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大的共和國萬歲!元老院萬歲!羅馬萬歲!”
歡呼的聲音從羅馬城的北邊綿延到它的南邊,紅的瓦,白的墻與人群擁擠著,在烈日下迸發(fā)著熱情的風味,道路中間是持劍覆鎧的羅馬士兵,兩邊士兵所持鷹旗的金色紋理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這是一支勝利北伐的軍隊,為共和國擴展了新的疆土,帶來了新的經(jīng)濟驅(qū)動力——大量的戰(zhàn)俘奴隸——跟在隊伍的最后頭,落魄地走著,眼里是頹靡也有憤怒,他們不會走完全程,他們將前往奴隸市場或者直接被派遣,去往未知,但又一點不令人渴求著、希望著的未來。
腳踩著的白色大理石磚喝飽了炙熱的陽光又從奴隸們赤著的腳底板下將那炙熱噴涌出來,血汨出來,與行進的步伐賽跑,爭取在下一層皮龜裂在揚塵之間前結(jié)好丑陋的疤。羅馬的公民們更大聲地歡呼,將行伍里小奴隸的嗚咽埋起。奴隸們沉重的呼吸擁簇在一起,想將自己從那歡呼中保護起來。
一個少年奴隸在行伍里始終怒視著士兵、公民、羅馬的每一個建筑,從遠處金碧輝煌的殿宇到近處一位熱情地為行進道路撒上鮮花的男公民無不經(jīng)受著他的怒視,一個士兵發(fā)現(xiàn)了這個少年不同于其他奴隸的活力,上去就給了他一棍子,少年奴隸才身子一抖一抖地低下頭,和其他奴隸一樣默默前進。
這是埃加,一個部族貴族,在羅馬向北擴張的過程中幾乎是不可避免地淪為了奴隸。奴隸與人,無論在埃加的世界里,還是在羅馬人的世界里,都仿佛已經(jīng)是兩個物種,正直的羅馬人懂得怎么利用好每一個他所擁有的奴隸,埃加就在羅馬人突然襲擊的前一晚都還才在賬前聆聽了父親的這句教誨。他從沒了解過奴隸要怎么生活,畢竟他也從沒料想過哪天他會成為一個奴隸,然而現(xiàn)在,拜萬惡的羅馬人所托,他成為了一個奴隸,并且與他的親族完全分散了。
他不知道該怎么做,每當他憤怒地想與羅馬人拼命,或者突然跑掉,手上令他感到沉重無比的手銬便會一下顯現(xiàn)它的作用——他完全使不上力,更不必說面對嚴加看守,吼一嗓子就能把他震到的羅馬兵了。
只能在行伍里繼續(xù)晃蕩著向前,在非同尋常長久的炎熱里也終于把他眼里的仇恨干涸得只剩了單薄的情感。
他在奴隸市場和其他人一起停下步伐,肥胖的商人與一名軍官熱情地交談,馬庫斯看著木的牢籠,他等下就要進去了,他們會正式給他烙上奴隸的烙印,炙熱的老鐵會將他的血肉與自由一同烙得皺巴巴的。害怕代替了憤怒充斥在全身上下,把心里的力氣絞沒了。
“這個價格我能承擔,但恐怕我得挨個看看?!?p> “這個價格可是批發(fā)價,要不是我直接在軍中干事,你可別想這么便宜得到一批這么好的奴隸。”
“別急著說大話……”
商人命令所有奴隸脫下全身的衣服,埃加知道這是要驗貨了——像商品一樣供人展示,這就是奴隸。
胖商人一路看過來,把他認為值錢的挑出來,他不說話,臉上的表情也很少,一看就是個嚴格的消費者,軍官則右手扶著短劍,手指有節(jié)奏地下落,望著那個商人。
終于到了埃加,肥手正要摸上去,埃加一臉惡心地躲開,“別碰我!”
他果然還是接受不了被當作商品一樣亂摸,父親曾告訴他,他是部族的貴族,心靈和身體都應(yīng)當是圣潔的,不能為下等人所污染。在部族時,也從沒有人敢污染他,一切都是尊敬的、起碼是平等的。但現(xiàn)在一只商人的肥手就要觸碰他了!
“你會羅馬話?真是想不到,是貴族吧?!?p> 那個商人吃驚的樣子,復(fù)又看著珍寶一樣看著他,
“你會寫羅馬字嗎?”
“會一點?!?p> 商人更驚喜了,有些滿意地看著他,
“貴族啊,氣傲倒是正常,但是我這里不是宴客廳。”
說著抓緊埃加的手讓他不能亂動,把埃加全身看了一遍,末了還說:“你表現(xiàn)好點,說不定還能過上好日子呢?!?p> 所有奴隸都檢查完,
“這些我要了,其他都帶走吧?!?p> “那不行,得加價!”
