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縷陽光透過了窗上的薄紗紙融入到屋內(nèi)的寧靜，臥床的女子緩緩撐開雙眼，那目光內(nèi)模糊的視線開始漸漸清晰起來。
她扭過平躺著的腦袋打量著周圍熟悉的事物，雖然意識清澈但渾身僵痛無比。
“啞兒姐……”
這聲若游絲般的呼喚并沒有叫醒床邊趴著的啞女。
自從上次在大會上重傷后，閑縈已經(jīng)昏迷兩日，這期間啞女一直蹲守在她的床邊。
望著床上躺著的朋友，她也時常思索自己早該出手，懊悔自己太過遵守大會的規(guī)矩，竟然眼睜睜的看著好友被打成重傷……
在如此思緒中，她蹲在床邊，雙手搭在閑縈的衣角上趴著睡了過去。
感受到衣角的抽動，啞女慢慢抬起頭來……
看到閑縈醒來，她惺忪的睡眼一下子睜地圓溜起來。隨即，她站起身來附身探去，想要聽一下閑縈那微弱的聲音在說些什么。
“有點渴……”
聽清后，她望著閑縈點了點頭，轉(zhuǎn)身向門旁的侍衛(wèi)比劃著去端碗水來，然后又對另一邊的侍衛(wèi)眼神示意令其前去通知閣主。
雖然閑縈從昏睡中醒來，但是啞女并沒有露出太多微笑。望著閑縈傷痕累累的身軀，她神情仍舊嚴峻著仔細打量一番。
輕輕地嘆了口氣，愁緒的神情慢慢對著閑縈比劃著手語。
意思是告訴她好好休息不要亂動，待會兒閣主就會來看你，我出去一番，你們母女可以好好交談。
自從閑縈在大會上暈倒過去，啞女上場之后的事情她還并不知情。
想必一會兒閣主到來勢必會談及自己那突破陰陽的仙術(shù)，或許會有一些猜疑和顧慮。
總之啞女覺得自己并不適合在場，讓她們母女倆好生交談更為妥當(dāng)。
木樓之外天色暗沉，全無清晨時的朝氣。
踏下石階，面龐可以感受到蒙蒙雨霧的輕柔，它們好似充斥著空氣卻又匿于空中。
她立在場地之中，抬起額頭，天空不分黑白而灰蒙一片。雖然感受不到雨氣落在臉上，卻能知道面容上的微涼。
她抬起手來遮住眼眸上方，灰蒙的天空找不到一絲日光。隨后她又手掌豎立捂住眼旁，腦袋也隨之低垂下來。
手指尖慢慢從臉龐滑落，眼下雖然看不到日光，但眼角上的累累疤痕無不提醒著她身在當(dāng)下。
長嘆一口后，隨即眼神再次犀利于前方。
身著蒙蒙霧雨，一人一念向山下走去。
隱眉閣所處的山巒雖然高聳，但有著綿延的緩坡一路向下。這些鏈接的山崗好似云梯一般，一階低于一階蜿蜒向下深入平原地帶。
若是普通人定是難以走上來，可對于掌握仙術(shù)的仙徒們來說，這一路還是可以在山崗間互相躍過，極大的節(jié)省了時間。
對于啞女來說更是如此，蜿蜒曲折了百里的山巒，仙者們徑直躍過，來到山腳也只需片刻時間。
走過最后的低崗，面前便是寬闊的平原緩緩起伏綿延兩側(cè)，也只有在這平緩的地帶才能看見人們走的數(shù)條小路互相交錯。
短暫走過些泥濘小路，一家最近的店棧也映入眼簾。
啞女摸索著身上的口袋，前幾日大會上的賞金還留有不少，吃點東西果腹也不算什么。
自從塑日后，她好似又對食物有了興趣。
“客官曉安，要來些吃食呀？”
老板娘在店前遠遠便瞧見一身影，做生意久了性格也極其隨和。
“素縷青衣，客官可是山上下來的仙徒哇？”
啞女習(xí)慣了面無神情而心事重重的樣子，倒也忘了如何與人迎合。
