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富同志卻不暢快了，很不暢快，他皺著眉先問大兒子：“你媳婦說不要孩子，你就同意了？還和她簽協(xié)議了？”
富興點頭。
“胡鬧！”老富又在往桌子上拍酒杯，富強很擔心那個透明玻璃杯被他爸給拍裂嘍。
“生兒育女，傳宗接代，這么大的事，你就不好好考慮考慮，就同意了？你這簡直是胡鬧。結(jié)婚，婚姻，那和談戀愛不是一回事，你怎么能這么感情用事，怎么糊涂？”富志國第一次對大兒子說這么重的話，他是真有一些怒其不爭的憤怒。
富興卻已經(jīng)冷靜下來了，他很冷靜地問父親：“爸，那您覺得，結(jié)婚，婚姻難道就是為了生兒育女嗎？換個角度，換位思考，如果我媽沒生我們倆，你們一直沒孩子，那你就不和我媽結(jié)婚了，或者是不要我媽了？”
富志國呆了一下，然后很認真地想了想：“那不能，你媽是我自己選的，我們倆風(fēng)風(fēng)雨雨這么些年……不對，你這是偷換概念。首先這個假設(shè)就不成立，你媽給我生了倆兒子，這是事實，再說就算她沒生那也決計不是她不樂意生，你媳婦在和你結(jié)婚前就有了不生的念頭，這才是本質(zhì)問題。”
“那是因為人和人的際遇，經(jīng)歷都不一樣?！备慌d說，“敏娜的家庭比較特殊，她媽媽身體一直不好，她爸帶著她媽找遍名醫(yī)，國內(nèi)外醫(yī)療機構(gòu)都看遍了也治不好，只能一直維持著。醫(yī)生一再叮囑不讓她媽懷孕生孩子，那對她來說特別危險，可她媽不聽，堅持生了敏娜。后來她連孩子都沒看到一眼，就死在手術(shù)臺上了，所以敏娜一直覺得是她害死她媽，一直覺得特別愧疚，覺得生孩子是特別可怕的，總之她對這事一直有心理陰影?！?p> 富志國知道大兒媳從小沒有母親，但具體情況還是第一次聽說，因而聽得很是認真。
“她沒瞞我，在我們確立戀愛關(guān)系的時候就和我說了，說她這輩子都不會要孩子，讓我自己選擇還要不要和她在一起。”富興停頓了一下，才說，“我也是經(jīng)過慎重考慮，才決定和她在一起的，不是因為她的家世背景能力，我是真心愛敏娜。至于要放棄做父親的權(quán)利，我也矛盾過，可敏娜她真是有很深的心理陰影，最開始我們在一起那幾年，她晚上總作惡夢，哭著喊著說的夢話都是對不起她媽……”
“直到現(xiàn)在她都不敢去給她母親上墳，她說自己是害死母親的兇手，她說她不敢去，怕她母親會怨她恨她，她不敢面對……敏娜從高中開始就在國外游學(xué)，沒在國內(nèi)受正規(guī)教育，不是因為她們家慣著她，而是她那時候得了自閉癥，還有過自殺傾向，她根本沒法接受正規(guī)教育。也就是和我結(jié)婚后這幾年，敏娜的心情才真正好起來，也不太想以前的事了?！?p> 富興的聲音有點發(fā)哽，富強適時舉起酒杯，和父親大哥喝了一杯。
“所以爸，我能單為了自己，為了咱們家想要個孩子，就逼她么？萬一給她壓力太大，把以前的事再給勾起來，她有個萬一，我再后悔可就來不及了?！备慌d看著父親說。
富強在一邊幫哥哥說項：“爸，我覺得大哥說的對，嫂子那邊情況特殊，的確不能逼得太緊了，像媽那樣總管人要孩子要孩子，嫂子心里不一定多難受呢。這事真得慢慢來，我哥不是說嫂子現(xiàn)在情緒都好多了么，我看著她也和剛見面時不一樣了，不再那么冷冰冰不食人間煙火的，現(xiàn)在她和咱們家人都相處得挺好，這幾年下來人真變了不少。那以后她還會有轉(zhuǎn)變，越變越好，說不定什么時候她就自己走過心里那道坎，自己想要個孩子了?！?p> 老富沒再說老大家里的事，而是把注意力轉(zhuǎn)到老二身上：“你哥你嫂子情況特殊，那你呢？欣欣的病不會也是弄出來騙我們的吧？”
