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活得像個人

　　王二麻子，其實臉上并沒有太多的麻子。

　　那是傷疤。

　　而且歲數(shù)也不是很大，十六七歲左右，站上高臺，跟陳秋站在一起，還有點畏畏縮縮。

　　“不要緊張！”

　　陳秋溫和的鼓勵他：“你只需要看著下面，將你的遭遇，說出來就行了！”

　　看著底下6000多人，目光灼灼的盯著自己，王二麻子有點慌，但終究是扛住了，站住了。

　　“俺……俺叫王二，不叫王二麻子……

　　俺……俺臉上的麻子，其實不是麻子……是……被屯里的牛錄老爺用炭火燙出來的！

　　真的，俺沒生過天花……

　　那年……俺病了……俺爹在山上獵了只野雞，還摸了個雞窩，弄了幾個蛋回來！

　　想給俺補補！

　　沒想到被牛錄老爺知道了，野雞沒了，雞蛋也沒了，而且牛錄老爺還說，俺爹抓到了野雞沒有主動獻上去，還敢想自己獨吞。

　　就把俺一家都給抓了去，然后扔出兩把刀子，讓俺爹跟俺二叔打一場，倆人中只能活一個！

　　要不然，俺爺俺奶俺娘還有弟妹，二嬸還有二叔家的堂弟堂妹都得死。”

　　王二麻子說到這里已經(jīng)是一邊說一邊痛哭流涕。

　　“俺爹不愿意跟二叔打，跪著求老爺開恩，牛錄老爺就把俺抓過去，用炭火在俺臉上燙。

　　俺當時被燙的，想死的心都有！

　　俺爹扛不住了，拿著刀子跟俺二叔打了起來，最后故意死在二叔刀下，這才讓牛錄老爺放了俺一家！”

　　王二麻子抹了一把自己那滿是傷疤的臉上糊著的鼻涕和眼淚，繼續(xù)說道。

　　“俺爹死了，俺不恨二叔。

　　因為俺看得清清楚楚，是俺爹故意往二叔刀子上撞的。

　　而且俺爹死的那時候俺還小，是二叔從小把俺和俺弟妹養(yǎng)大。

　　為了養(yǎng)活俺和俺弟妹，二叔自己的兒子，俺堂弟都餓死了！

　　俺二叔把俺養(yǎng)大，自己也累死了，留下俺二嬸和堂妹還有個剛出生沒幾個月的堂弟。

　　俺以為天底下所有地方都一樣，所有的人都是這么活著！

　　但是，軍門老爺告訴俺，這不是人的活法，人不是這么活的！

　　在大明，就算普通百姓再苦，也不敢有人明目張膽的把人當狗斗！

　　就算在大明，有人敢這么對自己，咱們也是可以造反！

　　沒有人能把別人當狗一樣看，人活在天地間，是要活成一個人樣，不是活成一個奴隸和一條狗！

　　所有人都有權(quán)利，為自己拼出一片天地！

　　俺不明白軍門老爺說的是啥，但是他說了一句讓我明白的話。

　　俺們現(xiàn)在拿起刀槍，除了為求活命，讓家人可以活命以外，就為了咱們以后不會被人拿孩子逼著自己的爹和二叔拿刀子對捅！

　　俺覺得，軍門老爺說的對！

　　俺爹為了讓俺家能活下去，自己死在了二叔刀下。

　　二叔為了養(yǎng)活俺和俺弟妹，餓死了自己的兒子。

　　俺現(xiàn)在，為了讓二叔留下來的堂弟妹和俺的弟妹能夠活著，俺也拿起了刀槍。

　　軍門老爺說，如果清兵奪得了天下，以后老百姓過著就是以前我們過著苦日子。

　　如果清兵奪得了天下，那么俺家里，俺堂弟妹和俺的弟妹都不能活，俺娘和俺嬸，也活不了。

　　軍門老爺把道理給俺講透了，俺就為了這個，哪怕拼了命，也不能讓清兵坐了天下！

　　因為俺再也不想，看著有人被清兵把孩子給抓了，逼他們的爹和二叔用刀子互捅！

　　俺們是人，俺想當個人，不想當奴隸和狗，俺不想哪天跟弟弟要在牛錄老爺面前拿著刀子互捅，就因為牛錄老爺要看俺們漢人兄弟相殘！

　　俺想當個人……”