本來談的好好的軍官突然變得憤怒的樣子,
“誠信是為人之本,你這可不能失信啊?!?,商人將才要遞出去的錢又懷在肚子前,
“白送你一個貴族戰(zhàn)俘奴隸的買賣我可不干,你可知道,他這樣的貨色我直接可以賣到貴族家里,會識字和禮儀,要的人多了,皮囊又女氣……”
“得了,要不是我你都不會關(guān)注到吧,你說加多少算吧,算結(jié)些情分,下次多來我這放貨。”
這下軍官高興了,直說好好好。這樁生意算是皆大歡喜了。但這與奴隸們無關(guān),羅馬城的慶典、貴族家的宴會、這樁生意的談成,這些喜悅都是用奴隸們麻木了的痛苦堆成的。
埃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撐過烙鐵的滾燙的,他大叫,眼淚像其他奴隸一樣滾出了,這里已經(jīng)沒有叫埃加的貴族了,只有一個連名字都被重新取為馬庫斯的奴隸,那么自然也沒有所謂優(yōu)雅高貴的貴族風度,奴隸的世界是干澀的,想象不出風度的樣子。
“喂,你不喝粥的話會死掉的吧?!?p> 馬庫斯蜷著的身體慢慢舒展開,朝向聲音的方向,那是他的隔壁,透過木柱的間隙可以看到一個和他差不多年齡的少年奴隸,但比他更健壯,更樂觀的樣子。
“你會說我們部族的語言?”那個少年點點頭,接著說:
“我認得你,你是一位大人,我在你父親的礦上見過你,當時你來玩,而我在挖礦?!?p> “你原來就是奴隸嗎?”意識到這樣有些侮辱別人,又像是在侮辱自己,馬庫斯一問出口就趕忙道歉:“對不起,我并沒有瞧不起你?!?p> “沒事,”那個少年訕訕地笑一下,又很快恢復(fù)到自信地樣子道:“我叫卡塔,你呢?”
“埃加?!笨粗倌甑囊粡埿δ?,馬庫斯心底有些奇異的感覺,原來奴隸也是能有這樣的開朗的笑嘛?即使是這樣的環(huán)境,這樣的未來……
“為什么埃加你不喝粥啊?!?p> 那哪是什么粥,白開水放幾粒米粒、加幾片菜葉就能稱之為粥了嗎?
“哪有那樣的粥,牲口都比這吃的好吧!”
馬庫斯的話把卡塔怔住了,他從出生起就過著這樣比牲口還差的生活了,活著就是奴隸們最大的幸福和期望。
“但是你不喝粥的話就會餓死的?!?p> “餓死算了?!?p> 這就是少爺脾氣吧,卡塔突然想起死在石場上的父親,父親在陰暗潮臭的許多個夜晚曾和他說過少爺是十分嬌氣的,因為是奴隸主老爺們的崽子,有揮霍不完的錢財,做菜要加最金貴的橄欖油,肉要吃最新鮮的,夏天還要有侍婢在旁邊搖扇子。而卡塔呢,因為是不幸的奴隸的崽子,因而連橄欖油都沒見過,每天吃到飽的只有揚起的石灰而已。
“你晚上會難受的?!痹趺凑f也是操著同種語言的同鄉(xiāng),雖然父親描述里那個少爺?shù)牧暁庾屗龇锤?,但他還是想珍惜一下這個來之不易的朋友。
馬庫斯不回答,只是生氣一樣地兩手叉住腦袋躺在了干草堆上,沒再往卡塔那邊看。他藍色的眼泌出淚水,又摸摸胸前曲著的肉疙瘩——這是奴隸印記,更加發(fā)出一些哽咽。身下枕著的是暖和的干草,熏著難聞的酸臭味,幸好是個溫柔的夏夜,有著徐徐的晚風清洗著這里。頭上是密閉的黑,只有月色從牢門滲進來,既不會有燦爛的星空,也不會有讀詩的少年、頑皮的少女,不會有明天。只有今天、只有這一刻,自己思索著的這一刻才仿佛存在著。這就是活著的感覺啊。這就是和死亡直接對立的感覺、奴隸的干澀生活。
為了活下去,連最粗劣的日子都變得金貴,連最痛苦的麻木都變得日常,那么白開水加菜葉當然也算的一碗極適合于奴隸、適合于他吃的東西了。
但他也可以去死,他貴族的精神是可殺而不可辱的,本來就沒什么可望的,如果父親成為了奴隸——根本沒有這種可能,父親只愿意戰(zhàn)死在疆場而不會成為奴隸,父親最瞧不起的就是成為了奴隸的人。
“那是物件,是可有可無的東西,做著最粗鄙的事,一點智慧也沒有,倘若一個人失去了他的智慧,他活著也和死了一樣,是可有可無的。所以你要勇敢地保衛(wèi)家族,保衛(wèi)偉大的、自由思考的智慧。”父親這樣教導(dǎo)他,也是這樣實踐的,他光輝地殺到最后,頭顱據(jù)說被劈碎,但他的智慧該會在神明地世界里永遠自由下去吧。
可也許是他太稚弱了,也許他可能配不上智慧,也許奴隸的印記已經(jīng)開始侵蝕他,他沒敢死。
突然一下,像電擊中腹部,馬庫斯蜷起身子,肚子痛,是因為沒吃東西,他已經(jīng)幾天沒進食了,飄著菜葉的水不合貴族的胃口,他還沒來得及把所謂的貴族風度踐踏,就已經(jīng)陷入身為奴隸的囹圄中來了。
真是活生生的地獄啊,奴隸的生活,地獄還長著呢……
這樣悲痛和迷茫地想著,不知是被餓暈還是抵不住幾天來跋涉的勞累,馬庫斯睡著了。他沒有做夢,沒夢見父親的笑容、陪讀的侍婢、自由的藍天草地——什么也沒有,除了黑暗。
卡塔呢,早就睡了,也許是遇到一個能一起溝通的朋友覺得高興,他睡的很香。
料當年醉死差無苦
作者的文都是完結(jié)再發(fā)的,完全不用擔心是坑,有人看的話就謝天謝地了。而且文章的話生命力很長,只要有評論的建議是正確的,完全會回頭增補細節(jié),補漏洞和捉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