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買菜
下午,老劉糾正了陳景年幾個操作不太規(guī)范的動作,就讓他繼續(xù)擺弄那臺老五四放映機,自己哼著不知名的小調(diào)出去了。
陳景年覺得這幾個動作其實沒什么對錯,完全是個人的習慣問題。但他還是按照老劉說的,一板一眼地拿著廢拷貝操作了幾遍。
這時,走廊里響起“吭吭”的腳步聲,陳景年放下缸子,迎了出去,對著大步流星的李滿倉叫道:“六叔?!?p> 李滿倉端著飯盒沒好氣地說道:“再差還能差你一口嚼頭啊,德性。”
“飯菜都是昨天剩的,再不吃就壞了。”
陳景年撓撓腦袋,訕笑著說道:“六叔,今兒我姐回門,我想早走一會,回家收拾收拾,省得我姐夫進不來門?!?p> “少跟我打岔,我還不知道你,不洗手不上桌的主?!?p> 李滿倉把飯盒往陳景年手里一塞,囑咐道:“小心點,里面有湯。中午兄弟單位送的胖頭魚,傻柱熬的不錯,你回家再扒拉個花生米啥的就夠意思了?!?p> “謝謝六叔?!?p> 陳景年捧著飯盒,訕笑道。
“邊兒去!沒空搭理你個兔崽子?!?p> 李滿倉邁開大步,急三火四地顛兒了。
腳上的膠頭鞋跺在地上,震得房梁上的灰土直往下掉。
“肉還買不買呢?”
陳景年把魚倒進自己的飯盒里,捏了捏上衣兜里的紙票。
下班前一個小時左右,陳景年和老劉說了一聲后,帶著刷干凈的飯盒來到保衛(wèi)處。
見李滿倉正坐在桌子后面看報紙,他回手帶上門,湊到李滿倉跟前笑著說道:“六叔,您們老幾位是什么時候定下來讓我去學(xué)放電影的??!”
“咋?我們老哥幾個干點啥事還得先和您老請示請示唄?!?p> 李滿倉瞥了陳景年一眼,合上報紙不耐煩地說道。
“瞧您說的,我就是覺得和您親,想來保衛(wèi)處跟著您學(xué)兩手,遇到點什么事也能跟您及時請示?!?p> 陳景年早把這些長輩的脾氣摸透了,他知道對付李滿倉那就得插科打諢,甭想著跟他講道理。
“滾蛋吧,和我學(xué)啥?拎炮彈殼子??!”
“學(xué)做人做事啊,您的級別可是我干爸他們老哥幾個當中最高的,我一直以您當榜樣的。”
“哈!榜樣?狗屁!你個小兔崽子少給老子灌迷魂藥,老子可不吃你這套!”
李滿倉嘴上說著不吃這套,臉上卻露出掩飾不住得意。
“六叔,我這可是掏心窩的話,您愛信不信吧。”
陳景年一副受傷的模樣,坐到李滿倉的對面,苦著臉說道:“我尋思著在您跟前,犯點錯誤啥的,您也能給我兜著。可是您把我安排到宣傳處,孫處長讓我跟著劉師傅學(xué)放電影,我連人家叫啥都不知道,還得處處陪著小心?!?p> 李滿倉放下報紙,語重心長地說道:“斧子,不是六叔不想讓你來保衛(wèi)處,是這地方真不適合你。你想想外勤那幾伙人四處跑,內(nèi)勤值班的還得倒班,這活是個人都能干,一點意思和奔頭都沒有。”
“我知道您老幾位是為了我好,誰都知道這放映員是個俏活,您為了這事沒少搭人情吧……”
陳景年的話還沒說完,李滿倉就使勁拍了拍桌子,沒好氣地說道:“甭跟我整那沒用的,啥人情啊,就是一句話的事,你當你六叔這些年白混的啊!你小子安心和老劉學(xué)技術(shù),少合計那些沒用的?!?p> “那我?guī)煾档降捉猩栋。瑒e哪天聽見誰說我?guī)煾祲脑?,我還跟著傻樂呢!”
