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擺在面前的籠屜和湯碗，早已被我和尹令這兩只貪吃的碩鼠掏得空空如也。
小肚雖然不再饑腸轆轆地叫喚，但是我卻感到還沒有吃喝盡興，有一種意猶未盡、欲罷不能的感覺。
我抬頭看了尹令一眼，他正不停地擺弄著手中的筷子，一雙賊眉鼠眼滴溜溜地斜晲著空碗，我猜想他也和我一樣心有不甘、意猶未盡吧。
“老板娘，給我來兩瓶啤酒，扎啤也行啊！順便再來兩籠蒸餃，當(dāng)然，小籠包或者是雜面角子都是可以的?！?p> 我盡量拿捏著自己的措辭、控制著音量、語氣和語調(diào)，刻意與尹令的咋呼聲保持著所謂的“距離”。
“不好意思哈這位貴客，‘姒玉蒸餃’只賣主食，沒有炒菜，所以也就從來不提供酒水，當(dāng)然也沒有啤酒了?！?p> 對客人的要求，姒玉并非事事滿足不懂拒絕，比如這次我要啤酒，她就這樣回應(yīng)。
“那咋辦？咋能沒有啤酒呢？”
尹令就這一根筋，你看看，他也不怕給抻著筋嘍。
“不過，您要喝啤酒的話，可以往北邊走幾步，那里有個酒水冷飲店，啤酒扎啤米酒江小白、紅茶綠茶奶茶娃哈哈隨便你買哪個。俺這里雖然說不賣酒水，但是卻敞開胸懷對外開放，允許顧客自帶酒水小菜，提倡邊吃蒸餃邊喝酒。”
“還有這事兒？你就不怕影響蒸餃生意？但凡男人喝起酒來，就要拖延用餐時間，直接影響翻桌率，難道說你會不介意？”
尹令腦子交通發(fā)達(dá)，根本就不會轉(zhuǎn)彎，直言不諱地扔出了炸彈。
“怎么會呢？不介意、不介意！您沒聽說過嗎？蒸餃就酒越吃越有，蒸餃就啤稱心如意，蒸餃就白豪情滿懷，蒸餃就湯生意興旺嘛！大可以借力而為、順勢而起，借助酒水帶動蒸餃，也是一個不錯的選項哈！”
你看，這就是姒玉，她滿腦子凈是蒸餃經(jīng)，真讓人摸不準(zhǔn)到底藏在哪里，就像郁郁蔥蔥、葳蕤茁壯的韭菜，一茬一茬的倔強(qiáng)而野蠻地生長著，怎么割都割不完。
“老板娘，打包兩籠蒸餃。”
一個高中男生剛下晚自習(xí)，路過這里買夜宵。
姒玉動作嫻熟，麻利地打包好蒸餃遞到男生手里，末了還不忘一如既往地叮囑著：
“還是老規(guī)矩帥哥，學(xué)生享受優(yōu)惠價喲，每籠蒸餃少收一塊，兩籠收你十塊。”
“謝謝姐！”
男生不住點頭道謝，并不稱呼阿姨。
姒玉不喜歡人家管她叫阿姨，這幾乎就是個公開的秘密。相比長相普通的女人，如花似玉的姒玉更加擔(dān)心花開花落流水去、春去冬來四季輪回催人老呀！
“老板娘，我問一下哈，你這個蒸餃，里面到底包的是什么哈？”
兩個五十多歲、衣著講究的男人一前一后走近姒玉，小心翼翼地試著探問。
這可是直擊要害的靈魂催問和泰山壓頂式的突然襲擊??！
姒玉不由得心里“咯噔”一聲，心里暗自猜想：
“這人到底是誰？他這是幾個意思呢？”
稍微一頓，姒玉忽然靈機(jī)一動計上心來，她鎮(zhèn)定自若地微微一笑，然后不緊不慢地一字一句回答道：
“兩位大叔，您想要吃什么呢？俺這里什么蒸餃都有的，好吃不貴，保您滿意?！?p> “閨女，我是問哪，這蒸餃里的餡子是什么做成的，我們能吃嗎？”
那位大叔仍然打破砂鍋問到底，不遺余力地刨根問底。
“當(dāng)然能吃！怎么會不能吃呢？您是說——”
