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夜里,闌珊佳人等君歸。風(fēng)吹過暗香浮動,略點紅帳,候一朱砂,燭火蕭蕭,人無寥寥。
佳人在等,回首相望,卻見愁容,下榻整衣,斂聲低撫。
她趴在段銳身上,勾著他的指尖,一泓春水散不去,“你近期在忙些什么。”
“阿七,”他聲音低啞,她新婚之夜便告訴了他不允喚她夫人,他傻傻的應(yīng)了,“你竟關(guān)心起我了。”
“話說若無這些事,你我也是該結(jié)連理枝頭的。”
“你我如何相配不需多說,何況更有青梅竹馬之誼?!?p> 徐契沒回話,只是摩挲著他的指紋,“你愿意為了我放棄天下嗎?”
只是不經(jīng)意的一句,他卻喉結(jié)微動,“會?!?p> “承陽郡主今日給了我份請?zhí)?,說是讓我去那兒做客談?wù)??!?p> 段銳蹙眉,他看著床幔,不知在想什么,“王青?”
“對,當(dāng)今政局已定,她如此是變相投你,王家是曾經(jīng)不得了的風(fēng)光世家,你應(yīng)懂的?!?p> 她腰突然一緊,段銳的手不知何時攀上,“阿七,如此,莫怪我,我便不得已而為之了?!?p> 徐契佯裝憤恨,“可你不是答應(yīng)我了嗎?”
段銳突然笑了,似乎解脫,“阿七,此為眾勢所推,若我棄之,那便是落得他人手,你莫要覺得那幾個皇子還有機會?!?p> “朝中只有文臣,而如今是刀槍說話算數(shù)的時代?!?p> “那你讓我去嗎?!?p> “一切都是為了我們,阿七。”
“若我去了,你何時進攻。”
“阿七,這要看他們的動向。”
“你早就算好了,是嗎??赡谴紊显?jié),你不是,還為了我,與王青相爭嗎?”
他微微嘆了一口氣,撫過她的頭,“阿七,回不去了。”
紅燭已逝,煙雨留亭。
“你怎哭了?阿七,你不是小孩了。”
“是我激動了?!?p> “你便如此吧,辛苦了。”
江懷信,值嗎?我早已千瘡百孔。
翌日,晌午段銳不在,徐契便在后院悄悄翻墻出去,這身功夫終于有了用武之地。
她用面紗擋住面容,在林下?lián)Q了身衣裳,匆匆走著,對面人山人海,她無所畏懼,此時只想著他的面容。山門外,雪已盡,有始無終。
她的心跳著厲害,不知在烈日下走了多少,卻依舊找不到那個鋪子,躊躇不安,他心知此稱謂只有他曉得,斷然不會欺自己。
無奈之下,她問了路人,才知自己走錯了方向。
她走的極快,掀起如海浪的清風(fēng),明月在前,愿淪為平庸。
拋卻所有,她早已失一切,他是她世上唯一。不再想什么情劫,涼國,影閣,她此時,只想見見,那年為她撐傘看雨之人,為她繪一紙婚書之人,為她奔走相送之人,為她送下漫天煙火之人。
他的那支玉簪,如今正在她的螺髻之中,古有言,送華簪,結(jié)發(fā)妻。
她早已麻痹了自己,也不在想著那支簪子,可她舍不得它,它是她曾最純真的年華。什么都不顧了,她只是一顆微粒,她只愿遵從本心,追尋他吧,只求一個善終。
她還是晚了,那條街四面圍著侍衛(wèi),也不知尋什么。她一下明白了,她身邊安插了他的眼線,她與景一的對話定已知曉,怪不得,怪不得他那晚如此態(tài)度。
停下來腳步,她不自覺的忽然淚水潸然,就這樣結(jié)束嗎?
愿意嗎?終了只得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本就了無牽掛,便只身一戰(zhàn)。心向明月,信彼南山。我心匪石,不可轉(zhuǎn)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此后錦書休寄,畫樓云雨無憑。
她一人上前,笑的如春雪下庭前,“幾位大人,我乃段將軍之妻,前去制備幾件衣裳?!?p> 那幾位像聽了什么笑話,“段將軍之妻?段將軍在里頭呢,你去跟他說?!?p> 徐契心中一緊,暗叫不好,可事已至此,只能風(fēng)輕云淡,“麻煩告訴他,我為郡主之宴而去?!?p> 見那幾人離去,徐契便飛奔從中,街中空無一人,后面叫喊聲連連,她不顧,只道自己近成功。她終于尋得那家華裳店,里面有人,開門之際,卻未見后面樓上有一人。
正是段銳。
“阿七?!?p> 她驀然停手,卻未回首。
她不知道,身后有一支箭,一把弓。
“你確定走嗎?”
你確定嗎?徐契。
回去何顏再見那些人,可不回去,便是永別。
還在乎這么多嗎?她現(xiàn)在不是大涼公主,不是徐暀之妹,不是江懷信之妻,只能成為他的俘虜。
情不知何起,一往情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斷腸分手各風(fēng)煙,中間消息兩茫然。
她停頓了幾秒,直直的推開門進去。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那支箭終究沒有射去。只有殘余秋風(fēng)。
“將軍,還追嗎?”