陳景年知道和李滿倉可千萬不能說什么客氣話,意思到了就行。
“你師傅叫劉廣耕,那可是真有本事的人。三級放映員,要不是年輕的時候坐下了病,說不準還能再往上升升。你小子給我小心伺候著,還有!離你們院的那個許大茂遠點。”
陳景年等李滿倉說完,才笑著說道:“六叔,許大茂這事您就放心吧,我五叔最煩許大茂,我們和許大茂根本就不是一路人?!?p> “我和你也不是一路人,趕緊滾蛋!老子看見你就煩?!?p> 李滿倉像哄蒼蠅似的揮了揮手,重新拿起了報紙。
“六叔,那我走了??!”
陳景年走出保衛(wèi)處,把帆布兜子掛在后車架左側(cè),一路騎到了菜站。
“姐,給我來塊豆腐,再來把蔥,蒜多來幾頭。黃瓜來兩根?!?p> 陳景年摘下口罩,笑得像花兒一樣燦爛,一聲含糖量極高的“姐”讓柜臺里面那位瘦得像榆樹精一樣的售貨員把臉上的皺紋都快笑開了。
“黃瓜是最嫩的,看見沒!沒磕沒碰兒,頂花帶刺,豆腐,姐給你掏的心兒,不帶一點老邊……”
“姐,瞅您眼生啊,從前怎么沒見過您呢,才來我們這片啊,您都什么時候當班啊,明兒,我就趕您當班的時候來……”
陳景年這好話說起來那叫一個順溜,嶄新的工作服配上燦爛的笑容,一下子就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兩世為人,不提后世的幾十年歷練,單說原主,剛會坐著就是買糧買菜的主力軍了。
那時候的原主又白又嫩,呆萌呆萌的。李玉蘭買菜的時候把原主往柜臺上一撂,誰逮住都上來掐一把。
真是一掐一兜水,純純地靠著出賣肉體,收獲了無數(shù)品質(zhì)上乘的瓜果蔬菜。
等長大后,買菜買糧的任務(wù)理所應(yīng)當?shù)芈涞皆鞯纳砩?,除了生病的那幾年,這個任務(wù)一直傳續(xù)至今。
“我之前在西直門那邊,才調(diào)過來沒幾天?!?p> “嚇!您這是橫跨四九城地為人民服務(wù)啊,辛苦辛苦……”
“哈哈,這話讓你說的,以后你來買菜的時候在隊后頭晃一眼,說話大聲點,姐把好菜給你留著。趕明兒冬儲的白菜、蘿卜上市,你也提前來找姐,姐給你挑點甜心的?!?p> “哎呦喂,打今兒起,您就是我親姐了,我叫陳景年,小名叫小斧子?!?p> “巧了不是,巧了不是,我也姓陳,叫陳素芝?!?p> “我說呢!怎么就覺得您和我大姐一模一樣啊,哎呦喂!不說這茬我都給忘了,今兒我大姐回門,家里等著菜下鍋呢!”
“回門,那你趕緊走吧?!?p> “姐,您忙著,明兒,明兒得空再和您聊?!?p> 陳景年交了錢和居民證,裝好了菜,告別了新認的本家大姐,往肉店趕去。
到了肉店就不用這么膩了,一個笑臉配上一個手勢,不用招呼,賣肉的大姐上手就是一刀子肥膘肉,利落地拿麻繩穿了遞了過來。
陳景年一邊說著吉祥話,一邊遞上肉票和錢、接過顫巍巍的肉。
轉(zhuǎn)過身,笑臉就變成了囧臉,哭笑不得地喃喃自語:“我想炒點肉絲拌豆腐啊,可這坨大肥肉,炸醬都嫌肥啊!”
把肉掛在車把上,隨著車子一路顛簸的肥肉像是勾魂牌似的,拉扯著路上行人的目光。
回家前,陳景年先去和李憲文打了招呼。
李憲文看著那刀肉,嘴又撇了起來。
“五叔,您就沒什么和我說的嗎?”