姒玉似乎多少意識到了什么，但是又不敢貿(mào)然肯定，直到另一位大叔補(bǔ)充說他們本來要去清真飯店的，她這才醒悟過來。
“兩位大叔切莫著急，姒玉給您說哈，我這里呢雖說單是主賣蒸餃，可是蒸餃也是有不同花色樣式的，各色蒸餃那是種類齊全、花樣繁多，什么餡料的都有。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今兒個兩位大叔一定運(yùn)氣特別好，眼下就只有牛肉餡、雞肉餡和蝦仁餡的蒸餃了；湯呢有生汆丸子湯——牛肉丸子的，您盡可以放心大膽敞開了吃?！?p> 姒玉心明眼亮，頭腦靈活，口齒清楚，表意準(zhǔn)確，她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心思縝密，洞若觀火，對顧客那是觀其言察其行，投其所好，所需即所愛，盡量滿足和照顧顧客的不同口味、個性需要和特殊訴求。
“那敢情好?。≌麄€蓮花都在傳揚(yáng)，說姒玉蒸餃特好吃，今兒個咱也好好嘗嘗鮮?！?p> 大叔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歡喜之情，下意識地吐露出心聲。
姒玉趕緊一邊安撫兩位大叔，一邊征求他們的意見，態(tài)度隨和，言詞懇切，特事特辦，服務(wù)周到：
“兩位大叔，您是在這里吃還是打包帶走呢？打包帶走的話好說。在這里吃也行，俺給您兩位特意安排一個桌位中不中？您看那里，就在街中間有兩張桌子——清真專用，您兩位隨便坐就中！牛肉、雞肉和蝦仁餡的蒸餃，俺一樣兒先給端上一籠？生汆丸子湯一人來它一碗？您哪稍安勿躁、馬上送到哈！”
你看看，都這樣照顧了，顧客還能說什么呢？
兄弟民族的風(fēng)土人情和飲食習(xí)慣、不同的宗教信仰和習(xí)俗、顧客的思想和感情色彩、個人特有的顧慮和訴求……姒玉哪一點不是盡心竭力、無微不至地照顧著呢？
一樣花錢消費(fèi)嘛，客人看重的就是這股子勁兒——帶勁！
“還等什么呢？咱趕緊去專座坐下吧?！?p> 兩位大叔隨后就奔著街中間走過去了。我有理由相信，兩位大叔一定會吃得特別帶勁。
“老板娘，給你商量個事兒中不中？”
沿街一張桌子旁圍坐著兩男兩女，桌面上高高地摞著兩摞空籠屜，看樣子他們吃得可真不少，他們當(dāng)中有一位小伙子這樣問道。
憑借多年的經(jīng)驗，姒玉意識到這話里藏著貓膩，雖說不是很棘手，但是估摸著也需要用“四兩撥千斤的巧勁兒”機(jī)智周旋、巧妙化解。
俗話說“開口不罵笑臉人”，姒玉依舊是未開言來先含笑：
“不用商量，只要是合情合理合規(guī)，您直接吩咐就中?！?p> “哎呀我哩親姐，這蒸餃要得多了，剩下兩籠半吃不下了。半籠的嘛就算了，還有兩籠原封未動，看看能不能原路退還給你呢？”
小伙子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堅持說完了自己的訴求。
姒玉心想，就說嘛，果然不出所料。
她定了定神，故意輕咳一聲，然后就開始打起了太極拳：
