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這道刺破庭院上空的高呼聲響起,站于庭院的其他人客也反應(yīng)過來了,幾乎均呼喊著:“走水啦……”
走水,即是失火的避諱之語。
在當下的大明,大多數(shù)的房屋均以木材構(gòu)建而成。一旦“走水”,若又不能及時補滅的話,必然“火燒連營”,那后果自然甚為嚴重。
“來人,救火啊……”趙掌柜首先高喊了起來。
這是他的客舍,若再不能快快滅火,火神祝融可不會心慈手軟。
“愣著做什么?救火啊……”幾乎同時,陳捕頭也朝著庭院的人群高聲呼道。
站于庭院的人群,均為入住客舍的人客,慌亂之中,他們又怎會聽趙掌柜和陳捕頭之言?
相反,他們紛紛朝著西南側(cè)移過去,惟恐那廂房的火勢繼續(xù)漫延開來,最終會燒到他們身上一般。
趙掌柜急得連連跺腳,四處張望,須臾又高呼起來:“趙根,吳平,快帶人救火哪……”
陳捕頭眉頭微動,略打量了下趙掌柜,隨即向分散四周的衙役,邊招著手邊喚道:“大伙先回來救火……”
那些衙役和客舍伙計早見到動靜,本就已停下拍房門的舉動,此刻聽到趙掌柜和陳捕頭的呼喊,撒腿便往庭院跑來。
最先飛奔而至的,正是那兩名分別叫趙根和吳平的客舍伙計。
“桶、盆、瓢全在后院,快盛水來滅火……”趙掌柜口中急道,右手更用力指著后院方向。
福至客舍是依河而建的,而且客舍后院之內(nèi)本就備著數(shù)口水缸,最不缺的就是水。
雖然這里不是官府,沒有多少合適的救火工具,但桶、盆、瓢等器皿在福至客舍多的是。
隨后而至的二十來名伙計,也沒有多言半句,在趙根和吳平的帶領(lǐng)下,急匆匆奔向后院。
陳捕頭輕嘆一聲,對聚攏過來的十數(shù)名衙役也道:“大伙也快去幫忙,如今救火要緊……”
這群衙役齊齊應(yīng)了聲諾,果真追隨著那些伙計的步伐沖進了后院。
僅過了一小會,不少客舍伙計和衙役已從后院飛奔而出。
只見有人提桶,有人端盆,也有人捧瓢,他們手中的器皿,無一例外都盛著水。
他們直奔而去的,自然就是東南角那間“走水”的廂房。
“大伙都快些……”陳捕頭輕喝一聲。
趙掌柜盡管心中焦急萬分,亦只能駐足于一旁觀望著。
在那些衙役和伙計運水撲火之時,部分已接近大門位置的一小撮人群,突然有人輕嚷起來:“各位,這火似乎越燒越旺,我們可不能在庭院里待著啊?!?p> 另一人也道:“對啊,如果這火燒到這邊來,大家想走也走不了。”
在二人的起哄之下,不少人紛紛響應(yīng)起來。
“那待在這里做什么?”
“我們外面去啊?!?p> “那快走……”
稍頃,竟有十數(shù)人齊齊沖向客舍大門,守門的二名衙役見得形勢不對頭,口中大喊道:“捕頭,捕頭快來……”
正指點救火的陳捕頭聽得呼叫聲,轉(zhuǎn)身過來一望,須臾,口中大喝一聲:“你們要做什么?我看誰敢踏出客舍半步……”
話音未落,他已拔出腰間的長刀,往客舍的大門跑去,但他離大門有三四十步之遙,那能馬上抵達。
在他急跑之時,擠在客舍大門邊的其中三名男子,已將大門拉開。
陳捕頭見得再次怒喝道:“站住,攔住那三個人……”
擠在門邊的大部分人的腳步均一滯,惟獨拉開大門的那三名男子似完全沒聽到陳捕頭所言,瞬間已奪門而出。
那守門的兩名衙役早被其他人擠到一旁,隔著十數(shù)人,想攔也沒法攔,只得眼睜睜地望著那三名男子消失。
“快讓開,擋道者即為從犯……”陳捕頭滿臉怒意,又喝了聲。
擠在門邊的那些人,見那三名男子不顧陳捕頭喝止,竟奪門而去,自猜知定有不妥。
此刻再聽陳捕頭的怒喝聲,他們那里還敢怠慢半分,立馬走到了一邊,讓出通道來。
“你倆守好門,誰敢踏出大門半步,立馬綁了?!标惒额^朝那兩名衙役輕喝一聲,卻沒有停下半步,直穿大門而過。
陳捕頭跑出福至客舍的大門,駐足往四周一打量,但哪里還有剛才那三名男子的身影?
那三人如同憑空消失了一般。
揚州城雖然不算十分大,但想在不宵禁的城里找出三人來,無疑是“大海撈針”。
陳捕頭心有不甘地又張望了片刻,最終還是無奈地長嘆一聲,隨即將手中長刀入鞘,轉(zhuǎn)身再次步進福至客舍的大門。
“都給我回到庭院去,若再有沖門的舉動,全部當作從犯,鎖回府衙?!标惒额^雙目怒瞪著那些仍站在大門邊的人客,指著庭院方向高聲道。
那些人不敢出言半句,均低著頭,緩緩?fù)嘶乜蜕岬耐ピ骸?p> 與此同時,站在庭院的一名書生模樣的人客也急跑起來,方向卻是起火的廂房,口中還喊一聲:“不好……”
但他剛剛跑出去兩步,已被另外數(shù)名同樣為書生模樣的人攔住,其中一人道:“景昭兄,那邊走水,你跑過去做甚么?”
