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女姐姐,這八個字弟子銘刻于心,只要圣女寨有難,白狐社肯定鼎力相助,但這人事關(guān)龍家的命運,要是放他回去,恐怕以后就沒有機(jī)會了……”。
龍珊沖我一指,翹指如蘭:“再說他也太不爭氣,竟然自甘墮落,幫著烏頭會對付圣女寨,弟子也是為了他好啊,這樣下去早晚是死路一條”。
真是顛倒黑白,最后一句“為了他好”,甚至把我氣笑了,合著綁了我的票,還得謝謝你。
“遍地都是執(zhí)迷不悟之人,你有你的道理,他有他的苦衷,我家主人雖然早已不問世事,但她常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女巨人微微搖頭:“龍姑娘,也許你在龍家有求必應(yīng),但這個人并不欠你什么”。
“……是”。
龍珊撅著嘴往后挪了挪,摘下毛帽子,沖我俯身便拜,嚇的我直往一邊躲:“別,別,現(xiàn)在不興這個……”。
可拉她也不起來,跟著轉(zhuǎn)圈,我一時來不及多想,索性也跪下了,兩個人面對面,好象拜堂似的,更尷尬。
“……白狐社第二十三代龍女珊,敬請水小川法師不記前嫌,救龍金兩堂弟子于水火,了卻百年病體之苦,無論成與不成,只要法師盡心竭力,便是我們的大恩人”。
說罷,又要行禮,我連忙攙住她胳膊:“龍姑娘,你再逼我也沒用,不是不想幫你,是這玩意兒……”。
我一拍腦袋:“它不靈”。
女巨人突然問:“你喝過圣水嗎?”。
小時候應(yīng)該喝過,但那是在失憶之前,做不得數(shù),這些日子吃了復(fù)元生和真元珠,雖說有效果,但往事支離破碎,誰知道哪些才是她們想要的?。
“把手腕露出來”。
我扒開袖子,女巨人輕輕搭上一根手指:“……心血確有滯堵,久積無泄謂之死,好在已有所緩解,奇怪的是……“。
她讓我換了一只手,結(jié)果,越發(fā)疑惑。
“后背受過傷嗎?”。
“沒有”。
“是不是經(jīng)常心悸、氣短?”。
我想了半天:“……很少”。
“大女姐姐”。
龍珊比我還緊張,哆嗦著嘴唇:“怎,怎么啦?”。
“……這人面虛色白,似乎有斷泉之疾,從醫(yī)理上講,血生氣、血枯則氣不足、氣不足則神虧,會勞及五臟六腑,但讓我想不通的是,他脈象勃而有力,與癥狀完全相反”。
斷泉之疾,指的是供血不足,或造血功能受損,屬于比較嚴(yán)重的障礙性貧血。
我個人感覺,是累的!
“你多久沒睡覺了?”。
“……沒大睡過,都是小睡”。
遠(yuǎn)了不說,就從上雪山算起,歸了包堆也不會超過六七個小時。
“這就說明他與眾不同啊……,一般人早躺下了”。
龍珊斷章取義。
女巨人略一沉吟:“難得他還有這樣的精神狀態(tài),如果換了別人,外損內(nèi)耗,長此以往,只怕已油盡燈枯”。
說著,再次把住脈門,這次用上了兩根手指頭,
難不成我的血真含有驚人的能量?。
可這么一來,龍珊更不會放我走了,趁著女巨人閉目思索,一個勁兒的沖我使眼色。
我假裝沒看見,氣的她渾身發(fā)抖,突然眼皮一翻,直挺挺的昏倒在我懷里。
一股冷氣從她身上傳來,瞬間漫延至全身,好象抱著那只白靈猴。
寒癥開始加劇,總不能把一個大活人也擱在籠屜上蒸吧?。
“現(xiàn)在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她喝血,但是我的血不行”。
如此艱巨而光榮的任務(wù)只能交給女巨人了,她一個能抵仨,甭說是幾口血,就是咬下一塊肉來,也象蚊子叮的。
