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花燈
卻說程朱氏去為長公主求了枚開過光的玉魚墜子后,便遣一小廝,去告知一聲他們將要回府的打算。
一行人連東西都拾掇妥當(dāng)了,聚在程朱氏的屋里閑坐。
程朱氏揭開茶蓋,吹開漂浮的茶葉,呷了一口,放下時(shí),并不把杯蓋放上,一邊的婢子就知曉,隨即又為她添上了些。
這寺里的茶葉倒是清香略帶苦味,正是她極歡喜的口感。
不久,那小廝回來,垂首道,“夫人,小的已知會主持。只是主持挽留道,‘明后日便是圣河寺的燈會,屆時(shí)燈火憧憧,萬人空巷,周遭是極熱鬧的,各位不若留下來賞玩一二?!?p> 以往,這燈會本只是限于寺廟內(nèi)的法會,燃的是粗矮的尋常燭火,點(diǎn)的是代表心光的燈。
后來逐漸有小商販在通向寺廟的長階之上,擺了各色花燈售賣,寺中沙彌秉著不擾人生計(jì)的想法,由著他們?nèi)チ恕?p> 于是售賣花燈者愈發(fā)多起來,長階上容納不下,便擺到山腳下,漸漸地,商販?zhǔn)圪u的種類也就愈發(fā)齊全,這法會似乎便成了京中特有的燈會。
昭容可盼著這燈會許久了,自是興致很高,“既如此,再多留一日也好?!?p> 聽聞寺中還專給香客備了材料,可自行制作花燈,從前她總是孤身在府中,便是約了幾個(gè)京中貴女一道賞玩,她們也總是顧忌著她的身份,拘謹(jǐn)?shù)煤?,難以與她親近。
可如今不一樣了,行秋身子大好,有他陪著,想來不會同往年一般無趣。
長公主都這么說了,程朱氏饒是有心回府,也不好敗了她的興致,于是便讓這小廝回話去了。
待阮玉儀回廂房不久,便有婢子送來了制花燈的材料。東西也就簡單幾樣,處理過的細(xì)長竹條,一些宣紙,以及剪子、筆墨、細(xì)線等。
細(xì)細(xì)一瞧,她卻在里頭見著一張灑金的宣紙,與這些尋常材料放在一起,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木香接過東西,道了謝。
“這灑金宣紙也是寺里之物嗎?”阮玉儀指了指,問道。
圣河寺雖是香火充裕,可寺中沙彌向來信奉節(jié)儉,若是有多的銀錢,一般是用去做善事了,這般奢靡實(shí)在不似他們的作風(fēng)。
那婢子是侍奉在昭容身邊的,她欠了欠身,笑道,“姑娘好眼力,這的確不是寺廟的東西。是長公主殿下讓人去采買的,覺著多了,這才叫奴婢給您送些來。”
原是要給程朱氏也送些過去,只是到了她這個(gè)年紀(jì),卻是對這些不大感興趣了,除去此行兩個(gè)女眷,多的幾份便是分到了隨行了幾個(gè)婢子處。
“那便多謝殿下了。”阮玉儀道。
看來昭容確實(shí)對這次燈會分外期待了,心情好到還能念及她的一份。
送走了長公主的人,阮玉儀兩人閑來無事,便也倒騰起花燈來。
木香的手當(dāng)真是極靈巧的,綁竹條的動作也顯得嫻熟。被熱水烹煮過的竹條分外柔韌,在她指尖像是有了靈性般,由她任意擺弄。
阮玉儀瞧得有些癡,只覺得她這哪是在做花燈,分明是在變戲法。
反觀自己手上,本是想扎個(gè)兔子,竹條連接處倒是扎牢了,只是這兔子實(shí)在是圓乎了些。再抹上紙漿糊,更像一只吃撐了肚的兔子了。
木香見了,也忍不住低頭笑,“小姐,你的燈做得真是討喜,這兔子一看就是個(gè)有福的?!本褪秦澇粤诵?p> 阮玉儀正聚精會神地給它點(diǎn)眼睛,聞言放下手中的筆,道,“你便笑吧。若是木靈來做,不得把你笑厥過去。”