她走近后微微跨步，坐在了近處的桌子前。
抬面相望之間，倒是給老板娘嚇了一跳。
此女身段玲瓏，卻不曾想這眼容盡毀，著實可惜啊。
“姑娘想吃點什么？”
“小店不及鎮(zhèn)上周全，倒也有些粥食、米餅、包子、馎饦（botuo）……”
言語未盡，只見女子坐在長凳上比劃著什么。
“姑娘……你……說不了話？”
啞女放下了剛剛比劃著的手，緩緩起身來漫步上前，望著臺位上的齋食，仔細端量著。
“抱歉啊姑娘，我這小鋪子一般都是供給那些早間下田的農(nóng)夫一些方便……”
“這斷然不及您教府上的飯品……”
聽到老板娘的縷縷歉意，啞女也有些不耐其煩。她對著老板娘猛地搖了搖頭，表示大可不必抱歉。
“不吃啦？”
老板娘沒有領(lǐng)略啞女搖頭的含義，還以為是嫌棄這些不愿吃了。
此話一出，啞女久違地露出了一副又懵又慌張的表情。
她趕忙伸出雙手揮舞著，以此否定老板娘的話語。然后她快步走到跟前兒，拉著老板娘的手來到臺前。
另一只手指著幾個食物，然后點著腦袋。
“嗯～嗯～”
雖然她嗓子沙啞難以講話，但是一些嗯嗯啊啊的聲音還是可以發(fā)出。
點完后，她又快速摸索出幾個錢幣放在了臺面上，那種生怕老板娘以為她沒錢的樣子顯得有些楚楚可憐。
見此情形，老板娘也是憨笑起來。
“好嘞姑娘，您稍坐～”
“嗯～”
啞女點著頭，回到了剛剛的座位上。沒一會兒，熱騰騰的食物就端了上來。
老板娘坐在一旁，眼神上下打量著啞女。
自己吃著東西被人看著，這讓啞女有些難為情。
見到客人好像有點不自在，老板娘也自顧地打趣起來。
“我呀，有個兒子，也像姑娘這般歲數(shù)了?！?p> “可惜當(dāng)初呀，仙堂上靈氣不佳，未能成為仙徒?！?p> “如今只能跟著老朽，做點買賣……”
聽到這里，剛剛埋頭的啞女直了直腰。
眼神望著老板娘，兩只手握著飯勺比劃著，老板娘倒是看不太懂，可是卻好想能領(lǐng)略一絲。
“姑娘是想問怎么不見我那愚兒？”
“他呀，帶著齋食清晨就到鎮(zhèn)上去叫賣了?！?p> “由此向北，不出十里便是平安鄉(xiāng)了?！?p> “別看這名字俗氣，那可是中原一個重鎮(zhèn)，街頭甚是熱鬧。”
“不然光靠我這地頭上的買賣，何以度日呀?！?p> 聽完，啞女的眼神移到了桌角，緩緩點頭。
“哎？姑娘……”
“近來可聽說山上出了件大事兒?！?p> “說是有一個人天賦異稟，擱那什么大會上突破陰陽般的仙術(shù)還擊敗了叫吳韞的？”
“坊間可傳的玄乎兒，是有這事兒吧？”
此時的啞女正在喝著最后的湯底，聽到老板娘突然說到這兒不禁嗆了一下。
她放下碗筷，眼神四散，微微咧起嘴點了點頭。
此時不遠處來了一位老漢兒，老板娘起身便要上前招呼。
“姑娘吃完啦？慢走哈?！?p> “我這邊兒來熟人了，先去招呼啦?！?p> 啞女微微笑起，點著頭便起身上路了。
“葛老漢兒，今兒個怎么起晚了？”
“瞅著太陽都上天了你這才來呀？”
那老人家不緊不慢的走的桌前，眼神兒打量著剛剛離去的啞女。
“喲，這衣著可是仙徒??？”
他探著腦袋壓著聲音問道。
“可不是嘛，剛剛我還說到那山上最近有個突破陰陽級仙術(shù)的奇人呢……”
