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邵卿洺下了一道圣旨。
吏部侍郎文常青攪亂朝綱，搬弄是非，罪惡深重，念其幡然悔悟，及時交代罪狀，顧從輕發(fā)落。然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文常青流放漠北，永遠不得回京。
邵卿洺這道旨意雖短，其中包含多重深意。
滿朝文武人人自危，怕下一個就會輪到自己。
而其中最為提心吊膽的當屬吏部尚書解浩海，他裝病在家，連朝都不敢上。
他總覺得邵卿洺已經(jīng)知道了文常青是受自己蠱惑，正摩拳擦掌地拿自己開刀呢。看起來文常青被流放是重罪，可比起性命這又算得了什么。
安親王之前被貶去漠北吃沙子，不也被特赦回京了。
若文常青沒有交代什么，邵卿洺豈會輕易放過他？
他們的圣上向來殺伐決斷，何時會這般心慈手軟了？
解浩海在府里急得團團轉(zhuǎn)，他的身家性命如今牽于一人身上，可此人至今毫無動靜，到底在想什么。
熙寧之前一直覺得自己被下了詛咒，要被困死在這深宮之中，一想起這檔子事，就會覺得日子難熬。
自從昨日救下文府眾人后，她忽然有了新的思路。換個角度想的話，這或許不是一道詛咒，而是可以救人的良方，如此一來，心情便舒暢了許多。
心情一舒暢，就又開始給邵卿洺做書里看來的，對耳朵有益的藥膳。
熙寧端著改良后的十全大補湯進了南書房，見邵卿洺跟前跪了三個人。
其中兩個她知道，是邵卿洺的護衛(wèi)顧曉春和沈岸，兩人總是來無影去無蹤的，熙寧跟在邵卿洺身邊多年，統(tǒng)共也沒見過幾回。而兩人同時出現(xiàn)的幾率就更少了。這是出了什么大事嗎？
剩下那個，是名邋遢的老頭，隱約還能聞見他身上的餿味。
顧曉春正在向邵卿洺匯報此番尋找名醫(yī)之事，見熙寧進來，就住了口。
“無妨，你繼續(xù)說?！鄙矍錄硨ξ鯇帥]有任何需要隱瞞的事。
“啟稟圣上，屬下找遍附近的城池山野鄉(xiāng)村，可稍微有點名氣的大夫，不是突然暴斃，就是在前幾日離開了家鄉(xiāng)。”
“哦？”此事蹊蹺，似乎是沖著自己來的，“你的傷是怎么回事？都起來說話吧?！?p> 顧曉春和沈岸還在謝恩，那老頭已經(jīng)笑嘻嘻地站起來了，還對著熙寧放下的藥盅猛吸幾口，“好香啊?！?p> “屬下無大礙，謝圣上關(guān)心。”顧曉春道，“屬下帶他回宮的路上遇到埋伏，幸好沈兄及時趕到?！?p> 邵卿洺像是這時才注意到那老頭，“這便是你帶回的名醫(yī)？”
顧曉春遲疑道，“屬下……”咬了咬牙，該來的總要來，“屬下也不確定他是否是名醫(yī)?！?p> 邵卿洺挑了挑眉。
原來顧曉春一路南下，都未能尋到良醫(yī)，又不想放棄，后來總算是遇到一個打扮滑稽的老頭，他當時正在給雞喂藥，百姓說這周邊幾個村子里的雞瘟都是他治好的。
老頭一聽顧曉春找大夫，自告奮勇要跟他回來，顧曉春說你一獸醫(yī)湊什么熱鬧，老頭說有些原理是相通的，讓他試一試吧。顧曉春也是病急亂投醫(yī)，腦子一熱，就答應了。
顧曉春越說越小聲，頭也越來越低，自己當日是中了邪嗎，怎么就同意了呢。
沈岸臉色也變了，顧統(tǒng)領(lǐng)難道不知道自己主子的脾氣嗎，找一獸醫(yī)回來給他治病，可能自己要先去見閻王了，早知道昨日就不救那老頭了。
沈岸再次跪下，“圣上，顧統(tǒng)領(lǐng)是求醫(yī)心切，還請圣上恕罪。”
邵卿洺一擺手，饒有興致地看向老頭，老頭背著雙手走來走去，似乎對那份藥膳特別感興趣，不時就要聞上一聞。
“餓了吧？”邵卿洺突然問道。
老頭還不知道邵卿洺是在同他說話，直到瞧見顧曉春一個勁地沖他使眼色，他才領(lǐng)悟，嘿嘿笑了兩聲，“是啊。”
“那就賞你了?！?p> “圣上！”熙寧急了，這可是她精心給邵卿洺準備的。
