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恩緊了緊臉上的黑巾,走進了“喝死為止”。
雷恩進入后,門后一個全身包裹著很多層衣服的侍者探出頭來,仔細環(huán)視了一下,發(fā)現(xiàn)沒人跟蹤后,酒吧的鐵門緩緩地關(guān)上。
白天的酒吧里非?;薨?,毫無整潔可言的地板和凌亂的桌椅都在講述著昨夜的狂歡,刺鼻的酒臭味讓雷恩有些不適,只有幾束從縫隙間溜進來的光芒,讓雷恩感覺到幾分心安,但哪怕是烈星的光芒也只能在這昏暗中掀起一些微塵。
在侍者的帶領(lǐng)下,雷恩穿過酒吧大廳,來到了大廳后的一個小房間里。小房間里沒有什么家具,凌亂地擺著一些雜物
進入這個小房間后,侍者又將門鎖好,因為穿得太多了,弄半天都沒有扭到把手,他看了雷恩一眼后,躲在了一邊
雷恩笑了笑,走過去扭了扭門把手。
“咔擦!”
小房間中間的地板突然凹陷,一排向下的螺旋樓梯緩緩浮現(xiàn)。
“提醒一下你,老板昨天喝多了...”侍者有一些小心翼翼,警惕地看著雷恩。
雷恩一笑:“他哪天喝的不多?”
說完便向樓梯下走去。
....
“喝死為止”酒館,地下室。
和樓上混亂黑暗的景象不同,地下室里非常明亮。
一個面色冷酷的中年男子正坐在一個華麗的古典沙發(fā)上,正把玩著自己的羽毛筆。這個中年男人身穿白色高領(lǐng)長袍,系著簡潔的皮制腰帶,領(lǐng)口和袖口上都有精致的別針。精心修剪的棕色短發(fā)上抹上了檸檬味的香油,鼻下留了一個標準的“八”形胡子,看起來十分講究...他長相普通,身上有一道從頭頂?shù)叫乜诘目膳掳毯?,他也因為這道疤痕失去了右眼。雖然依舊能睜開,但灰白的空洞眼神無法映射出任何情緒。他面前是一個古典的儀式長桌,上面擺著大量的文書,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
桌上的文書堆積成山,但卻絲毫不亂,每一疊文書上都有專門的編號,顯得非常有條理。除此之外,還擺著一個精致的酒瓶,瓶塞已經(jīng)被起開,散發(fā)著誘人的甜味,瓶身上包著一層黑色的油紙,并用了一條紅色的絲帶打了一個花結(jié),上面印著“蘭德瑞的秘密”,是非常好的酒,市場價九千金幣。
要知道,在圣恩帝國,一百個銅幣能換一個銀幣,一百個銀幣換一個金幣。
而整個破破村一年的收成兌換的話,也就是百來金幣。
雷恩的眼角抽了一下,但也僅此而已。
他習慣了。
整個地下室被裝潢成了古典書房的模樣,地上鋪著帶有“金尾花”花紋的地毯,一排排高大的書架整齊地豎立在桌椅后,顯得十分嚴肅。書架里塞滿了大量晦澀難明的典籍,大多都是和植物相關(guān),少部分和醫(yī)學、醫(yī)藥相關(guān)。一排排各種植物的標本被精美的玻璃制品封存,每一個標本都由人頭大小的玻璃球密封,玻璃球按種類掛在書架前,和里面的典籍相互呼應(yīng),且都貼著一張小紙條,上面寫著植物的名字和特性。
墻壁上的星力燈則是專門找人定制的,看得出用料也相當昂貴。這種星力燈不用人為注入星力,它內(nèi)部已經(jīng)有了一個簡單的自循結(jié)構(gòu),可以自動吸引星力,對,就和星力珠的特性有些接近,但卻遠沒有星力珠那么復(fù)雜。
整個地下室的裝飾和布局就突出了兩個字:錢多多。
以前雷恩第一次來的時候就被這樣的密室震撼,沒有想到破破村居然還有如此華麗的地方!
