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悲憫之母（5K）
突如其來的女聲，令屋內(nèi)所有人為之一靜。
蓋爾與菲比面無表情，盡量不去看奈拉。
“艾希特，你這大嘴巴還是這么臭?！?p> 奈拉的表現(xiàn)比羅恩想象中的要平靜得多。
僅是眼中閃過一絲厭煩之色，雖也反唇相譏，但并沒有露出太大的怒意。
顯然兩人積怨已久，短暫的言語交鋒，已經(jīng)達到不到破防的地步了。
房門被打開，一抹藍色袖袍率先映入了羅恩的眼簾。
進來的是一位少女，年紀與奈拉相仿，約莫十七八歲。
穿著一身天藍色法師袍，袍上繡著精美的花紋，還有各種寶石裝飾加以點綴，高貴盡顯，一頭淡碧色的波浪卷長發(fā)濃密而富有光澤，淺紫色的眼眸帶著點咄咄逼人的氣焰，鼻子高挺，眉毛修得細長，嘴巴較于尋常女性稍顯寬大了些，但配上艷紅色的唇彩，倒是為她平添了一分成熟女性的韻味。
不得不說，同樣是位相貌姣好的少女。
但以羅恩的評價，較于奈拉還是有一定的差距。
不等少女反擊，奈拉已率先笑著向羅恩說道：“羅恩，我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便是永遠長不大的孩子，大名鼎鼎的‘大嘴巴’艾希特·弗利女士?！?p> ‘別扯上我啊，該死的壞女人！’
羅恩暗罵一句，瞥了一眼刻意昂首挺胸的奈拉，再看了看艾希特天藍色法師袍下，那一馬平川，沒有半點起伏的胸脯。
頓時便明白了‘永遠長不大的孩子’代指的是什么。
他十分正式地行了個禮：“有幸見到您，艾希特小姐?！?p> 艾希特施施然回了一禮，笑吟吟道：“像您這么謙遜有禮的紳士，怎么會選擇在這么一位粗俗不堪，沒有半點教養(yǎng)的野女人手下工作呢？”
一時間，場面靜到了冰點。
羅恩心中罵娘，冷汗都要出來了。
“咳咳……”一陣輕咳恰如其分的響起，卻是蓋爾開口了，“艾希特小姐，不知陷阱布置得如何了？”
聞言，奈拉與艾希特同時冷哼一聲，算是為這次短暫的交鋒畫上了休止符。
而陷于夾縫中難以喘息的羅恩，此時不由向蓋爾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若非蓋爾解圍，他真要被這兩個女人給玩死了。
劫后余生下，蓋爾那粗獷的面孔，在羅恩眼里都顯得可愛了些。
艾希特款款走到一張椅子旁，手里憑空多出了一個做工精美的棉絮坐墊，放在冷硬的椅面上，細心整理了一下法師袍，優(yōu)雅落座，而后方才開口道：“我已經(jīng)在哨塔前方放置了大量特制的誘獸香薰，待到夜幕降臨，將其點燃便可以將狼群盡數(shù)吸引過來?！?p> “我等準備的捕獸夾呢？”菲比開口問。
艾希特道：“捕獸夾自然是放在了香薰四周?！?p> “好！”蓋爾一拍桌案，哈哈大笑道：“我們還可以在哨塔上放冷箭，這樣一來便能盡量削減那群畜生的數(shù)量了?！?p> 艾希特變魔術(shù)般，面前已經(jīng)多出了一套餐飲用具，桌布、銀質(zhì)茶壺與茶杯，幾個木質(zhì)花紋杯墊，竟如同居家般弄起了熱飲。
茶壺顯然是魔法器具，自帶加熱功能，不一會兒一壺熱茶便已砌好，之后添奶加糖，自己不急不緩的倒了一杯，香飄四溢，紅唇輕抿一口：“嗯，味道還不錯?！?p> 抬手稍作示意：“大家要喝可自便，也嘗嘗我的手藝。”
蓋爾擺手搖頭：“多謝艾希特小姐盛情，但我還是喜歡喝酒，哈哈?！?p> 菲比也禮貌性的拒絕。
奈拉自是不必多說，冷著臉看都沒看艾希特一眼。
羅恩有些意外她竟沒有對此吐槽一番，想必是對艾希特這番作派習以為常了。
見艾希特看向自己，羅恩道：“雖然很想品嘗一下艾希特小姐的手藝，但很抱歉，我現(xiàn)在實在沒有胃口?！?p> 這話并非客套，想到外頭那尸橫滿地的血腥場景，他是真的沒有胃口。