老板娘一邊說著一邊利索的端著食物走到前來，對于熟客之間也不需要點菜就知道吃什么。
老頭俯身拿著筷子，一邊樂呵的講道：
“怎么樣，我說的沒錯是有這事兒不？”
老板娘站在一旁瞇著眼睛笑著。
“那你再說說那人是何儀態(tài)啊？”
老頭子低下頭來，一邊吃著一邊嘆道：
“哎呦，這儀態(tài)不曾知曉，但聽說這奇人是個女子，可卻面容不堪，眼容盡毀，倒是不難相認?！?p> 此話一出，老板娘剛剛瞇著地眼角一下子愣住了。
“女子？面容不堪，眼容盡毀……”
霎時間，她望向剛剛啞女離去的方向。
只不過，那條向北延伸的小路早已沒了她的身影……
此時正是旭日東升，平安鄉(xiāng)亦是街頭熙攘之際。商販的吆喝還有孩童的嬉鬧融為一體，這氛圍充斥著每一個角落。
“呼……”
這游人如織的街頭，好不容易走了一個遍，可還是沒看到啞女想要的東西。
晨時霧雨蒙蒙時，她才深切的感受到了眼容的疤痕。若是如此與人照面還是不妥，所以這才帶著念頭尋下山來想找個遮面之物。
啞女剛剛在此立了一會兒，突然被身后打鬧孩童撞了個正著。
思緒中的她，身體并未站穩(wěn)。而在倒下時周圍又是商販的攤子難以扶持，只能一下子栽到地上。
“看著點路??！”
“就是，差點壓倒我的攤子……”
趴在地上的啞女慢慢翻過身來坐在一旁的臺階上，耳邊也響起周圍幾人商販的責(zé)備聲兒。
此時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
“姐姐，對不起，沒有看到你……”
啞女緩緩抬起頭，周圍已經(jīng)站了幾個孩子。
她并不是摔著了，只是走了很長的路，著實有點疲憊。
另一個孩子附和著：
“她的腿太纖細又那么高挑，我們沒有看到她站著……”
身后的孩童正說著，又被前面的孩子呵斥了一聲。
“小天快住口，撞到人了就是我們的不對！”
領(lǐng)頭的孩子五官精致，一副聰慧伶俐的模樣。
“姐姐，真的抱歉……”
“你的膝蓋受傷了……”
坐在臺階上啞女看著這群孩子可愛的樣子，哪里還忍心責(zé)備他們。
她微微擺了擺手，比劃著讓孩子們?nèi)ネ鎯喊伞?p> “姐姐你也說不出話嘛？”
聽到孩子的回答，啞女眼神略感慚愧。
她緩緩點了頭，然后又轉(zhuǎn)向一邊抬了下頜，示意他快去陪伙伴們玩吧。
只見眼前的孩子慢慢扶起啞女，并沒有跟隨伙伴兒的身影走開。
“姐姐，我叫子慎，爺爺常叫我慎兒，可我還是馬馬虎虎的樣子?！?p> “他和姐姐一樣從小就說不出話來……”
“剛剛姐姐比劃的樣子，我又想起了爺爺……”
啞女站起身來，看著眼前這個孩子耷拉著腦袋。
她伸出手來撫摸著孩子的頭頂，而那個孩子也抬起頭來。
“姐姐到我家給你擦點藥吧，就在這個街的后面。”
望著孩子可憐的樣子，啞女只好點了點頭。
二人手拉著手往巷子里走去，遠遠看去像極了姐姐帶著弟弟的模樣。
眼前的屋子雖然簡陋但卻充滿生活的氣息，屋頂蓋著茅草和一些粗制瓦片，窗戶小巧整潔，墻壁則是土坯砌成。
啞女坐在長凳的一角，一只腿放在上面，孩子小心翼翼的擦拭著破開的傷口。
對于啞女來說，這種小傷不出片刻就能自愈，可她不忍心打斷孩子的善良。
想到這里，她戳了一下孩子，然后比劃著手語，意思大概是他比那些商販善良多了。
孩子從小就看著爺爺?shù)氖终Z長大，他可以看懂啞女大概的意思。
