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板上的寒氣接觸到溫暖的身體開始絲絲縷縷地向內(nèi)滲透,謝霜予習過武無甚大礙,繼續(xù)在地上拜著,大有一副你不拉我我就不起來的架勢。
等了會不見人有動靜,丞相無奈嘆氣,起身抓住謝霜予胳膊,沒費多少力氣就把人提了起來。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p> 她給謝霜予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塵,就像尋常人家的長輩對待自家小孩那樣親昵和藹。
“殿下最近休息不好嗎,看著眼底都青了?!?p> 衛(wèi)玉海穿著件普普通通的褙子,只有些青竹紋點綴布料,看起來素凈極了。頭發(fā)梳得整齊,幾根白發(fā)摻雜在鬢角,暗示歲月在這位婦人身上留下的痕跡。
這樣長的時間過去,她原本清麗的容貌看著不再年輕漂亮,平緩的眼角多了點皺紋,卻也多了日積月累沉淀出的韻味。
“想著事,就容易做夢?!?p> 此刻謝霜予懸著的心終于放下,她雖然有點不能適應這樣的接觸,但還是強迫自己也柔軟下來。
移步到近旁的茶室對坐,謝霜予主動接過烹茶的活計,但將近十年沒碰過這類附庸風雅的東西,她做得很粗糙。
不過丞相還是喝了她泡的茶,眉目間表現(xiàn)出幾分懷念。
雖然這一夜兩人面上洽談甚歡,但謝霜予明白只是她比較幸運而已。換成她任一一位兄弟姐妹,只要向丞相求助,衛(wèi)玉海這個先皇的忠臣,為國為民的賢士都會不計前嫌地施以援手。
“殿下信中所言皆為屬實,如今臣最擔心的并非是李家族女成為皇后后錦朝外戚專權(quán),而是李家篡位奪權(quán)?!?p> 寒暄過后衛(wèi)玉海直入主題,謝霜予聽著,心下微驚。
“當今太后蚉柔不似外界傳聞那般癡迷于佛道修行,她的野心不只在于太后之位?!毙l(wèi)玉海嘆了一口氣,她看向謝霜予,恍惚間好像又看見了她效忠的那位帝王,又回到了那個文武馳騁,國運昌盛的時代。
但時光如白駒過隙,身邊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這些事本應在前朝就了結(jié)的,遺留至今是臣的失職。”
“這不是您的錯,只是先皇駕崩得過于突然,許多事身不由己罷了。”
謝霜予垂眸辯解,心中危機感愈發(fā)濃重。
聽到眼前少女的稱呼,衛(wèi)玉海只有滿心的無奈。那個人的感情全都藏在名為帝王的外表之下,他或許為了權(quán)衡表面對后宮中妃子皆是淡漠,但對自己的每個孩子卻是平等地慈愛。否則也不會給予謝霜予機會,只是一生唯一敗筆出在對于皇家內(nèi)院的疏忽上。
這是先皇的失敗,也是她一生難解的愧疚。
“既如此,你當如何?”
明哲保身也好遠遠逃開也好,只要謝霜予提出要求,衛(wèi)玉海就會盡可能幫她。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p> “若是最壞的打算呢?”
“我想反?!?p> 這種十足大逆不道的話被謝霜予用平淡的語氣說出來,倒顯得跟件無足輕重的小事似的。衛(wèi)玉海挑眉,引導她繼續(xù)往下說。
“殿下只有玉翎軍半塊兵符,籌碼不夠多。”
“請丞相賜教?!?p> 謝霜予神色認真,見此衛(wèi)玉海便也不再隱瞞那些陳年舊事,將諸多過往都與面前這個初現(xiàn)鋒芒的女孩一一言明。
談話的末尾衛(wèi)玉海提起先帝。
“你父皇,他是一個英明的君王。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不要過于怨恨他?!?p> 望著對方隱含慈愛的目光,謝霜予點點頭應下。
她轉(zhuǎn)頭看了看窗外天色,準備起身告辭。
而臨行前她還與丞相一塊演了出好戲。
“啪!”
瓷杯碎裂的聲音在濃重的夜色中十分突兀,在外間昏昏欲睡的紉秋猛然驚醒,正要往內(nèi)走就聽見謝霜予充滿怒氣的聲音在高聲呵斥。
“本宮奉勸丞相不要忘了自己是哪朝的丞相,如今新帝已繼位,大權(quán)自該由陛下掌握。封誰賞誰也是陛下說了算,居功自傲可不是一個忠臣該有的樣子?!?p> “朝中大臣未嘗不有能擔當重任的,丞相日后便好自為之吧!”