念及至此，再看那一臉悠然的艾希特，羅恩只覺這女的心理素質(zhì)不是一般的強。
‘我以后是否也會習慣這種場面？’
羅恩不由捫心自問，但并沒有得到答案。
艾希特似是看出了什么，笑了笑：“羅恩先生，看來您的確是位新人。”
奈拉突然冷哼一聲：“怎么？就這么怕我找到一位得力助手？”
艾希特笑了笑，沒作答。
羅恩本是有些懵，但細細咀嚼一番后，才得知原來自己被試探了。
一時間，心中頗有些復雜。
‘心都這么臟嗎？’
羅恩心中嘆了口氣，他本想著鍛煉自己一番，所以一直沒用洞徹之眼打探在場這些人的底細，從頭到尾都在以自身眼力去判斷一些問題。
但現(xiàn)在看來，還是有些太冒險了。
當下便使用洞徹之眼掃了一圈，將得到的信息與自己先前觀察所得進行比對，而后消化銘記。
事實也證明，他的眼力還有待提高。
艾希特突然又開口道：“對了，除了方才所說的布置外，我自己還準備了一些好東西?！?p> 說話間，手一揮，長桌上已經(jīng)多出了十多個半人高的黑色大袋子。
菲比抽了抽鼻子道：“新鮮的血肉？”
艾希特點點頭：“沒錯，是新鮮的牲畜肉，不過都混合了由我親手調(diào)制的毒粉，無色無味，用來對付嗅覺敏銳的狼群，再適合不過?！?p> 蓋爾撓了撓自己的絡(luò)腮胡，道：“那些野狼的嘴可叼得很，再鮮的肉也沒它們親手獵殺的鮮，除非是在極度饑餓的情況下……”頓了頓，看向艾希特，目光一閃，“難道……”
艾希特抿了口茶：“沒錯，誘獸香薰里還多了點小玩意兒，那群畜生只要一聞到，就會餓瘋了。”
蓋爾拍案叫好：“還是艾希特小姐準備得周全，如此一來，哪怕狼群再多一倍，也能輕松解決了。”
艾希特對奉承并沒有什么表示，只是淡淡地看了奈拉一眼，“我這毒粉可不便宜，不過算我資助了，就不向各位收取費用了。”
“說得誰稀罕占你便宜似的。”奈拉冷笑一聲，在羅恩心痛的目光中，將一枚金幣甩在艾希特跟前的桌面上，起身道，“不用找零了。羅恩，跟我出去一趟。”
待羅恩與奈拉離開，艾希特看向菲比與蓋爾，笑道：“她是不是怪我搶了她的風頭？”
屋外。
“走吧，既然都已安排妥當，我們便先去哨塔那邊等著吧?！?p> 奈拉開口。
羅恩點了點頭。
“對于艾希特剛剛的作為，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雖然我很討厭她，但我可以保證她并沒有什么惡意?！?p> 走出兩步，奈拉忽然又說道。
“我沒在意?！绷_恩無所謂地攤了攤手。
通過洞徹之眼，他對艾希特已算有些了解，冥想法修行者，同樣是一位準超凡，天賦與奈拉不相上下，是鎮(zhèn)中豪紳千金，家世在鎮(zhèn)內(nèi)也算顯赫，最重要的是，她同樣是男爵之女尤娜·萊斯爾的親衛(wèi)候選人，算是奈拉的同僚。
據(jù)羅恩了解，所謂的親衛(wèi)候選人，并不存在淘汰制，之所以冠宇“候選”二字，只是因為實力沒有突破超凡。
一旦兩人突破成為超凡者，便是正式親衛(wèi)。
奈拉之所以這么說，顯然對艾希特還是認可的。
并且，羅恩通過洞徹之眼，還看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他開口道：“老板，你覺得艾希特小姐的布置如何？”
奈拉看了他一眼，大方承認：“很好啊，她與我一般，都是尤娜大人的親衛(wèi)候選，別的不說，在能力方面確實沒什么問題。”
“原來艾希特小姐還有這一層身份，難怪?！绷_恩一副頗為意外的樣子。
笑了笑，又道：“不過要是艾希特小姐知道你這么說，應(yīng)該會很高興?！?p> 奈拉嘁了一聲：“這跟我說什么有什么關(guān)系，能在我面前出風頭，她自然高興。”
羅恩眨了眨眼：“或許是因為得到老板你的認同，所以高興呢？”
“哈？你覺得她需要我的認同？”奈拉語氣夸張，“你這馬屁拍的，可真是一點水準都沒有?！?p> ‘明明相互欣賞，卻一個比一個嘴硬，有趣?！?p> 羅恩眼中含笑。