“那哪能？”富強急忙自辯，“我和欣欣和大哥大嫂情況不一樣，我們是真想要孩子，打心眼里想要。我們一直在家住，您也都看著了，我媽弄那些湯啊藥啊還有那些規(guī)矩啊，我們都多配合？不說我，劉欣欣現(xiàn)在在街上看著個大肚子的眼都發(fā)直，看著個抱小孩兒的都邁不動步，巴不得搶過來她抱著。所以爸，我們是真想要孩子，就是欣欣她，她那個病也是真的?！?p> 富志國聽著小兒子的話，心里其實也早有了自己的判斷，富強這一對是真心想要孩子，欣欣那病，多半也是真的。
默默端起杯老富同志一飲而盡，然后用雙手捂住臉，用力搓了搓：“能生的不想生，想生的不能生。身體沒問題的心理有問題，心理沒問題的身體有問題……用你媽的話說，我們老富家，這是哪輩子做的孽啊……”
“爸，這還沒到山窮水盡呢，您也別那么悲觀?！备粡妱窭习郑耙皇俏腋缥疑┳幽沁呏皇菚簳r不想要，還是存在要的可能的，您看我哥不也才結(jié)婚不到三年，我嫂子變化多大？以前那就是一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現(xiàn)在都會幫我媽在廚房搭把手了，還有您裝病那幾天，家里的碗筷也都是我嫂子收拾的吧，人家扒大蒜呢，這要擱以前，誰能想得到？”
老富點頭：“有回我趴得腿麻，敏娜還給我按腿來著?！?p> “對吧，變化大吧？”富強說，“那再過幾年，我嫂子那變化就得更大了，到時候興許我媽和您還有我哥，不讓人家要孩子人家還不樂意呢。”
富志國覺得小兒子說的也不是沒可能，不過也只是可能而已，于是嘆了口氣：“就算真能，那還不得再過個三五年？”
“三五年他們也才不到四十呢，現(xiàn)在都晚婚晚育，四十有兒女那也不算晚?！备粡娎^續(xù)游說。
老富還能說什么呢？說自己非要大兒子大兒媳生孩子？那話他說不出口，尤其是在知道大兒媳有那樣的心結(jié)，那樣的兒時經(jīng)歷之后。
見弟弟差不多幫著自己把父親說服了，富興也開口為弟弟說項：“而且爸，富強他們也沒因為欣欣的病就放棄要孩子了，他們也正做著努力呢。他們?nèi)D嬰醫(yī)院檢查了，敏娜通過關(guān)系給找的專家，專家建議他們做試農(nóng)管嬰兒，他們已經(jīng)準備了一個月了，這幾天就要正式手術(shù)，如果情況樂觀，您過年這個時候就能抱上孫子了?！?p> 老富一聽過年就能抱上孫子，也顧不得別的了，瞪著富強問：“你哥說的是真的？”
富強就嘻嘻地笑了：“要是這回手術(shù)成功了，您過年就不只是抱一個，很大可能是一起抱倆。那個試管嬰兒，都是一起做兩個的?！?p> 富志國這回才把思緒轉(zhuǎn)到關(guān)鍵問題上：“還要做手術(shù)？有沒有危險？那試管生出來的孩子和正常生的孩子不會有啥不一樣的吧？”
“不會，這個試管都有好幾十年了，出生的孩子都有好幾百萬了，光中國每年都有好幾十萬例。他們和正常出生的孩子沒有任何區(qū)別，最早的一波都結(jié)婚生孩子了……”富強給父親普及了一下試管嬰兒知識，“其實那和正常懷孕沒什么區(qū)別，就是胚胎是在試管里呆幾天，然后放回母親肚子里，之后就是正常懷孕和正常生產(chǎn)?！?p> 老富認真聽著，不斷慢慢消化著。
等富強說完了，老富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除了這個，就沒有別的辦法了？”
這次是富興說話了：“爸，敏娜找的那個是國內(nèi)有名的專家，她倒是給出了幾套方案，但成功率都不高，也就百分之二十不到，只有現(xiàn)在富強他們選的這個，成功率還要高一些。”
“那成功率能在多少？”富志國問。
“百分之七十左右。”富強把從醫(yī)院聽到的成功率往上提了百分之二十，又補充道，“而且欣欣年紀好身體好，這個成功率還會高一些?！?p> “百分之七八十……”老富認真想了想，點點頭，“那值得一試。”
這是過了父親這一關(guān)了，兄弟倆都暗暗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