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蕭敬又道：“三位閣老，圣諭已傳畢，快快請起吧……”
少頃，蕭敬掏出一份題本，遞給站起的劉健：“萬歲爺讓咱家退回內(nèi)閣來。”
待劉健接過題本，蕭敬望了望李東陽和謝遷，才道：“咱家要告訴三位閣老，萬歲爺覽閱時(shí)，怒極而將此題本扔了出去?！?p> 劉健、李東陽和謝遷聽得一驚，弘治皇帝竟然怒得將題本扔出去？
房內(nèi)頓時(shí)沉寂了起來，未幾，劉健輕聲問：“蕭公公，那皇上下圣諭時(shí)，可有惱怒？”
因平日與蕭敬相處還算融洽，劉健才敢這般直接問。
蕭敬隨即望了望四周，見房內(nèi)再無其他閑雜人員，移了一小步，湊到劉健身旁，壓低聲音道：“劉閣老，雖然萬歲爺說得很平淡，但不知為什么，咱家聽得膽戰(zhàn)心驚?！?p> 劉健、李東陽和謝遷心中均一凜，滿目疑惑地望著蕭敬。
須臾，李東陽已開口問道：“蕭公公，這又為何？”
迎著三人目光，蕭敬搖了搖頭：“李閣老，章程里的懲處還是輕了。咱家也不敢揣測萬歲爺有何心思。
咱家只知道，若三位閣老不能為君分憂，仍維護(hù)保國公等人的話，遲早不可收拾……”
在劉健、李東陽和謝遷的愕然之中，蕭敬繼續(xù)道：“三位閣老，咱家說得夠多了，若被萬歲爺知曉，定少不了一頓責(zé)罰。
懲處保國公等人的章程，惟望三位閣老盡快重新擬好。咱家這就回去復(fù)旨了?！?p> 話音一落，他拒絕了劉健、李東陽和謝遷的挽留，轉(zhuǎn)身已往閣門走去。
望著蕭敬遠(yuǎn)去的身影，劉健、李東陽和謝遷面面相覷。
在蕭敬所言之中，弘治皇帝下達(dá)口諭之時(shí)，雖沒有震怒，但似乎比大發(fā)雷霆更為嚴(yán)重？
過了好一會，劉健道：“賓之，于喬，如何處置？”
賓之、于喬分別為李東陽與謝遷的字。
李東陽與謝遷聽得，竟同時(shí)朝著劉健拱了拱手：“全憑首輔做主?！?p> 劉健頓時(shí)苦笑起來：“賓之，于喬，若是老夫能做主，又何至于此？”
與謝遷互望了一眼，李東陽才應(yīng)道：“若不是英國公和戴總憲認(rèn)為應(yīng)從輕，也不會如此?！?p> 劉健沉吟了一會，再道：“賓之，事既已至此，該當(dāng)何如？”
“莫若邀英國公與戴總憲至內(nèi)閣，再商議一番？”李東陽幾乎沒怎么思索。
“于喬，以為何如？”劉健目光轉(zhuǎn)而投向謝遷。
“李閣老之言甚善?！敝x遷應(yīng)道。
片刻后，劉健喚了兩名中書舍人進(jìn)來，吩咐道：“你二人，分別去知會英國公及都察院戴總憲，就言老夫和兩位閣老有要事與他們商議，望其二人速至文淵閣。”
中書舍人，不過是從七品的官職，名義上是掌書寫誥敕、制詔、銀冊、鐵券等，但其實(shí)累活臟活都要干，相當(dāng)于內(nèi)閣的“秘書”。
因這道突然而至的上諭，劉健、李東陽和謝遷已無心再票擬。
隨著兩名中書舍人的離開，三人更圍在一起，一邊吃著茶，一邊等著左都御史戴珊和英國公張懋的到來。
作為首輔的劉健，本最有發(fā)言權(quán)，但此刻他幾乎默不做聲，而平日能言善辯的謝遷亦是如此。
除了時(shí)不時(shí)的茶杯輕微碰撞聲，及抿茶水之聲外，房內(nèi)再無其聲音響起。
過了好些時(shí)候。
“人來……”劉健突然朝房門外嚷了聲。
話音剛落，一名中書舍人小跑著進(jìn)來，邊朝著劉健躬身行禮，邊道：“閣老有何吩咐……”
“看看是何時(shí)辰？”