這話說得傲慢,聽在旁人耳朵里更是多出不少意思。這茶室許多間挨在一塊,此刻也有不少來禮佛的朝臣夫人聽見了這話,頓時都束起耳朵仔細聽起來。
她們下午聽說長公主來了麟山寺都想拜見,結(jié)果通通被擋了回來,原來是有正事要辦,但聽著似乎這事辦得不怎么樣。
有好事的貴族小姐扒著窗沿往發(fā)生爭吵的方向看,只見長公主滿面怒色地奪門而出,往禪房疾步而去。等人走沒影了,便眉飛色舞地跟自家母親轉(zhuǎn)述,結(jié)果自然少不了一頓說教。
茶室內(nèi)丞相望著謝霜予離開的背影啞然失笑。
這小丫頭做戲的本事比起她父皇來有過之而無不及。只怕今日過后,滿京城都得知道長公主跟丞相是徹底結(jié)下梁子了。
不過這也無妨,奪嫡之爭尚未結(jié)束,京城這塘水就應當越混越好。
“你覺著她如何?”
衛(wèi)玉海站在茶室門口,沒頭沒尾地對著空氣問到。
“咔噠”
她身后正對著的壁櫥被推開條縫,一只蒼白的手轉(zhuǎn)動木輪,坐在輪椅上的女子逐漸從陰影中顯露真容。
“這就是那家伙僅剩的血脈?!?p> “嗯?!?p> “到真有點她父親當年的樣子。”
輪椅上的女子似乎有些虛弱,她的聲音低微,說完后聳動著肩膀輕輕咳嗽起來。
見狀衛(wèi)玉海上前給女子拍拍后背順氣,頗有些擔憂。
“你依然不打算回去嗎?”
“害?!?p> 女子哂笑一聲。
“過了這么多年,我那師兄野心不減。我若是回去了,怕是又要鬧起來。他總想著靠百草谷復仇,我又怎么可能讓那么多同門跟著一塊陪葬?!?p> “這家的仇報復完,那家的仇又要報回來,冤冤相報,沒有了結(jié)的時候?!?p> 離開丞相處回到禪房歇息,謝霜予心中始終紛亂不堪。即輕松于與丞相的和解,又煩悶于那些往事的沉重。衛(wèi)玉海本就沒想過隱瞞什么,也就將應當知道的全部開誠布公地說給了她聽。
原本被定為太子的皇叔被害暴斃,江湖百草谷因繼承人失蹤與朝廷決裂......
先帝本就不是貪杯的人,小小美人身邊的女官當晚也不應出現(xiàn)在貴妃的宮殿里。
先帝身邊的玉翎衛(wèi)二主將自先帝駕崩后帶著半塊兵符至今下落不明,外州之中又四處暗流涌動,大小勢力都在對尚不穩(wěn)定的錦朝內(nèi)權(quán)虎視眈眈。
處于這混亂的漩渦中央,謝霜予意識到自己周身皆是迷霧。
各種思緒來了又離開,直到她隔日回到公主府,站在書房門口心中才堪堪安定下來。
謝霜予給撫川安排了新差事,隨后便一頭扎進密室謀劃起接下來的行動,自然也再次忽略了對方屢次欲言又止的神情。
于是自回來后撫川閑來無事時就會去地牢里待著,他按吩咐給赫連逸帶吃食跟水,看著他吃完就坐在一邊擦劍。每日地牢里都是短暫嘈雜一下,很快又恢復詭異的寂靜?;鸢延挠娜紵瑩岽ǖ哪橂[在陰影里看不清神色。
幾天過去,赫連逸實在是忍不住,終于開口與撫川搭話。
“哎,小兄弟。”
撫川停下手里的動作,抬頭看向出聲的人。
“你家主子去哪了?麻煩你通報一聲唄,我有事要交待?!?p> 赫連逸堪稱懇求的目光注視著撫川,然而后者卻又低下頭擦起劍來。討了個沒趣,赫連逸頓了頓又換一個話題接著搭話。
“你家主子喜歡什么樣的男人?我看你長的也不錯,她對你挺好的吧?”赫連逸靠在鐵柵欄上,嘴里咬著根不知道從哪找到的稻草。
他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窩著,自顧自滔滔不絕地講,絲毫不在意有沒有人在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