不過他卻沒有驕傲，只是微微一笑，又低著頭幫啞女包了一層紗布。
“天下人心各異，姐姐不可一概論之?！?p> “若是我到了那個為生活奔忙的年紀，或許也會和他們一樣了?！?p> 孩子的話屬實讓啞女刮目相看，沒想到小小年紀就有這般悟性，反倒教育了自己一番。
這時，啞女突然想到，遮面之類的玩物或許孩子們會知道哪里有賣。
她繼續(xù)比劃著，想問一下孩子。
看著啞女在臉上比劃著，孩子側(cè)了一下腦袋。
“是什么？”
“面具？”
說著，那個孩子也在臉上比劃起來。
聽到面具倆字，啞女猛地點頭。
“姐姐要面具?。俊?p> “這……集市好像還真沒有……”
“不過，這東西只有谷神會戴，百姓們很少會買賣，他們或許覺得會冒犯谷神仙……”
啞女凝眉一皺，心里疑惑著：
谷神仙？舒凝赪？
不對，她也不戴面具啊……
看著啞女疑惑的樣子，小孩子笑道：
“姐姐不知道谷神仙？看來是外處來的人?！?p> “走吧姐姐，我?guī)闳タ础?p> 孩子說完就拉起啞女的手來，剛剛坐的舒服的啞女被他一下子從凳子上拉了起來。
就是如此，倆人在巷子里穿梭。
啞女被拉著說不出話只好跟著他，這外人看來好似姐弟在嬉鬧。
沒過一會兒，穿過緊湊的巷道，眼前便是開闊的田野。
那孩子走到前方指著下方，啞女這才注意到，這田野和村鎮(zhèn)之間還有一道狹長的深谷。
“爺爺曾經(jīng)與我講過村子的故事……”
原來，平安鄉(xiāng)與田野之間有著一條狹長且極其深的裂谷。
數(shù)十年前這里的土地水分都流入深谷中，地里干旱頻繁莊稼難以生長。
可突然有一天，裂谷兩側(cè)開滿山花。
從那時起，土地不再貧瘠。
起初的人們并不知曉原由，后來才發(fā)現(xiàn)，原來裂谷中來了一位神人，她戴著半截面具，只有偶爾在白天會離開這裂谷。而這個裂谷深不見底，也只有她敢只身躍下。
數(shù)十年前，我們的鎮(zhèn)長帶領(lǐng)鄉(xiāng)民攔住了她，這才知道是她在谷底用神術(shù)滋養(yǎng)了附近的大地，這也拯救了這里的荒涼。
如今這里四季如春，大家都愿意搬來，這才讓平安鄉(xiāng)發(fā)展成了重鎮(zhèn)。
“裂谷中的山花四季綻放，爺爺說它們叫彼岸花?！?p> “花長于裂谷兩岸，白晝生新葉，花開為白色，每當(dāng)傍晚的某一刻它會瞬間為紅色，葉落花才開，循環(huán)往復(fù)，花與葉永不得見?！?p> “就像人們與逝人一樣，再難相見?！?p> 望著孩子憂傷的樣子，啞女知曉他又在思念爺爺。
突然之間，一股熟悉的感覺縈繞心頭。
啞女心中極其不安，這種感覺她太熟悉了。
猶狽的氣息……
甚至還有一絲自己力量的氣息……
半截面具……谷神仙……
所有答案都在谷底……
“可惜村長爺爺說誰都不允許到裂谷之下，那里是村鎮(zhèn)的禁地……”
孩子話音未落，剛要轉(zhuǎn)頭看向啞女。
只見身旁的之人，一個縱身就躍向裂谷之中……
“姐姐！你……”
極速下落的啞女聽著上面回蕩著那個孩子的聲音。那呼喚聲越來越小，裂谷中的黑暗逐漸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