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家是……哪里人?”
“我家是初元州人。”季丁香坐在院子中的小凳上有氣無力地說,離她不遠(yuǎn),不過兩腳都朝著院門兒的方向,仿佛隨時準(zhǔn)備逃跑似的。
六十二號院內(nèi),飄蕩一股奇怪的味道。
是柴火和肉的味道。不過若說是肉香味,也不盡然。比起熟肉的味道,這味道更像是正在切的生肉,混雜著濃重新鮮的血腥味。
同時,還有一團一團又苦又重的藥味兒,從小廚房為圓心,像狂風(fēng)般席卷了整個小院。
“丁香,你就……不能,”簡百三感到眼前的鐵鍋、灶臺、大黃都一起褪了色似的,只覺得陣陣發(fā)黑。
她腦門上的汗剛甩掉還不到半息,就立馬又重新糊進她兩只眼睛,讓她一只也睜不開了。不過看不見這鍋,說不得還是個好事兒。她好不容易從牙縫里擠出來了含含糊糊的下半句話:“多說兩句……”
季丁香跟講評書似的,好像已經(jīng)不知道重復(fù)了多少遍,立刻毫不猶豫地開口道:“我家乃是初元州天臨派下管轄的天臨城人,家中一共五口人,阿爹今年四十,阿娘今年三十有六。我上面還有一個姐姐,一個哥哥,姐姐叫季萍花,已經(jīng)嫁了人,哥哥叫季文竹,也已經(jīng)娶了妻,我行三,今年被長老發(fā)現(xiàn)有靈根,就給帶回來了。現(xiàn)在煉氣一層?!?p> 簡百三沒吭聲,過了半晌,突然發(fā)出一聲慘叫。
旁邊的大黃機靈,知道這溫度是太燙了——確切點兒說,是快沸了,趕忙把嘴里叼著的瓢兒往里一傾,倒進去了點涼水。又扒拉著臺子,熟門熟路地從缸里舀了一瓢,候著。
季丁香:“……”
簡百三又反應(yīng)了半天,貌似清楚地回道:“哦,哦。你家里……五口人,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季丁香這么溫的性子也受不了了這車轱轆似的問話了,大吼一聲:“我叫!季丁香!”
莫非這鍛體,還能把人的腦子鍛傻么!
簡百三道:“好……”
好還沒好完,整個人就腿腳一軟,像根折了的竹子似的往后一晃,眼看著人就要倒了。季丁香嚇了一跳,連忙沖過去,伸手撐住了簡百三的腰,把她扶穩(wěn)了。
扶完人,季丁香一眼都沒敢往那鍋里頭看,閉著眼又跳回去了。
原因無他,上次季丁香在簡百三第二十一天修煉的時候出于好奇看了鍋里一眼,嚇得晚上修煉都入不了定,滿腦子都是白天看見的那一眼。
原本一雙修竹似的長手,在她那次看的時候,卻只看見了鍋子里兩團已經(jīng)脫了骨頭的肉。那肉在鍋子里隨著水的搖動微微晃著,能透過肉絲看見手的主人不斷流淌著微弱紫色靈力的經(jīng)脈和血管,有時候防護不及,那血管還會裂開,血就會像加進湯里的醬油一樣,黑黝黝地在鐵灰色的藥湯子里散開。
她第一次知道,人竟能把自己逼得這么狠。
那是那時候,季丁香看到的一眼。
而今天已經(jīng)是第二十九天,不知道是什么樣子。
這功的最后十天,雙手得一直在藥湯子里泡著才行。十二個時辰,一刻都不能離開。若是離開了,就練不成。
簡百三得一刻不停地運轉(zhuǎn)靈氣保護自己脆弱的血管、經(jīng)脈,因此,她用這個月的三十靈石為報酬,拜托了季丁香幫她去山下買了辟谷丹和十瓶子回春丹,用完了包括師兄給她的幾乎所有積蓄,現(xiàn)在渾身上下就剩了十個靈石了。
前面十天,手用這藥湯子泡一個時辰便罷,中間十天,手要用藥湯子泡五個時辰,最后十天,手拿都不能拿出來。
最一開始,簡百三雙手只是淤腫發(fā)紅,一運轉(zhuǎn)靈氣里面的經(jīng)脈就疼得仿佛斷了,一陣熱,一陣?yán)洌鲆慌鼍痛痰秒y受,當(dāng)時還感嘆怪不得那怪老頭說沒人能堅持過一個星期。
第一個十天好不容易結(jié)束,經(jīng)脈倒是不疼了,換成了骨頭疼。
不僅僅是骨頭疼,她有一次把手從鍋子里掏出來,竟發(fā)現(xiàn)自己的骨頭都像透過肉被燉軟了似的,哪里都用不上力氣,只能用一個奇怪的弧度,軟軟地垂著。
這鐵樺手,最重要的就是手掌肌肉,簡百三撐過了中間這五十個時辰,她能預(yù)料到最后十天難,沒想到這么難。
第二十一天,她就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手被燉了六七個時辰,就突然散成了一團爛肉,只有骨頭和經(jīng)脈絲毫不痛,散發(fā)著瑩潤的光芒。
看了一眼,她自己幾乎都要扭頭嘔吐了,可惜吃了辟谷丹,吐不出來。
她嘴里幾乎不斷地含著回春丹,旁邊的大黃也接連不斷地給鍋子里澆水,她疼得兩手都麻木了,只有一陣一陣悶痛在她即將暈過去的間隙把她喚醒。
從第二十六日起,她實在撐不住了,就拜托季丁香有空就和她聊聊天,二人對著話,腦子說不定就不會那么混沌,不容易暈倒。
前幾日還頗為有效,簡百三強撐著也能和她相談甚歡,第二十八日和今天,簡百三卻是已經(jīng)神志糊涂了,季丁香說什么都不管用,開口就是車轱轆話。
短短兩天,她已把“你家?guī)卓谌恕?、“你家哪里人”、“你是誰”這么幾個問題來來回回問了不下三十遍,活像個腦子不好使的媒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