沒想到她卻一聲不吭。
愛管不管,反正我已經(jīng)仁至義盡,人死了賴不著烏頭會。
“……這樣,你把她背到白羅山谷,到了那兒自然有化解之法”。
“我,我就不去了”。
干嗎非讓我背?她一伸腿,比我人都長,
“兄弟們找不著我,回去沒法交待,不過請前輩放心,我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會管好他們的……”。
女巨人象是沒聽見,自顧自的把龍珊放了上來:“剛才那些人不會走遠(yuǎn),也許就躲在什么地方,我先護(hù)送你們過去,然后還有點私事要辦,在回來之前,勞煩你替我照顧她”。
這是想拖住我,她雖然聲稱“不可強(qiáng)求”,心里卻還是向著白狐社。
“叫我胡賽兒吧”。
她緩步走在我身邊,聲音自頭頂響起,如同一個人站在二樓跟你打招呼。
“你對自己的親生父母還有沒有印象?”。
“有一點”。
既然知道我是孤兒,那一定偷聽了我和龍女在山洞里的對話。
“他們叫什么”。
“夏華……,王家喬”。
“王家喬?”。
胡賽兒輕輕重復(fù)了一遍。
我仰起臉:“你是不是想說,我是照教王家的后代?”。
“你了解王家嗎?”。
王家的代表人物當(dāng)推王以及,他既是首任靈主,也執(zhí)掌著照教第一門,神門。
這人出身貧寒,因為會些拳腳,經(jīng)常替村民們打抱不平,結(jié)果惹上了人命官司,孤身一人躲進(jìn)了老雁山。
“后來,也不知從哪兒學(xué)來了移魂窺心之術(shù),創(chuàng)立了照教,成為同益城最大的教會,比如今的烏頭會還有影響力”。
可沒過多久,王以及突然神秘失蹤,其子王世雄上位的時候年僅十三歲。
當(dāng)時照教人神妖三足鼎立,由于大伙兒對王家獨攬大權(quán)極為不滿,便聯(lián)合起來對付神門這一支。
為了牽制他們,王世雄整整憋屈了二十年,才暗中幫助弟弟王世鬼組建了鬼門。
王世鬼!好嚇人的名字啊。
“他就是圣子吧?”。
“圣靈子,也有人叫鬼靈子”。
“既然鬼門和姓王的是一家人,為什么會自相殘殺呢?”。
“王世鬼和王以及一樣,年紀(jì)輕輕便落得個生死不明,有人懷疑是人妖二門下的毒手,但查來查去也沒查出個蛛絲馬跡”。
而下一任門主,卻是個姓祝的,祝小飛。
從此,鬼門逐漸脫離了王家的掌控,甚至反目成仇,到了有我沒你、不除不快的地步。
說到“?!边@個姓,我記得李八眉曾經(jīng)提起過一個叫“祝家廟”的地方,胡賽兒卻全然不知,在她家族里的確流傳著一些故事,但大部分只發(fā)生在圣女時代。
因為胡仙子在同益大戰(zhàn)后便離開了古城,余生再也沒有踏上過這片土地。
“你的家鄉(xiāng)在哪兒?”。
“不老山”。
她指向夜空中的明月,偏西北方。
盡管無法得知具體位置,但好歹是條線索,接下來就是要弄清胡仙子的身份,以及王世鬼是怎么和圣女寨扯在一起的,又何來淵源之說?。
爬上坡頂,白羅山谷近在眼前,雪堆里突然探出一對小腦袋,是齊家小孩兒,瞧見我們,立即縮了回去。
象是正在打洞的地鼠。
“又來了兩個,這些不知死活的東西”。
胡賽兒一聲冷笑,咬破指尖,將血珠彈于我后背:“不用怕,你只管往前走,我去去就來”。
山谷里怪石嶙峋,風(fēng)聲回響,猶如鬼哭,仿佛身邊飄蕩著雪蛟龍的冤魂和煞氣,令人汗毛聳立。
我好幾次都想把龍珊甩下來,轉(zhuǎn)身逃跑,可胡賽兒似乎正在山上注視著我的一舉一動,就在進(jìn)退兩難的時候,周圍猛的涌現(xiàn)出數(shù)十雙綠幽幽的眼睛。
野狐群!