……
哨塔建在村子面向卡拉山的一側(cè)，一共四座，都是用木材簡易搭制，每座高約五米，看起來并不怎么牢固。
登上哨塔，羅恩看了眼后邊那被狼群沖撞撕咬，撕開出一個個大豁口的荊棘柵欄，還有周圍那些七零八落，姑且稱之為拒馬的玩意兒，有些悲哀地嘆了口氣。
他可以想象這些身份低賤，在富商權(quán)貴眼中甚至算不上是人的農(nóng)奴，也曾為自己的生命努力過。
但他們能力實在有限。
荊棘柵欄與那不能算是拒馬的防御工具，已經(jīng)是他們所能拿出的最強的抵御手段了。
可惜沒人在乎他們的死活，他們只是卑賤的農(nóng)奴，唯一的價值便是低廉的勞動力，死了完全可以再換一批，奴隸主根本不在乎這些。
哪怕是委托所這些人，對于此情此景，也大都漠視置之，沒有太多同情可言。
羅恩先前倒是從奈拉那看到過一絲悲憫的情緒，但也僅此而已。
‘世界的參差?。 ?p> 不知為何，羅恩突然有些想念藍星了。
“你在為他們的死而傷感嗎？”一旁正在眺望卡拉山的奈拉突然開口。
不等羅恩回答，她便接著道：“光傷感可沒用?！?p> 羅恩愣了愣。
“難道帕卡薩男爵領(lǐng)境內(nèi)，就沒有發(fā)生過類似的災禍？”奈拉回頭看向他。
‘糟糕，這妮子也太敏感了。’
羅恩心頭一跳，面無表情道：“自然有，但見過并不意味著就麻木了。”
奈拉將目光從他臉上移開，遠眺天際，眸中似有火光在跳動，忽然問道：“你聽過迪利安娜的故事嗎？”
羅恩搜刮著腦海中的記憶，點了點頭，道：“這位圣者的故事可謂家喻戶曉。傳言她建立了一個名為‘夢想鄉(xiāng)’的城邦，收容與庇護一切苦難者，那里沒有殺戮，沒有紛爭，沒有種族之分，沒有地位差異，所有生靈都能和諧相處，如同夢幻一般……”
“她也因此被世人尊稱為悲憫之母、希望之光、仁愛的迪利安娜、生命挽救者?！?p> “不得不說，她是位可敬的圣者?！绷_恩感慨一聲。
奈拉眼眸漸漸變得深邃：“悲憫之母之所以能建立起夢想鄉(xiāng)，是因為她是圣階強者，有資格去改變、去制定規(guī)則，也有能力保證令行禁止?！?p> “要知道，在這個世界，實力才是根本。”奈拉轉(zhuǎn)過身面向羅恩，語氣鄭重道，“所以，努力變強吧！心懷悲憫是好事，但弱小的你，什么都守護不了，也只能傷感罷了?！?p> 說完后，當奈拉再次背過身去時，背影卻比之前多了一絲落寞。
羅恩看在眼里，忽然覺得，奈拉最后這番話，更像是在對她自己說的。
‘看來這妮子也是個有故事的人?！?p> 雖然有些好奇，但羅恩并沒有用洞徹之眼去窺探，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愿揭露的往事。奈拉不單人美心善，還算是自己穿越以來的第一位朋友，更兼衣食父母，老板上司，總得尊重一下她的隱私。
話又說回來，羅恩是因為權(quán)貴們對生命的漠視而感到悲哀，但也僅此而已，他很清楚自己并不能改變什么，他并不是迪利安娜——而哪怕是迪利安娜，至高無上的圣階強者，也只能固守一隅之地罷了。
他只能保證，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圍內(nèi)，做到問心無愧。
天色漸漸轉(zhuǎn)暗，艾希特、蓋爾、菲比也與自家委托所的員工陸續(xù)趕到。
四家委托所，每家分別占據(jù)一座哨塔。
羅恩看向艾希特所在的哨塔，她身旁恭謹?shù)卣局晃慌?，容貌清秀，一身裝備十分華麗，淡綠色的皮甲造型美觀大氣，身后背負一張雕滿獸紋的翡翠色大弓，若再漂亮上幾分，便像極了傳奇小說中的精靈游俠。
不得不說，艾希特對自己的員工真是舍得下本錢。
“怎么，羨慕了？”奈拉冷不丁開口問道。
羅恩酸酸地說道：“老板，不是我要求高，都是委托所，你看看人家那待遇。我也不奢求能有那么一身拉風的裝備，但工資方面是不是能再給我提一點？”
