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寧一行人很快來到湖心亭。
湖心亭就建造在御花園的對面,隔著一條人工湖,上面架著一座小橋。夏日往來時可以劃船,冬日里湖水結(jié)了冰,宮女們卻也不敢直接走,生怕冰面不夠結(jié)實,掉下去丟了小命。
熙寧示意宮人將帷幔掛上,湖心亭是建在水上的,冬日里水汽重,掛上帷幔,既能遮擋寒風,又有幾分雅致。
爾嵐幫著把茶具、煮酒的小爐,還有紫砂壺放在亭中石桌上,便帶著其他宮人退到帷幔外。
“圣上還需時常出來走動走動,醫(yī)術(shù)上說,如果長久悶在一個地方,不接觸新鮮事物,會憋壞的?!蔽鯇幷f著話,往小爐里加了塊檀香木,隨后將裝酒的紫砂壺擱在爐上。
邵卿洺輕揚唇角,“好,寧兒說什么,朕都會聽的?!?p> “圣上,您可別小瞧這冬日里煮酒,樂趣可多了?!?p> “哦?那寧兒說與朕聽聽?!?p> “一來,煮過的酒能活血化瘀,活絡(luò)經(jīng)脈,對身體有極大的好處。二來,您瞧奴婢選的地兒,是不是觀景的最佳去處?”
邵卿洺順著熙寧手指的方向看去,
現(xiàn)在的湖心亭,入眼一片白茫茫,與天地共一色。
而御花園里的臘梅開得正好,紅梅點點,似星火燎原,美的令人移不開眼。
邵卿洺滿意地點頭,“果然不錯。”
熙寧用絲巾墊在紫砂壺的手柄上,拿起壺晃了晃,又重新擱到爐上。
“寧兒這又是在做什么?”邵卿洺興致很高。
熙寧調(diào)皮地眨眼,“你猜。”
邵卿洺開懷大笑,李安在一邊看著,不知為何,眼睛有些濕潤,圣上只有和寧姑娘相處時,才會如此愜意。
“寧太醫(yī),朕的身體就靠你調(diào)理了。”邵卿洺知道熙寧喜歡看各種書,從前,雖住在破落的院子里,她也會想辦法借書,一看就是一整天。除此之外,就是搗鼓各種美味佳肴。他當時就在想,他的寧兒是這世間最有趣的女子,時而端莊嫻靜,時而淘氣可愛。
“那圣上要給奴婢多少診金呢?”熙寧呵了呵手,天氣還是太寒冷,哪怕掛了帷幔,她站在出口處,還是凍得發(fā)抖。
邵卿洺伸手幫她攏了攏斗篷,動作無比自然。
這件珊瑚紅的斗篷,是邵卿洺賞賜的,他特意交代內(nèi)務(wù)府在斗篷邊緣縫上貂皮,會暖和許多。熙寧向來畏寒,這件斗篷最合她用。
“朕的病癥可是天下難見的疑難雜癥,寧兒若是醫(yī)好朕,朕許給你一件無價之寶。”
見邵卿洺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熙寧忍俊不禁,“那奴婢可不可以先知道下,何為無價之寶。”
“是朕本人,寧兒,朕將自己許給你,你要嗎?”邵卿洺眼神灼熱,期許著熙寧的答案。
熙寧傻了眼,心頭一震,原本只是隨口一問,沒想到邵卿洺會如此直接。這話怎么接都是錯,她忙顧左右而言其他,“這酒怎么還沒好?”
邵卿洺說出這話后也有些后悔,他明知道熙寧一門心思恪守主仆之禮,自己也尚且沒有把握護她一世周全,何必在此時挑明,是自己太心急了。
他輕咳一聲,“寧兒有什么想要的嗎?”
熙寧落落大方道,“寧兒什么都不缺,圣上的寶貝奴婢也不敢要,萬一被人偷去可怎么辦?”
邵卿洺淡淡道,“自然是誰都偷不走的?!?p> 熙寧常年同古籍浸泡在一起,溫和從容的氣質(zhì),同養(yǎng)在深閨的大家小姐極其不同。她原本就生得俏麗,今日一襲珊瑚紅頭蓬更是襯的她面若桃花。
而邵卿洺今日著了件玄色修金絲常服,外披藏青色斗篷,即便褪去龍袍,仍不失舍我其誰的霸氣。是啊,這天下本就是他的,他又何須低眉俯首
好一對璧人,李安在心中說道,只是不知何時才能修成正果,他暗自嘆息。
此時,紫砂壺里的酒咕咚咕咚燒開了,酒味伴隨著藥味飄散開。
“這酒味道很是特別,”邵卿洺也是頭一回邊賞雪景邊煮酒。不知是人在看景,還是人在景中。
“圣上,這是藥酒。奴婢早幾年將上好藥材浸泡在酒中,并酒壇子一起埋在別院的桃花樹下。本以前出宮了就沒機會喝了,還惋惜了還一陣子呢?!蔽鯇幠笾z巾掀開壺蓋,頓時濃郁的酒香鋪天蓋地而來。
李安之前一直當隱形人,這會也忍不住說道,“寧姑娘真是個妙人。”
“李公公說笑了,不過就是些藥酒罷了,”熙寧雖在說話,手上動作不慢,又將洗凈的青梅投入酒中,蓋好壺蓋,“每日少量飲用可強身健體,李公公一會也來一杯吧。”
“真是折煞老奴了,”李安觀察邵卿洺的臉色,見他點頭才道,“那老奴可就要厚著臉皮向?qū)幑媚镉懸槐?。?p> 邵卿洺突然道,“寧兒今日用了什么香膏,味道清新得很。”
“是用鮮花制成的香露,”榮親王贈送的香露,熙寧不舍得用,也就今日出門前在衣衫上抹了幾滴,果然連向來挑剔的邵卿洺都贊不絕口。
“寧兒真是心靈手巧,”邵卿洺緩緩綻開笑意。
熙寧可不好意思說是榮親王所贈,只是含糊地嗯了一聲。
邵卿洺單指彎曲敲打桌面,“對了李安,年節(jié)的各項事準備的如何了?”