“俺哩親弟弟喲，按說于情于理蒸餃都是可以退回的。不過您也知道，蒸餃?zhǔn)情_放性、裸露在外的食品，不是像啤酒、紅牛等封裝類的飲品可以做到絕對不被污染。雖說俺相信這兩籠蒸餃您沒有動筷，但是別的顧客可不這么想。他們會認(rèn)為自己吃的蒸餃可能就是別人退回的，這樣直接影響顧客的用餐體驗?zāi)模?p> “一句話，這個要求呢合情合理，但是不太合規(guī)哈，還望弟弟換位思考下，理解萬歲嘛。這樣吧，俺幫你打包帶回去先冷藏，明天起早放微波爐里一熱，您的早餐不就有了嗎？您看這樣多好！再說了，您想著退回來兩籠，卻一下帶回去兩籠半，這多劃算哪！”
“嗯？兩籠變兩籠半了……哈哈，早餐就這樣解決了嗎？這樣最好，就這么辦了。麻煩您了姐！”
小伙子有點暈乎，倒是能夠聽得進(jìn)去，就這樣稀里糊涂地接受了勸告。
忽然，街上行人騷動起來，隨即南側(cè)的河粉章開始一邊忙亂地回收擺在路邊上的桌凳，一邊大聲吆喝起來：
“老妹兒！河粉炒糊了！”
這是夜市攤上防火防盜防城管的秘密暗號，只要聽到河粉章吼這一嗓子，夜市攤上的老板們就會不約而同地放下手中的活計，急火攻心地忙著收攤——準(zhǔn)確的說是收回各自店門外擺放的桌凳。
姒玉一聽到暗號，看著自家店門外的桌位上顧客盈門、座無虛席，她的腦子里頓時一片空白，“嗡嗡”的轟響著：
“這可怎么辦？怎么辦？”
看來這桌子板凳鐵定是回收不及了，她索性將心一橫，一不做二不休，不收就不收，順其自然，順勢而為，不然又能怎么樣呢？
姒玉急忙低聲好言安撫著在座的顧客們，既來之則安之，請他們一定要幫她一個忙。
她告訴顧客們，接下來不管發(fā)生天大的事，請他們千萬不要起身站起來，只管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匕沧谧约旱奈恢蒙?，守護(hù)著自己桌子上的食物和飲品，若無其事地自顧自地吃著喝著、耍著唱著、說著笑著……
說得遲那時快，城管的電動巡邏執(zhí)法車打著閃燈倏忽就開了過來，戛然一聲停在“姒玉蒸餃”門前的路上。
從車上閃電般地跳下三個城管隊員，一上來就氣勢洶洶地開始就近作勢掀桌子拉板凳，完全不顧及桌面上的食物和顧客反應(yīng)。
姒玉面似桃花朵朵開，笑得燦爛，美得迷人，說得動聽。她不但不怯不懼、不卑不亢，而且還一邊從容不迫地說笑，一邊樂呵呵地快步迎了上去，卻不料她一開口居然就是王炸：
“三位三位，‘君子動口不動手’嘛！怎么上來就一言不發(fā)、不分青紅皂白地動手動腳、掀桌子砸場子呢？”
為首的凡隊長看到姒玉趕來，連忙停住手，一本正經(jīng)地說：
“姒玉姐，都說過多少次了，不讓占道經(jīng)營、不讓占道經(jīng)營，你看看你這、這……”
姒玉趕緊抱拳當(dāng)胸連連賠著不是：
“凡隊呀，您是知道的，這可是醉江南商業(yè)飲食文化夜市步行街，就這種商業(yè)設(shè)計和精準(zhǔn)定位，難保攤主不多多少少占那么一丟丟馬路牙子。再說都這個點兒了，凡隊還沒有下班回家，摟著老婆孩子熱炕頭享受天倫之樂呢？”
凡隊長一聽姒玉這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嗐！別提了，還享受呢？說‘忍受’還差不多。這不，我剛剛到家連屁股墩還沒有焐熱，局長一個電話就打來了。沒辦法呀，只能急匆匆地帶人趕過來。這是硬性規(guī)定，只要有人舉報，我們就得及時趕到處理，甭管什么時間。”
