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那兒涼快！”劉仁軌一手指著對面的樹蔭一手推搡著滿臉深通惡絕的刺史大人。
長安的時候就成天叫喚著要包下整個平康坊聽曲，也沒見你去門口打個轉(zhuǎn)，王八探頭的點本事瞎咧咧個啥呀。
罵罵咧咧回到州衙的霍弘，見擔任司法曹參軍事的法家精英弟子正招待著兩個中年男子。
兩人見霍弘回來，不慌不忙的起身拱手見禮。
“霍侯?！?p> “周家主，沈家主。”
兩人正是六大士族中的義興周氏與吳興沈氏的家主。
霍弘沒心思磨嘴皮子浪費時間，直接開門見山道：“年底已近，距明歲只剩半月時日，官吏四年一次的大考近在眼前。
考課的標準是“四善二十七最”。
“四善”是對各級官吏的品行操守提出的四項共同要求：德義有聞，清慎明著，公平可稱，恪勤匪懈。
其中有一項合格者為一善，四項全合格者為四善，皆不合格則無善。
“二十七最”則是根據(jù)不同的部門職掌和辦差性質(zhì)分別提出的二十七條具體專業(yè)要求，這其中大有文章可做。
綜合被考課者的善、最，定上、中、下三等九級。
小考優(yōu)者賞之以加祿，劣者罰以奪祿；大考優(yōu)者賞以晉升，劣者罰以降職，甚劣者免官或依律懲治。
此乃我等之時機，亦為蕭家等人的良機。
兩位家族所在的常州和湖州州縣官吏之中，充斥著大量的十二大世家的子弟。
據(jù)某所知，考功司的人三日后會至蘇州，接下來就是潤州，之后的順序為常州、湖州、杭州。”
周家家主蹙眉道：“霍侯高見，某實在笨蠢，不明霍侯言中之意，如何才能將十二世家弟子逐出州縣官吏之位。”
霍弘起身從公案桌隨意取了一疊文書準備送過去，兩家家主趕忙起身自己取過，在前者的示意下詳細品讀。
“這是某上任以來，州府與治下五縣縣衙的往來文書，沒有別的事，就是五縣申撥錢糧款項修葺縣學、疏通水絡等瑣事?！被艉腚S意翻了本文書也查看起來。
周家主和沈家主讀完手中文書，咽了口唾沫，久久對視挪不開眼，好像對方比情人眼中的西施還要重要似的。
足足過去了半盞茶的時間，沈家家主才開口說道：“霍侯，某可否抄錄幾份貴府衙處理各項事宜的文書回去？以便族中子弟學習?！?p> “好，最近三天的文書都在這，你們自個挑?！?p> 霍弘示意司法曹備筆墨紙硯給二人，自己將空間留給了兩人，心底特別理解兩人的反應。
不管是之前在長安縣衙，還是如今在潤州府，衙中大小官吏入職的第一件事，就是學習文書的書寫。
文書中所匯報的相關(guān)事宜必須要言之有物、言之有理。
拿申撥錢款來說，打頭就說清楚你要干什么，為什么要這么干。
再說你需要多少錢，然后解釋這些錢預算精準到文的用途，最后還有多退少補和細致入微的工作匯報。
一樁樁一項項的精確呈報才能通過審核。
但是，這內(nèi)部流通了兩年多的格式化公文卻沒有一份上奏到朝廷。
給朝廷或上級部門的文書還是歌功頌德和花里胡哨的表面功夫。
只因為霍弘不想成為異類中的異類，采用以點帶面、以面帶全的方式逐漸將其普及。
目前只需要管好自己的治下的辦事效率就行，霍弘可沒有提升整個朝廷行政效率，觸碰百官利益的癡心妄想。
公堂中挑挑撿撿分別抄了八種文書的周、沈兩家家主忽然發(fā)現(xiàn)，這樣的往來文書送上來，霍弘這個主官似乎只需要拿著印章蓋上去就行。
不禁懷疑起霍弘是不是為了偷懶才定下了這樣的規(guī)矩。
哪個主官不是在下官的文書中挑剔錯誤疏漏，彰顯自己的高明之處，要個只蓋印的上官能干啥？
當看見掌符印正違失的錄事參軍事，確認了下屬縣衙送來的文書無誤，蓋印批準并立馬執(zhí)行，兩人對潤州府的辦事效率震驚無比的同時，也確認了霍弘只是個吉祥物的事實。
……