那名中書舍人領(lǐng)命而去，稍頃，便折返而回，朝著劉健又行了個(gè)禮：“回稟閣老，已是巳時(shí)二刻?！?p> 劉健微點(diǎn)著頭：“出去做事吧?！?p> 那名中書舍人應(yīng)了聲諾，緩緩?fù)顺鋈ァ?p> 李東陽和謝遷聽得均嘴角帶笑，未幾，李東陽說道：“首輔，才過了二刻鐘，你何須這般心焦？戴總憲的都察院可不近?！?p> 確實(shí)不近，都察部在西長安街以西，若由文淵閣出發(fā)，來回的路程少說也有十里左右。
二刻鐘之內(nèi)，若不是快馬加鞭，是不太可能往返的。
劉健微搖了搖頭：“圣諭猶在耳，老夫豈能不心焦？”
李東陽和謝遷臉色微微一變，同時(shí)想起自蕭敬口中發(fā)出的那道又尖又高的斥責(zé)聲。
一念至此，李東陽和謝遷默默端起桌面的杯子，湊到各自的嘴邊，輕抿了數(shù)口。
房內(nèi)再次陷入沉寂。
不知過了多久，閣門的方向突然傳來陣陣的話語。
“三位閣老，老夫來了……”一道爽朗的聲音傳來。
“英國公，何須嚷嚷……”另一道聲音也響起。
劉健、李東陽和謝遷聽得動靜，紛紛站起，往閣門迎了過去。
在中書舍人的引領(lǐng)下，兩名頭發(fā)胡須均已花白的男子出現(xiàn)在三人眼前，正是英國公張懋和左都御史戴珊。
讓劉健等人沒想到的，英國公張懋和戴珊竟聯(lián)袂而至，要知道五軍都督府在奉天門西南側(cè)，那可比都察院近得多了。
不過，劉健、李東陽和謝遷并未想要問個(gè)明白，面帶微笑將兩人迎進(jìn)房內(nèi)。
一陣寒暄后，隨著英國公張懋和戴珊的就坐，本就不大的房間，顯得更為局促。
“英國公、戴總憲，懲處保國公等人的章程，再次被皇上退回，要內(nèi)閣再擬?！眲⒔￠_門見山。
“章程里已擬了對保國公等人罰俸一年，難道還不夠嗎？”英國公張懋“哎”了聲。
戴珊卻思索了起來。
“這次不僅退回章程重?cái)M，皇上還遣蕭公公來內(nèi)閣傳圣諭?！崩顤|陽道，頓了頓，又道，“英國公、戴總憲，你二位可知圣諭為何？”
未待英國公張懋和戴珊回應(yīng)，謝遷再道：“皇上以為章程里的懲處過輕，言內(nèi)閣包庇保國公等人，對我三人嚴(yán)加斥責(zé)……”
英國公張懋和戴珊愕然。
“令內(nèi)閣重?cái)M懲處章程，最遲明早前上呈?！眲⒔〗涌诘?。
英國公張懋和戴珊聽得幾乎同時(shí)說道。
“那如何是好？”
“怎樣重?cái)M？”
李東陽望了望英國公張懋，又看了看戴珊：“英國公，戴總憲，蕭公公來傳圣諭時(shí)，曾說過切莫避重就輕。既是如此，那我們就重重懲處?！?p> “如何重重懲處？”戴珊滿臉疑惑地望著他。
“將保國公等人奪爵削職……”李東陽緩緩道。
此言一出，劉健、謝遷和戴珊均滿臉怪異盯著他。
而英國公張懋更從椅上一彈而起，雙目怒瞪：“李閣老，要對保國公等人奪爵削職？至于這么重的懲處嗎？”
“英國公，少安毋躁。你亦知兵的，可記得《孫子兵法》有云，‘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李東陽不急不躁，慢聲細(xì)語地應(yīng)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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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的余暉仍映照著大地。
某條已沒什么人影的胡同的一端，突然出現(xiàn)一群人。
保國公朱暉、泰寧侯陳璇、西寧侯宋愷、郭鍧、傅釗、馬隆和左方等人赫然在其中。