姒玉一聽，就知道有人害了紅眼病，對生意興旺、蒸蒸日上的“姒玉蒸餃”那是百般滋味涌心頭，羨慕嫉妒恨不休，暗中使壞、阻撓、打壓，妄圖搞垮“姒玉蒸餃”。
姒玉暗暗提醒自己，“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槍打出頭鳥”、“出頭的椽子先爛”，以后自己可得多長個心眼兒，處處小心提防著點，“小心駛得萬年船”，須知創(chuàng)業(yè)難守業(yè)更難啊！
姒玉連忙一邊體諒著對方不易，一邊傾訴著自己的難處：
“那可真辛苦幾位了！也不知今兒個咋了，來俺這兒吃飯的人特別多。您瞅瞅，顧客盈門、座無虛席，俺也是被逼無奈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您想，咱總不能把客人往外推拒人千里之外是不？姒玉記下了，下不為例、下不為例哈！”
凡隊長面露不忍，又極其為難地說：
“姐，不是我不給你面，干的就是這出力不討好，還整天挨罵得罪人的工作，我們也不容易哈！”
姒玉頻頻點頭，趕緊迎合上去，不失時機(jī)地點到要害處：
“你們是挺不容易的，俺能體諒能理解。您看哈，客人還正在吃飯哪！他們點的飯還都在桌子上沒有吃完！您這樣脫離實際搞一刀切，又掀桌子又抽板凳的，可不太好吧。
“俺姒玉看到凡隊您，那還不就像老鼠見到貓？只有夾著尾巴逃之夭夭的份?？墒?，顧客不一樣，萬一他們……到時候可怎么收場？俺可不想整出點事兒來！（轉(zhuǎn)而一笑）嘿嘿，再怎么說凡隊，您也得讓客人吃完了再說對吧？”
看到凡隊長有些松動，，另外兩個隊員也放下了手中的桌凳。
姒玉急忙趁熱打鐵，打起心理戰(zhàn)：
“俺猜三位工作到這么晚，一定口也渴了肚子也餓了。您三位先坐下來歇歇腳，稍安勿躁。一人兩籠蒸餃一大碗丸子湯先吃著喝著，等您吃飽喝足了，客人也都走完了，然后您再挨個收拾桌凳撂在車上拉走得了。到時候姒玉要是再有哪怕半句說詞兒，您就把俺這‘姒玉蒸餃’的招牌拆下來，一股腦地狠狠砸碎嘍，拿去當(dāng)柴火燒它個灰飛煙滅怎么樣？”
凡隊長一聽，頓時覺得渾身發(fā)癢不自在，俯身湊近低聲說：
“姐，你要這么說，我這個小小的城管隊長還能站在這里嗎？一不能吃飯，二不會拆招牌，就提一個小小的要求，你看這——”
姒玉冰雪聰明，已經(jīng)敏銳地意識到了什么，不待對方說出來，就連忙動員沿街坐著的客人，把桌子往里靠得緊湊些，把剛才占用的街邊騰出來一小塊空地。
這樣一來，也算姒玉沒有駁凡隊長的面子，給了他們一個臺階下。最后，城管體面收隊，姒玉繼續(xù)經(jīng)營，雙方各取所需，皆大歡喜。
“呀呀嘚，這個厲害！”
尹令向來自視甚高，目中無人，習(xí)慣自高自大?？伤F(xiàn)在卻一反常態(tài)，罕見地豎起了大拇指，一雙眼睛圍著姒玉滴溜溜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好像要把她看透似的。
我伸出手來，在尹令的眼前來回晃了晃。奇了怪了，他居然一動不動，完全沒有任何反應(yīng)。
尹令這是怎么了？著了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