李安忙上前,“回圣上的話,容德皇太后和嘉陵皇太后共同掌管六宮事宜,想必十分妥帖,至于禮部那邊,只剩下各國使臣的下榻之處還未定下,請圣上定奪?!?p> 邵卿洺忽覺眼前一花,頭也有些發(fā)暈,李安的嘴一張一合,可自己完全聽不見他在說什么。邵卿洺抬手揉了揉太陽穴,“你說什么,大聲點!”
李安無語,剛才不還有問有答好好的嗎,這會突然想起自己有耳疾了是嗎。這轉(zhuǎn)變也太生硬了!李安心里吐槽皇帝演技差,面上可不敢顯露半點,又大聲重復了一遍。
邵卿洺這回倒是聽清了,手上把玩著熙寧帶來的那套胚胎薄透的白玉杯,若有所思??赡苁亲蛞古嗾叟教?,累著了。
熙寧也腹誹邵卿洺又裝耳聾,撇了撇嘴。
“使臣當然是下榻在四夷館,”邵卿洺嗓音清亮。
“這……”李安猶猶豫豫,不知該如何作答,只能向熙寧求救。
“圣上,四夷館在去年因走火燒毀了,仍在重建中,”熙寧詫異,邵卿洺是不記得了嗎,四夷館走水,便是安親王的杰作,也正因為這件事,他才被貶去漠北的。
前世,四夷館也曾走水,始作俑者乃是榮親王,他明面上就敢給邵卿洺使絆子,邵卿洺當然不會放過他。他借此機會又查出榮親王密謀造反的證據(jù),新仇舊恨加在一起,榮親王被打入死牢。
現(xiàn)在既然四夷館仍然被毀,而榮親王安在,那肯定是由他人替罪了。邵卿洺無所謂是誰做了替罪羔羊,總之,他早已認定榮親王心懷叵測。
他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是朕一時忘了。安親王既然已流放,就讓使臣下榻他的親王府吧?!彼呛抢湫σ宦?,“旁邊就是榮親王府,年前他也該回來了吧,有皇叔坐鎮(zhèn),什么都不用擔心?!?p> 熙寧聽出邵卿洺的語氣怪怪的,他每次說反話就是這種口吻。
就像小時候他明明喜歡吃綠豆糕,卻告訴容德皇太后和安親王,他吃綠豆糕會過敏。他明明喜歡爬樹游泳,卻告訴先帝,他怕水怕高。
而且熙寧明顯能聽出他對榮親王的反感。這是怎么了?從前圣上和榮親王無所不談,往來親密,可現(xiàn)在卻變了。
難道真如同榮親王所說,今時不同往日了,圣上在忌憚他嗎?
熙寧不敢再往下想,也無法訴說,榮親王已回京,并且他們已經(jīng)在白馬寺見過了,她怕圣上會多想。
她忙將煮好的青梅酒倒入杯盞中,遞給邵卿洺,“圣上,您嘗嘗?!?p> 邵卿洺接過杯盞,在手中摩挲。他將使臣安排在榮親王府邊上,也是種試探。前世,榮親王就是趁著使臣進京的機會搞出事端,自己倒要瞧瞧,這一次,他會怎么做。
熙寧碰了碰杯子,邵卿洺會意,輕抿一口。梅子的清香蓋住了藥味,這酒也不似其他烈酒那般燒喉嚨,入口后溫潤涓細,到了胃里,感到陣陣暖意。
邵卿洺親自斟了一杯酒遞給李安,“天氣冷,驅(qū)驅(qū)寒,這酒對你的風濕也有好處。”
李安激動地老淚縱橫,“圣上,老奴……”
“無需多言,喝吧?!?p> 李安喝下混著自己眼淚的藥酒,感動無以復加,“謝圣上體恤?!?p> 熙寧在一邊也頗感欣慰,邵卿洺雖然脾氣不好,但恩怨分明,李安真心待他,他必也會以真心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