淡淡憂傷,一層留在心頭,半分余在等候。終是覆水至,無奈而收。
“回去了,走吧?!?p> 那是心狠手辣,蛇蝎心腸,帶上面具偽裝二十余年的段銳。誰也不知道為什么,他輕松的放過了她。
只因他自己知道,他那雙眼睛猶豫了。
他也不知道,這是二人此生最后一別。
“小夫人!”來者是位侍女,驚魂未定,她寥寥一笑。此處有地道,順著走,便到了準(zhǔn)備好的馬車旁。
她飛奔,卻未在意身后一人。
從苦澀中逃脫,與悲傷分離。
她的衣染上了不該的雪,花榮月色,朦朧不和。
去年花里逢君別,今日花開又一年。
不經(jīng)意的回首,卻是她費勁余生想見之人。只一眼,便千年。二人似乎有著千年的契約。不解的月,無因之緣。
她終于不再奔跑,這一刻,她不再為身后的責(zé)任拼命,她終于屬于她自己了。因為他來了。
他是少年郎,風(fēng)月不及他。芊芊指尖,挽如鴻雁。她狼狽十分,與分別時的紅衣相符。
她有萬語千言,卻不知從何說起。她心惶恐,她怕,怕極了。
馬車之中再看他,只能道句費心了。
她不敢與他攀談,她于塵埃之中,怎配得上如玉公子。
確切之言,曾經(jīng)屬于她的大涼已近亡。她只算逃亡宗親。而他,風(fēng)光霽月,不應(yīng)與她心同。
“對不起。”他的聲音似乎帶著血。
發(fā)呆之時,卻入了他的懷中??伤凉M身血,怎敢臟他將軍甲。
她猜到了,能讓承陽郡主出面,便是曾經(jīng)的江小將軍,只是他過去不名江去。他曾經(jīng)何種絕代風(fēng)華,萬千少女夢中歸屬,卻因先帝一時猜忌歸隱江湖。
她忙抽出身,癡癡的看向窗外,不再與他交談。
他也未言,只是不知何時緊緊握住她的手,那似乎是對她說,別怕,我在。
一重山,兩重山。山遠(yuǎn)天高煙水寒,相思楓葉丹。菊花開,菊花殘。塞雁高飛人未還,一簾風(fēng)月閑。
“淮信,我們回不去了?!?p> 他沒有回答,只是默默看著她。風(fēng)絮飄殘已化萍,泥蓮剛倩藕絲縈。
“你這么厲害,應(yīng)該什么都知道了吧。”
她不知道,桃杏依稀香暗渡。忽而,白發(fā)悲花落,青云羨鳥飛,江懷信一吻回答了所有。他只是輕輕的,似乎她才是不可得之物那般,神圣的吻,不敢玷污絲毫。
徐契再也抑制不住地流淚,誰也止不住,誰也止不住。
隴頭流水各西東,佳期如夢中。
她被迫的吻,不得不一直搖頭,她多想沉浸其中,可她卻要掙扎。而今才道當(dāng)時錯,心緒凄迷。紅淚偷垂,滿眼春風(fēng)百事非。
“淮信…”
“對不起,我害了你?!?p> 她帶著哭腔,一聲何滿子,雙淚落君前。
江懷信回了唯一一句話,“無你即失我?!?p> “看信了嗎?”她默默。
他點頭。
“那你為什么要來啊,為什么啊,你知道我害死你了嗎,你知道我有多壞嗎,為什么要來啊…為什么要來啊…淮信…淮信!”
荊棘叢生,聽弦斷,斷那三千癡纏。墜花湮,湮沒一朝風(fēng)漣?;ㄈ魬z,落在誰的指尖。
“我愛你?!?p> 若是前生未有緣,待重結(jié)、今生愿。
徐契在他懷里哭的厲害,他捋著她的發(fā)絲,如嬰兒般哄著。
“對不起,淮信,我對不起你?!?p> “是我來晚了,夫人,受苦了?!?p> 她紅通通的眼鏡忽然直勾勾的看著他,又是幾滴淚,自是浮生無可說,“我們回不去了,淮信?!?p> “你安好便好?!?p>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我不是曾經(jīng)你喜歡的那個人了,我如今落魄,潦倒,不是公主,也不是你的妻子,世上無一至親,幾近瘋癲,我是個麻煩?!?p> 淮信沒有說什么,只是從胸口中拿出一張紅紙,在胸口攤開,徐契看了后,又是無言的淚珠。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那是他們從前的婚書。
“淮信,你混蛋完了?!?p> “夫人,更愛你此般模樣。”
不知過了多久,青鳥飛魚已去,只留苦情二人守候,“淮信,別愛了?!?p> “我們回不去了。”
“靠近我是害你。”
“我愿意。”
“夫人,你已是我妻?!?p> “我好想你,好想?!彼o緊箍著她的腰,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時候斷人腸。
她終于放肆的說了句,“我也是?!?p> 細(xì)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