大概是聞到了胡賽兒的氣味,它們不但沒有攻擊,反而堵住了谷口,一個個嚴(yán)陣以待,只有兩條全身禿斑的老狐貍,不遠(yuǎn)不近的尾隨在左右。
前方有條小路,老狐貍跑過去,回頭哼唧兩聲,似乎想讓我跟著它。
山道曲折難行,象是在迷宮里兜圈子,出來以后才發(fā)現(xiàn)盡頭是間石屋,倚山而建,門頭的字已經(jīng)被鑿掉了,只留下三個四四方方的窟窿。
附近還有兩個相鄰的巖洞,幾乎掏空了半座山崖。
上有洞名,一個叫穿云,一個叫踏山,中間刻著一副對子:頂天穿云為袖,立地踏山而行。
不光字大,口氣也大,除了象胡賽兒這樣的大女,沒人能配得上。
屋門緊閉,老狐貍用爪子扒開一條縫,搖著尾巴往里擠,我已經(jīng)凍的沒有了知覺,迫不及待的想把龍珊放下,剛一抬腳,褲腿就被另一只狐貍咬住。
得,做人要有禮貌,我忍著。
片刻間,老狐貍跑了出來,后面跟著個中年男人,白眼珠子,看見我先是一愣,隨即認(rèn)出了龍珊,連忙扶進(jìn)屋。
一個女人搶上前,抻頭拽腳的把她弄平,接著抖摟開棉被,將其裹的密不透風(fēng)。
“這閨女,遭老罪了,你還不趕緊去”。
男人應(yīng)了聲,從皮靴里抽出把尖刀,拿起一只碗,走到門口,又被她喊?。骸鞍?,那些倒了的可沒法用……”。
他們要放狐血、救龍女,但昨天在和小孩兒對峙的時候,有幾只跑的慢,吸入了毒氣,還有的揀食了雪地里的圣冰,這要是讓她喝了,會出大麻煩,所以要格外注意。
“就是你把她拐走的?”。
女人摟著龍珊,臉上帶著微怒,好象自己的女兒被人欺負(fù)了,尤其是那雙灰暗無光的瞳孔,盯的人心里一陣陣發(fā)虛。
“不不……我是在一個山洞里找到的她……”。
“是白狐夫人派你來的吧?”。
這可不是我說的,我也沒承認(rèn),就是胡賽兒回來,也不能把我怎么著。
“你叫啥名?”。
我如實相告。
她“哦”了聲,打量著我的腿:“原來是月堂的兄弟,現(xiàn)在的技術(shù)真好,根本看不出來是假的,比老年間的金雞拐強(qiáng)多了,你說,誰還會用那玩意兒?可我們當(dāng)家的念舊,舍不得扔”。
墻角就放著一支,鐵爪朝上,另一端扎著成把的破布條,拿它拖地正合適。
原來龍珊來過這兒,那副金雞拐便是這對夫妻送給她的。
我問她怎么稱呼。
“有名字也沒人叫,早忘了,二十年前我象她這么大的時候,還能當(dāng)?shù)闷鹨宦暫?,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成狐大姐嘍”。
女人低下頭,撫摸著懷里那張美麗而蒼白的臉:“別怕孩子,都過去啦,夫人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不會為難你……”。
正說著,男人捧著一碗溫?zé)岬孽r血回來,站在旁邊,看著她一口口的喂龍珊喝下去。
“等人醒了,你可別瞎勸,我覺得夫人另有打算,她犯的不是小錯,凈女不凈,全族不寧,還不如痛痛快快領(lǐng)了家法,哪怕在下五堂做個雜工,也能養(yǎng)活自己”。
“噓……”。
狐大姐壓低聲音:“你咋知道她不凈了,龍女身上有太陰之血,含水成冰,哪個男人敢動她?”。
大哥馬上指我,意思是,要象你說的這么玄乎,碰都碰不得,人家怎么給背回來的?。
“你少裝蒜,這能一樣嗎?”。
狐大姐一臉不悅,似乎再多看他一眼都嫌煩,打發(fā)我們?nèi)厝釒淄盁崴?,要幫龍珊擦洗身子、梳頭盤發(fā),等天亮下山,干干凈凈的去給魏加加磕頭認(rèn)罪。
溫泉就在后山,霧氣縈繞,宛若仙境,水潭邊立著塊石碑,橫平豎直的刻著:空空池。
旁邊有行小字:不來不去,不去不空,一來一去,一空一生。
是首偈子,流露出對人生的無奈,得到后再失去,還不如從來沒得到過。
能寫出這種東西的人,肯定在感情上吃過大虧,因此世間的一切在她眼中,都是虛幻的,有沒有無所謂。
這我不認(rèn)同,用一句老掉牙的話: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jīng)擁有。
燈光劃過水面,“嘩啦”一響,沒等我看清是什么,霧氣中突然躥出一只小小白狐,嘴里叼著條大青魚,搖頭晃腦的朝我們跑來。
瞧見沒有,只要耐得住性子,總會有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