這數(shù)名書生顯然是相識的。
被攔住的那名書生又道:“四位兄臺,小弟的行李、書籍,還有路引在廂房里面……”
那數(shù)名書生并沒有放他離開,其中一人又道:“景昭兄,錢財乃身外物,性命要緊,會試不遠矣?!?p> 在數(shù)名書生擾攘之時,重新回到庭院的那十數(shù)人里,最靠邊的二人卻一步一步地往西側(cè)退去。
每退一步,他們均反復(fù)打量著周邊的其他人,直到?jīng)]人注意,他們才再退一步。
隨著大部分的衙役前去救火,庭院的那些火把早已被移走,此時的庭院昏暗一片。
而其他人,要么盯著仍閃火光的東南廂房,要么望著那數(shù)名書生,又那會注意到這二人?
片刻之后,這二人先后躲進西側(cè)的連廊,須臾更躬起身軀,就著陰暗之處,小心翼翼地往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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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水啦……”
庭院此起彼伏的高呼聲,自然也清晰傳進徐溥的廂房。
在廂房內(nèi)的,無論是徐溥、朱厚照,還是何文鼎和鄭管事,聽得均大驚失色。
朱厚照更從椅子上一彈而起,口中呼道:“不好,走水了。小鄭,你快攙扶著先生,我們須速至廂房之外,若這火燒到這里來,可就大麻煩了。”
徐溥亦一臉著急,說道:“客舍怎么突然就走水了?那夫人與丫頭,她倆怎么辦?”
話音剛落,廂房外面已傳來一道聲音:“少爺,徐先生,無須著急,走水的是客舍東南角的一間廂房,離這里比較遠。而且那些衙役和伙計已經(jīng)在救火了?!?p> 是一名守在廂房外的護衛(wèi)的聲音。
朱厚照聽得輕吁一口氣,應(yīng)了聲好。
徐溥似也松了口氣。
朱厚照緩緩又坐了下來:“先生,你不用擔心師母和丫頭。她們亦有護衛(wèi)在廂房外守護著,若事態(tài)緊急,護衛(wèi)定會護著她們撤走的?!?p> 徐溥點了點頭,臉色已逐漸平靜下來。
話語一收,朱厚照卻突然沉吟起來,眉頭更輕皺著,過得好一會,才道:“先生,學(xué)生仍有些放心不下。待學(xué)生出去一觀,看事態(tài)如何。你與小鄭在廂房稍作等候,可好?”
徐溥輕輕一嘆:“昭之,去看看也好,但萬事須小心?!?p> 朱厚照嘴角扯了扯:“先生放心吧?!?p> 隨即,他又對鄭管事說:“小鄭你服侍好先生,若有不對勁,趕緊帶先生出去,一定要護住先生。”
鄭管事躬身應(yīng)道:“朱公子,小的明白?!?p> 朱厚照和何文鼎走出廂房之時,恰好見到那三人強行打開客舍大門,而陳捕頭大喝“站住”的一幕。
在朱厚照的制止下,何文鼎沒有輕舉妄動。
兩人僅駐足于庭院甚為昏暗的一角,往東南方向望去。
福至客舍東南方的一間廂房,雖然冒著火光與黑煙,但遠遠沒到?jīng)_天的地步。
在那廂房與后院之間,沿途不是插著火把,就掛著燈籠,不太明亮的光線之中,那些衙役和伙計來回奔走著,他們手中既有提木桶,也有端木盆的,更有捧著水瓢的。
隨著水源的不斷運來,被不管不顧地潑到著火之處后,那廂房的火勢已經(jīng)越來越小。
觀望了好一會,朱厚照才真正松一口氣,此時,他已無須出動自己的護衛(wèi)協(xié)助救火。
盡管客舍“走水”,但離朱厚照所居的廂房還有相當距離,這些護衛(wèi)的要職是守護朱厚照及徐溥等人的安全。
沒有朱厚照的命令,護衛(wèi)們當然不會擅離職守。
眼見那廂房的火勢變得更小,朱厚照轉(zhuǎn)身瞥了一眼何文鼎:“走吧,回去告知先生?;饎輵?yīng)該很快便能滅掉,無須擔心了?!?p> 何文鼎應(yīng)了聲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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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約莫一刻鐘,那間廂房的火勢終于被完全撲滅。
盡管屋頂沒有被燒穿,但靠著庭院這一側(cè)的木板墻幾乎被燒空,在左右兩邊僅剩尺許的殘留。
原來擺放在廂房里的那些桌子和椅子,甚至木床等物什,大多已化成木炭或灰燼。
再加上地面全部為水漬,現(xiàn)場可謂滿地狼藉。
左右緊鄰的兩間廂房其實也受到波及,兩側(cè)擋隔的木板墻也被燒焦燒穿。
幸運的是,火勢發(fā)現(xiàn)得還算及時,撲救也甚為快速。
要不然,待火勢漫延開來,這座木質(zhì)結(jié)構(gòu)的福至客舍,多半會被火神祝融笑納。
若真是這樣,欲哭無淚的,恐怕就不僅僅是那位趙掌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