“侯爺，吏部考功司的人下午就到?！眲⑷受壭纳穸祭垩剑约业拇淌窌r不時的就跑了，找不到人呢。
金陵城外河邊釣魚的霍弘正忙著放魚餌，“你看著辦吧?！?p> 劉仁軌看著手忙腳亂的刺史大人，非常懷疑他會不會反過來被魚給釣進河里，“侯爺不出面，怕是會惹的他們不高興?！?p> “雖然話是說閻王好惹、小鬼難纏，可我們的工作沒有疏漏，我為何要怕呢？哪怕是我去了，世家和儒家的人也不會因此而大開善門?！?p> 霍弘躺在沙灘椅上翹起二郎腿說道：“那些御史呢？”
“御史身負糾察、彈劾官員，肅正綱紀之責，但僅有風聞奏事的權(quán)利，一般這時候不會與考功司的人同行找不自在?！眲⑷受壵f完，搖頭趕回了州衙提前準備。
正當考功司一行五人出現(xiàn)在州衙門口時，拎著魚竿的霍弘也回到了州衙。
出門迎接的劉仁軌突然有跳起來一巴掌呼過去的念頭，早不回來晚不回來，偏偏這時候回來，這不是典型的火上澆油么。
“霍侯這是？”朝中三省六部的官員不認識霍弘的還真沒幾個，誰家里人還沒個大病小癥的，加上對聲名顯赫的九仁醫(yī)院也是好奇的緊，也就基本上都見識了醫(yī)院創(chuàng)始人的尊容。
“今兒個旬假，出城釣魚去了。”霍弘大大方方的指了指姜義提著的木桶。
考功司的五人露出勉強的笑容，你怕是天天放旬假呢吧？
“來了就走唄，早點考完早點休息，你們可是身負重任呢?！被艉脒~步向州衙中走去，要是吏部尚書來了延遲半步還有的說，給幾個存心找事的吏部小官謙讓先行，自己還丟不起這人。
進了州衙，霍弘衣服沒換就一屁股蹲在了公堂房檐下的搖椅上，“啪”的一下打開剛弄出來沒幾天的折扇，丟二郎當?shù)目粗脊λ疚迦恕?p> 對方也明知自己的刁難對人屁股下面的椅子沒有半點作用，老老實實的一條條的考核州府內(nèi)的大小官吏。
為期三天的考核，三人楞是沒在潤州府上下官吏身上跳出一點毛病來。
唯一有問題的且成績最差的，就是提前預支了明年旬假曬太陽的刺史——霍侯——三善二十四最！
其他的都是滿分，哪怕是被雞蛋里挑骨頭的手法刻意針對，挑過毛病的劉仁愿和王玄策兩人短暫的為官生涯也是滿分。
郁郁不平的五人強行綴加了兩人尚未及冠便已為官，且為刺史自行任命的弊端，才強顏歡笑的離去，奔赴下一個目的地。
“侯爺，時間這么緊，周氏和沈氏能執(zhí)掌常州和湖州嗎？”王玄策心底很不舒服，面對家世與成長環(huán)境被戳破且記錄上奏的恐懼與自卑。
霍弘罕見的正色起來，“我從來沒有反感過世家倚仗的優(yōu)勢，那是他們數(shù)十代祖輩打拼下來的，他們?nèi)羰遣欢媒栌?，我才會為之鄙夷?p> 記??！千萬不要小瞧了世家積累了成百上千年的底蘊。
尤其是沈氏和周氏這種落魄的顯赫世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們?yōu)榱斯鈴拖茸鏁r代的輝煌，不成功則成仁的瘋狂勁頭下而采取的手段，遠不是我們能想象到的。
說的簡單點，你和仁愿學習文書的書寫方式用了多長時間？一天而已！你覺得世家的人呢？他們的學問比你們差嗎？
不要輕視小瞧了任何一個人！人的意志和能力是沒有上限的?！?p> 王玄策感激的點了點頭，心情舒緩了無數(shù)。
霍弘搖頭繼續(xù)解釋道，“沈氏和周氏盤踞常、湖兩州多年，但也無法一次性肅清執(zhí)掌兩州。
他們應該只會對于他們家族有利幾個重要官職下手，剩下的徐徐而圖之。
這次的大考，僅僅只是道開胃菜，真正的大菜還沒上桌呢?！?p> “這也是侯爺給蕭家的一道開胃菜嗎？”劉仁愿問道。
“對，開胃菜。”霍弘的心思全跑到了半年后的巨變上，想著要不要搭這趟順風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