他們似乎均興奮不已，正被仆人簇?fù)碇?，緩緩?fù)镒呷ァ?p> “保國公，你說英國公邀我們今晚過府，是為什么？”西寧侯宋愷邊走邊道。
“西寧侯，英國公他老人家能為什么？不就為了讓我們幾個(gè)安心嘛。”泰寧侯陳璇輕笑了聲。
自從那日在英國公府相遇，見朝廷并無懲處的動靜，他們這些人每隔一二日，就結(jié)伴往英國公府。
英國公張懋對他們的到來很是歡迎，每回都讓廚子準(zhǔn)備菜肴招呼。
保國公、西寧侯、泰寧侯等人也很識趣，每次均帶來好酒。
沒過多久，保國公朱暉這一行人已來到英國府前。
對他們的到來，英國公府的門人已習(xí)以為常，很快就將他們迎進(jìn)會客的廂房。
在仆人的告知下，英國公張懋姍姍而至。
保國公朱暉、泰寧侯陳璇和西寧侯宋愷等人沒注意到英國公張懋臉上的興奮之意。
泰寧侯陳璇輕嚷了聲：“英國公，西寧侯今日帶了一瓶醉相思過來，你老人家有口福?！?p> 今日為應(yīng)英國公張懋之邀，西寧侯宋愷特意從他人手中購得一瓶醉相思，花費(fèi)可不菲。不過，他知道英國公張懋好醉相思，自是賣力討好。
雖然前些日子，他因兩次朝參不至，被罰俸半年，但對他來說，只是小意思而已。
英國公張懋臉上的笑意更濃，走到西寧侯宋愷的身邊，拍了拍他肩膀：“宋老弟，這么破費(fèi)呢？”
西寧侯宋愷笑著道：“英國公，邀我們過府想必有好事，小弟自要購一瓶好酒慶賀一番?！?p> 聽得西寧侯之言，眾人這才看到英國公張懋比往日要開懷得多，紛紛問道。
“英國公，何事這般欣喜？”
“英國公，有何樂事？”
英國公張懋嘿嘿笑了聲：“并非老夫自身之事?！?p> 眾人聽得齊齊笑了起來。
“既是他人之事，你老人家還這般開懷？”泰寧侯陳璇笑著道，未幾，他似想起什么，笑容多了幾分，“難道皇上已下旨不再懲處保國公他們了？”
英國公張懋搖了搖頭。
在保國公朱暉、泰寧侯陳璇、西寧侯宋愷等人迷惑之時(shí)，英國公卻道：“懲處朱老弟等人的章程，又被皇上退回，要內(nèi)閣再擬?！?p> “再擬？罰一年俸還不夠？”西寧侯宋愷輕嚷一聲。
“不夠，所以內(nèi)閣重?cái)M懲處章程，要將朱老弟等人奪爵削職……”
保國公朱暉、泰寧侯陳璇、西寧侯宋愷、郭鍧、傅釗、馬隆和左方等人大驚失色，幾乎同時(shí)站起，紛紛嚷了起來。
“什么？”
“這是要人命呢？”
“內(nèi)閣怎能這樣？”
“英國公，你老人家怎能見死不救？”
英國公張懋卻一臉鎮(zhèn)定：“嚷什么？急什么？讓你們平時(shí)多看武經(jīng)七書，你們也聽不進(jìn)去?！秾O子兵法》有云，‘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
頓了頓，他繼續(xù)道：“這是李閣老之策。他說，既然皇上覺得懲處不夠重，那我們就往重里擬?；噬蠈拺讶屎?，見得重?cái)M的懲處這般重，定會心軟，轉(zhuǎn)而輕罰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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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條胡同，史琳和王珣也結(jié)伴同行，不過他們前往的是左都御史戴珊的府邸。
他二人亦并非主動而出，乃應(yīng)戴珊之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