　　王二麻子說的很亂，但是好像臺下幾千人都聽得有點明白了。

　　而且好像也感同身受。

　　好像他們當中，也有很多人經(jīng)歷過這種事。

　　因為他們也跟王二麻子一樣，在牛錄老爺面前，其實并不算是個人。

　　第2個上臺訴苦的人，也是姓王的。

　　“俺娶了個婆娘，第一夜不是俺進的洞房，是俺們屯上的牛錄老爺。

　　這是他們幾年前定下的規(guī)矩。

　　當時，俺們隔壁屯，有人受不得這個屈辱，把當時喝醉了的牛錄老爺給擋在門外。

　　結(jié)果俺們隔壁屯也被殺了個精光，200多號人的屯?。?p>　　就這么沒了！

　　后來，就沒人敢反抗這個規(guī)矩，每個人成親娶的媳婦，第一夜只能是讓牛錄老爺睡。

　　所以，俺們那周邊十幾個屯，第一胎生出來的孩子都是要摔死的！

　　沒法子，俺們擔心替仇人養(yǎng)了個種！”

　　一個接一個人上臺。

　　剛開始的幾個，確實是陳秋，特意找出來的典型。

　　但是這4500多號人，有苦的人太多了。

　　導致有人開了個頭之后，并且陳秋在旁邊鼓勵大家將自己心里面的苦給倒出來，讓他們大家都知道，大家活得這么苦，到底是因為什么！

　　前面大家只是知道如果清兵奪了天下，他們的身后十幾萬父母妻兒，就會活不下去，但是他們卻不知道，自己這些人心里到底積攢了有多少對清兵的恨意。

　　當陳秋利用訴苦大會，將他們心中那洶涌的恨意引導出來之后，他們終于知道了什么叫做不共戴天。

　　說實話。

　　當了幾十年農(nóng)奴和奴隸，他們骨子里面的反抗天性基本上已經(jīng)被壓制到了極點。

　　但是現(xiàn)在，4500多號人，已經(jīng)被一個又一個的上臺訴苦的人，將他們胸中的恨給引導出來，如果所有人的恨都只是一把柴火的話，那么4500多號人的柴火可以點燃成焚天之焰。

　　恨意滔天！

　　“看得出來，你們清醒了，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苦難是怎么來的，清楚的知道你們的苦難到底是誰給的了。

　　我問你們，現(xiàn)在再給你們一個機會，你們面對清兵的時候，還會像不久前那樣膽怯嗎？

　　你們手里的刀劍，敢于劈向那些給你們帶來苦難和屈辱的清兵嗎？

　　從今天開始，他們已經(jīng)不是你們的牛錄老爺了，他們是你們的生死仇敵，不共戴天。

　　弟兄們！

　　在這片土地上，以前是我們的地盤，所以在這片土地上，像你們這樣受苦的人還有很多！

　　他們都是像狗像奴隸一樣活在了各個牛錄老爺?shù)耐屠?，像你們以前一樣，活得連狗都不如！

　　現(xiàn)在我除了要帶著你們爭出一條活路以外，還要帶著你們馳騁在這遼東大地上，解救出無數(shù)像你們一樣被清人圈養(yǎng)起來像狗一樣的奴隸。

　　因為他們跟你們一樣都是漢人，大家都是兄弟！

　　他們心里的苦楚，比你們還多！

　　來吧！

　　因為我們不戰(zhàn)斗，留給我們的只有死路一條！

　　你們之前的膽怯，在知道自己的苦難和屈辱來自什么地方之后已經(jīng)沒有了膽怯。

　　跟我一起，去解救自己的兄弟姐妹，讓他們跟我們一起，去解救更多受苦受難的兄弟姐妹！

　　我們要活著，活得像個人！”

　　高臺下，6500多號人，包括水師的2000余人，也在高聲的整齊的跟著陳秋吶喊。

　　“我們要活著，要活得像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