思及之前木靈剪的窗花,她似乎想到了木靈做花燈的模樣,也不由得彎起了唇角。
“小姐慣會笑話人的,要是木靈聽見了,定是不干。”木香接道。
做花燈也是個(gè)費(fèi)勁兒的活計(jì),阮玉儀又揀著余下的材料,弄了個(gè)小些的。待全部完成,她手指都已是被擱得有些泛紅,這點(diǎn)紅印子在這雙筍尖般的手指上,顯得分外可憐。
她輕輕揉著自己的手指,讓木香將這個(gè)小的給程睿送去了。不過因恐他亂碰燙了手,里邊是不曾放了蠟燭的。
晚膳時(shí),阮玉儀心里揣著心事,只用了點(diǎn)羹湯就再吃不下了。在木香的催逼下,才勉強(qiáng)又用了塊巴掌大的餅下去。
她在燭火搖曳下,擺弄著面前兩盞花燈,暗自琢磨直至夜幕沉沉,才終于站起身來,“今夜我許是不回來了,若是有人來尋,還得要你幫著遮掩點(diǎn)?!?p> 她手中拎起那盞圓潤的兔子花燈,低聲對木香囑咐道。
她想著擇一只給世子送去,可木香做的實(shí)在精巧,她自個(gè)兒都?xì)g喜得緊,哪里肯拿去送掉。相比之下,自是這個(gè)兔子花燈遜色得多。
木香只聽了半句,便已是一驚,良久才會了意,唇瓣囁嚅,卻無法應(yīng)下來,“小姐,真的只能如此嗎?”
她輕輕捏了捏木香的手心,算是安撫。
既然那秋娘都能得他垂憐,她不覺得自己就不可以了。
眼下時(shí)間一日日過去,雖然婚期不知會被安排在哪日,但也只會愈加逼近。因此,她需要討要一份安心,或是一小處能供她自保的蔭庇。
木香也知道這是早決定了的,一聲不吭地非得將她送到姜懷央院子門口,又是一頓交代,才不情不愿地走遠(yuǎn)了。
阮玉儀凝視木香的背影良久,一陣酸澀泛上心頭。
過了這段日子就好了,即使是用些不入眼的手段,只要能得一個(gè)自由身就好了。
暫且咽下所有的淚,也許事成后,她們還能回趟江南。
提著花燈,阮玉儀正待推門,一邊恰巧路過一個(gè)小沙彌,正是那日大殿門口將她認(rèn)出來那個(gè)。
小沙彌手中提著照路的燈盞,燭光不是很亮,只能照亮腳下方寸的土地,“施主,您這花燈做得真漂亮?!彼雌饋硎锹愤^。
“小師父謬贊,不過隨心而做罷了?!?p> 微光如螢火,卻將她的一雙眼眸映照得淺淡似琉璃,連同她的聲音,聽起來也是清清淡淡的,是幾乎要和夜風(fēng)融為一體的。
小沙彌朝她笑了一下,“若是施主愿意將這花燈掛在我們寺廟哪處,我們也是絕不會摘掉的?!?p> 阮玉儀雖為人婦一個(gè)多春秋,卻到底是少女心性,也只有她這般的,手下才會誕生出這樣討人歡喜的兔子燈了。
小沙彌言罷,一頷首,走遠(yuǎn)了,那一點(diǎn)燭光直到拐角才看不見。
她感到心里平和了些,也轉(zhuǎn)身進(jìn)了院子——這次是從正門,無人攔著她。
許是心中有數(shù)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她緊緊攥住了手心的燈桿,甚至手心微微濡濕了。
原是早自己將自己安慰好了的,可一到姜懷央慣常所宿的廂房門前,心下又忐忑起來。她躲在墻后躊躇許久。
她細(xì)細(xì)辨別里邊的動靜,沒什么聲兒才敢悄悄探個(gè)頭,見床榻上姜懷央像是睡熟了的模樣,某根繃緊了的弦便松了下來。
心中某個(gè)角落其實(shí)在希望著,就算自己進(jìn)去,他也不要醒才好。
可她不知道的是,從她邁進(jìn)這個(gè)院子起,姜懷央便倏地睜開了眼,眸光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