎn)手遞給了嚴六堡:
“六堡,給你?!?p> “嚴辭,你吃吧,大哥哥給你的。”
“給你吃,以后你可不能對我動手動腳?!?p> “嚴辭,我才沒有對你動手動腳?!?p> “上次你咬了我耳朵……”
“什么嘛,多久的事情,你還記得?我都不咬你好久了?!?p> “那倒是?!?p> “這甘蔗還是你自己吃吧,不用什么都先讓給我的,你也是小孩子呀。”
“好吧……”
嚴辭也不廢話,不客氣地咬起來,發(fā)現(xiàn)甘蔗真的甜,甜到牙齒里去了。
不多時,嚴松又砍了節(jié)甘蔗,把皮削干干凈凈的,遞給給嚴六堡。
“六堡,給你?!?p> “謝謝大哥哥?!眹懒るp手收下。
“幼瑩,你等一下哈?!眹浪烧f道。
“大哥哥,我自己來就好了?!?p> 這邊嚴幼瑩有點等不及,伸手將半截甘蔗搶過來,她不想費心思用刀削皮,直接用嘴巴咬開甘蔗皮,還未咀嚼,就嘗到甜味。
“這甘蔗好甜?!眹烙赚撨吘捉肋呅χf。
“那是當然,大伯母經(jīng)常用屎去澆甘蔗,能不甜嗎?”嚴辭語出驚人。
屎?
嚴幼瑩頓了下,然后看著手里沒削皮的甘蔗,把嘴里甘蔗全吐了出來,欲哭無淚地說:“……臭嚴辭!你不早說!”
“誰知道你不削皮就吃起來……”嚴辭無語地說。
“嗚嗚,我不干凈了?!?p> “沒事,不臟的,這是大自然的味道。”
“嚴辭!你閉嘴!討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