“老人家都餓成什么樣了，我宛國向來尊老，朕應該以身作則，老人家，吃吧，”邵卿洺還慷慨地遞上了自己專用的明黃色湯匙。
熙寧：“……”她噘了噘嘴。
老頭也不客氣，接過湯匙就大口吃了起來，還不時吧唧嘴，“味道不錯，下次可以再多放一勺鹽?！?p> 熙寧：“……”
顧曉春和沈岸面面相覷，這老頭不怕死，這圣上什么時候脾氣也這么好了。
很快老頭就將一盅藥膳吃了個底朝天，還打了個飽嗝，“飽了飽了，圣上，何時給你瞧病呢?！?p> “就現(xiàn)在吧?！?p> 李安忙道，“圣上，老奴這就去準備?！?p> “我可不懂什么懸絲診脈花里胡哨的玩意，要瞧病，就得按我的規(guī)矩?！崩项^適才還舉止粗糙，這會像是變了個人似的，目光囧囧，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態(tài)勢。
“放肆！”沈岸怒斥道。
邵卿洺以眼神制止他，“老人家，你什么規(guī)矩？”
“伸手。”
邵卿洺配合地伸出手，老頭將兩指搭在他的脈搏上，閉目聆聽。
熙寧隔著段距離都能聞到老頭身上的味，可邵卿洺卻毫不嫌棄。
“換一只手?！?p> 邵卿洺照做。
許久，老頭收回手，語出驚人，“圣上的耳朵是否有時不能聽聲？但這種情況出現(xiàn)的次數(shù)還不算多?！?p> 顧曉春驚了，他從未同老頭說過圣上的病癥，他一摸脈象就能確認，且說的一字不差，光從這一點看，他就是個有能耐之人。
邵卿洺看顧曉春一眼，他會意點頭，邵卿洺明白他的意思，頷首道，“對?！?p> 老頭神情嚴肅道，“圣上是中了一種劇毒，此毒會傷及圣上的雙耳，接著雙目，乃至五臟六腑，最后會神志不清。”
熙寧驚得睜大了眼睛，顧曉春和沈岸也是不可思議，他們技藝高超，江湖經(jīng)驗豐富，可也沒聽過這種毒。
反而邵卿洺平靜的眸中無波無瀾，“老人家，您繼續(xù)說?！?p> “這種毒不是我宛國的，應該來自西域某小國，很少見，我也只是聽說，卻是頭一回見到。若不是下毒者太過心急，加大了劑量，而是徐徐圖之的話，無論本事多大的醫(yī)者都難以發(fā)現(xiàn)，到那時，毒素進入肺腑，可就回天乏術(shù)了?！?p> “如此說來，老人家能解此毒？”
老頭捋著胡須，“可以一試?！?p> 熙寧直到這時才松了口氣，她真怕老頭一攤手，表示自己無能為力。
“要解毒必須先找到源頭，你們先把圣上這半年來的飲食記錄拿給我看?！?p> 李安忙道，“老奴等下就拿給您?！鄙矍錄车纳攀?，李安是最清楚的。
“李安，先給老人家安排住所，其余的事不急在一時，”老頭不明白，邵卿洺是清楚的，皇帝的膳食都會由專人試毒，而且安排膳食傳膳布膳的就這么幾個人，若是有事，一查便知，所以根源絕對不會在他的飲食上。
熙寧主動攬下這件差事，她還有事要向老頭請教。
“老人家，您真的是一名獸醫(yī)嗎？”熙寧同老頭走在皇宮甬道上，她想了許久，決定將老頭安排在星云殿西廂房。星云殿曾是嘉陵皇太后的住所，離乾清宮最近，方便老頭隨時為邵卿洺診病，此處又很安靜，適合老人家夜晚憩息。
老頭眨眨眼，“不假扮獸醫(yī)，怎么能騙過那些要我性命的人。”
熙寧懂了，“那您為何剛才不同圣上明言呢？”
“若他瞧不起我，我又為何要醫(yī)治他？”老頭傲慢道。
熙寧笑了，真是個傲嬌固執(zhí)的老頭。
安頓好老頭后，熙寧猶豫著問道，“老人家，你剛才吃的那些補藥，是圣上常用的，這些會對圣上的龍體造成損傷嗎？”
“倒不會，吃多了最多上火流鼻血，身體燥熱而已，反正他是皇帝，有的是解決的辦法?！?p> “要如何解決呢？”熙寧虛心請教。
“這……這種事交給他的嬪妃即可，姑娘不必操心?！?p> 熙寧回去的路上才琢磨出老頭的意思，一張俏臉漲得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