奈拉直截了當?shù)溃骸澳氵€是直接跳槽吧?！?p> 羅恩訕訕一笑：“這哪能??！我逗你玩呢……”
奈拉白了他一眼，看向卡拉山方向，沉聲道：“時間差不多了。”
羅恩聽言，緊了緊手中的刀柄。
另一頭，艾希特朝身側(cè)的女子吩咐了一句。
只見女子從箭袋中取出一支箭矢，將箭頭裹上油布，將其點燃，而后張弓搭箭，“咻”的一聲響，一道火線劃破昏暗，落入了離哨塔兩百米開外的一處低矮洼地中。
一股股濃煙自洼地中升起，向四周彌漫擴散。
“菲比，都說那些畜生嗅覺敏銳，你猜需要多久才會有動靜?！鄙w爾扯開大嗓門朝比鄰哨塔上的菲比問了句。
菲比正雙手背負于身后，目視遠方，聽言便也回道：“一刻鐘之內(nèi)?！?p> “那我就猜一刻鐘之后?！鄙w爾嘿嘿一笑，舔了舔干澀的嘴唇，“‘粉紅玫瑰’新來的那批舞娘我可饞了好久了，待會誰輸誰請客，敢不敢？”
菲比斜睨了他一眼，道：“有什么不敢的。”
賭局剛立下沒多久，前方風向忽然生出了些許變動，使得煙霧朝卡拉山蔓延的速度明顯變快了許多。
菲比見狀，難得笑了笑，道：“蓋爾，看來今晚回去你得破費了?！?p> 果不其然，還沒到一刻鐘，卡拉山方向已經(jīng)響起了一陣陣狼嚎。
菲比適時道：“我贏了?！?p> “可惡！這該死的風，怎么說變就變?！鄙w爾苦惱地揪了揪絡(luò)腮胡，對身后的員工道，“待會記得給我狠狠地殺！”
另一頭，羅恩在聽到狼嚎聲后，心里七上八下，有些緊張，畢竟穿越至今，他還沒正兒八經(jīng)的戰(zhàn)斗過。
“快看，它們來了?！蹦卫蝗婚_口。
羅恩朝奈拉眺望的方向望去，以他七級體魄的目力，也隱約能看到一大片影影綽綽的黑影自卡拉山上狂奔而下。
沒過幾分鐘，大片黑影已經(jīng)臨近，一道道碧綠瞳光恍若夜間螢火，在一聲聲嚎叫中，徑直沖向放置誘獸香薰的那處洼地。
而洼地周邊早已布滿了捕獸夾，就等著這些畜生自投羅網(wǎng)了。
奈拉取下背后的長弓，高聲朝另幾個哨塔上的人說道：“那些畜生要進入陷阱范圍內(nèi)了，在場精通箭術(shù)的，還請各自準備好，看準時機射殺?！?p> 羅恩掃視一眼，發(fā)現(xiàn)除了奈拉與艾希特身旁的女子外，就只有蓋爾手下那位高瘦男員工是備有弓的。
如同事前預料的一般，狼群在受到誘獸香薰的迷惑后，已經(jīng)失去了警覺，先頭部隊率先沖入了捕獸夾陷阱區(qū)域，一時間人仰馬翻，鮮血迸濺，慘厲的狼嚎此起彼伏。
同伴的死傷并沒有讓野狼們退縮，反而是變得愈加瘋狂了，碧幽幽的狼眸中滿是對血肉的渴望，那是極度饑餓的表現(xiàn)。
‘看樣子是真餓瘋了?！?p> 羅恩暗暗咋舌。
而趁著捕獸夾建功之時，奈拉也動了，她動作奇快，羅恩只覺眼前一花，三支箭矢已經(jīng)被她捏在弦上，拉弓如滿月，只聽一陣刺耳的破空聲響起，遠處剛剛沖出陷阱，企圖朝哨塔逼近的野狼中，已有三匹應(yīng)聲倒地，俱是頭部中箭，貫穿顱骨。
反觀艾希特身旁的那位女子，雖說每次開弓都有建樹，但往往都是兩箭才能解決掉一匹狼，在技巧、力道與準頭等方面都比奈拉差了不止一籌。
而蓋爾手底下的那位男員工，箭術(shù)在三人中顯得最弱，只能從旁協(xié)助補補漏。
不多時，在狼群不畏死亡的沖鋒下，捕獸夾已全部被觸發(fā)，第一道陷阱也正式宣布告破。
可是最終取得的戰(zhàn)果卻比羅恩預料中的要差上一些，狼群的數(shù)量竟只削減了四分之一左右。
仍有近四十匹野狼順利沖出了濃煙范圍，一雙雙閃著碧光的狼眸中透著饑渴與瘋狂，晶瑩粘稠的唾液不斷自猙獰的牙縫間淌下。
它們的目光全部鎖定在了前方不遠處那一個個黑色的大袋子上，從那里邊飄散出的香甜的血肉氣味，令它們胃部蠕動不已，想也沒想，餓狼撲食般一窩蜂沖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