陳景年知道李憲文的意思,那是看不上他成天裝乖賣俏。
李憲文也不說話,只是撇嘴一笑,自顧自地收拾著地上的工具。
陳景年嘆了口氣,知道從五叔嘴里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了,無奈地蹬著車子往家走。
“哎呦喂,斧子,不過了啦,這肉、這肉忒太肥了嘿?!?p> 二大媽、三大媽坐在門口的臺階上正和幾個大嬸指天畫地地聊呢,看見陳景年立馬就嚷嚷上了。
“三大媽,今兒我姐回門,家里什么都沒有,想著怎么也得讓我姐和姐夫見點葷腥,才借錢割了五兩肉?!?p> 陳景年心里有事,回來前忘了會有這么一出戲,只能順口搪塞過去。
“值了,值了,這肉熬了油能吃三月。”
三大媽張牙舞爪地差點拍到二大媽往前伸的頭上,二大媽被嚇了一跳,躲閃的時候撞了旁邊的大嬸兒的肩膀,引起一陣慌亂。
招災(zāi)的起子-----陳景年連忙推著車子回家了。
把蒜頭擺在搪瓷盤上,底下倒了點水,放在窗臺上。
黃瓜、花生和蔥洗凈放一邊控水,豆腐放在盆中備用。豬肉剔掉肉皮,分離瘦肉。
五市兩的肉,瘦肉只有薄薄一層,混了點肥肉剁成餡,剩下的肥肉切成薄片,放在盤子里。
取顆白菜,掰開后舍去外邊的老幫子,把剩下的白菜葉子洗凈控水后每隔2-3毫米斜刀橫切。
這種連刀對陳景年來說這連小兒科都算不,他前世切完的連刀茄子都能拉出幾米長,曬成干后跟絲瓜絡(luò)似的。
橫切完,再豎著切成細條,把切好的白菜絲泡在加了鹽的涼水里,泡水后白菜絲會卷曲綻開,形成好看的鳳尾狀。
最后切的蔥花,到此,菜就算備完了。
院門口散場,三大媽的聲音越來越近,和二大媽說她家老大的對象于莉有個叫于海棠的堂妹,馬上就要中專畢業(yè)了,說是要進軋鋼廠當廣播員,容貌和身條兒都不錯。
二大媽熱絡(luò)地探聽著,話里話外的意思想讓三大媽幫著她們家老二劉光天和于海棠撮合撮合。
陳景年出門弄了點劈柴,三大媽看了他一眼,把屁股大好生養(yǎng)的養(yǎng)字咽了回去。
抱回一捆劈柴,扒拉開灶坑下的爐灰。
用掰下來的最外層的白菜梆子包了四只麻雀埋在了灶坑里。
實際上這些老白菜幫子還是可以吃的,陳景年這樣的做法在這個時代就是浪費,甚至算得上敗家。
要知道災(zāi)荒才過去沒兩年,這時泛是能進嘴的東西都不能扔,所以城里根本就看不見養(yǎng)雞、養(yǎng)鴨的。
郊區(qū)和農(nóng)村那些養(yǎng)雞鴨的,也沒有幾家是喂食的,都是靠著雞鴨自己覓食的。
所以也叫溜達雞,但它可不是自己想溜達,而是不溜達就沒吃的啊。
點著報紙,燒起來的報紙引燃了細小的劈柴,小劈柴同根相煎,把大劈柴也點著了。
把一塊蜂窩煤壓在劈柴上,火慢慢地旺了起來。
等鍋燒干,把罐子里的碎鹽倒進鍋里。
待鹽熱之后放入花生米,開始不停地翻炒,直到食鹽變得灰黃,花生的紅衣綻開,露出里面變色的花生仁,陳景年把花生盛了出來。
用笊籬把碎鹽過濾一下裝回罐子里,花生米擺到桌子上。
刷鍋、熬油,肥肉慢慢地變成豬油渣兒,這東西在東北叫油滋了。
在這個年代,豬油渣在大江南北都算得上是難得的好東西了??筛山溃沙床?,還可以當餡料,幾乎無所不能。
盛出豬油渣兒和葷油,囡囡歡呼著飄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