這個地方的主人則叫:米勒·斯提爾。
是破破村的村長。
嗯,雖然是村長,但他從來不管事,都是他手下的一位年輕的書記負責打理村子的各種事物,他就掛個名而已。但哪怕是這樣,雷恩依舊對米勒先生十分尊敬,或者說全村人都對他十分尊敬。
以前村里曾爆發(fā)過一次怪病,病原體就是雷恩。雷恩在短時間內(nèi)通過不斷的蹭飯行為感染了整個村子,雖然沒死人,但依舊造成了很惡劣的影響。而那個怪病的狀態(tài),怎么說呢,要死不活的,不斷吐白沫,而且身上還布滿青斑。
老肖恩那個急啊,但就算老肖恩請來了宮廷醫(yī)師也沒有解決怪病,只能說壓制住了村里的病情。但隨著時間慢慢過去,醫(yī)師們始終無法研制出特效藥,甚至連醫(yī)師團內(nèi)部,也開始出現(xiàn)感染。
老肖恩在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下,只能飛信去請他最不愿見的米勒先生。當時米勒先生據(jù)說在世界各地游歷,不過幸運的是,米勒先生正好剛從其他國家游歷結(jié)束回到圣恩,正準備修整一番,所以飛信寄出一天后就到了他的手里,當天晚上他就趕到了破破村。
米勒先生一到,先看了老肖恩一眼,然后看了看奄奄一息的病原體,又摸了摸病原體的后頸,又聞了聞他吐出來的白沫,很快就明確了這是一種具有高傳染性和殺傷性的致命疾病。米勒先生立即拉起了醫(yī)師團開始研發(fā)特效藥,病人也集中隔離了,病原體小雷恩則是被單獨隔離。
感染全村這件事,讓雷恩非常愧疚,已經(jīng)做好了被孤立的準備,畢竟錯在自己,大家討厭自己也無可厚非。
但米勒先生并沒有說出真相。
米勒先生對外宣稱這種疾病來自于山里,由動物傳染,并不是人為導(dǎo)致的。
雷恩的秘密被保護了下來,雷恩很感激他。
小雷恩對醫(yī)療的過程記憶猶新,他記得米勒先生動不動就打罵那些宮廷醫(yī)師,當時覺得很好笑,但現(xiàn)在想想就覺得米勒先生很不簡單。
那可是宮廷醫(yī)師團??!給皇帝看病的那種!
只見當時的米勒先生左手一巴掌,右手一巴掌,抬手一巴掌打得那些醫(yī)師團的人意識模糊,人仰馬翻,但又繼續(xù)唯唯諾諾的爬起來繼續(xù)工作。
厲害?。?p> 小小的雷恩雙眼幾乎要冒星!那種極度認真和極度自律的模樣讓他非常崇拜米勒先生!
后來,病情得到了控制,怪病被米勒先生的特效藥徹底解決,而米勒先生面對熱情的村民們只說出了一個條件:我什么都不要,我什么都不缺,你們只需要把肖恩·因菲爾德綁到我的面前就可以了。
村民們聽完立刻就拿起家伙去綁人,而老肖恩竟然也沒有跑,就任由村民們把他綁著帶到了米勒先生的面前。
好事者小雷恩對當時的場面記得非常清楚:
米勒先生抓著老肖恩就是一陣拳打腳踢,一句話都不說。
而老肖恩也就任由他打,身上的鐵甲也早在來之前就脫下了。
“不躲了?”
“不躲了?!?p> “為什么不躲了?”
“因為我不能看著我的孩子死,也不能看著他們死。”
雷恩記得當時米勒先生聽完好像打得更猛了...
后來吧,米勒先生留在了破破村。雷恩也不清楚兩人之間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也同樣不清楚為什么米勒先生留在了破破村,更不清楚為什么還掛名了村長。不過雷恩知道的是,米勒先生是一直在找老肖恩的,之前好像一直沒找到?嘖,也不知道兩個大男人之間有什么說不開的東西。
米勒先生開了一家酒吧,也就是“喝死為止”。平常他并不會去管自己開的酒吧,或者說,他開酒吧的目的就只是單純的為了實驗?zāi)承┧幮裕斎?,這些都是確保無害的。
酒吧的管理同樣丟給了那位有責任、有能力的年輕書記,米勒先生只是負責提供酒而已。
這間地下室其實背后還有個實驗室,只是平常休息的時候米勒先生都會在這里。
至于為什么雷恩可以來到這里?其實是因為雷恩小時候并不是只生過那一場怪病。他還生過各種奇奇怪怪的疑難雜癥,都不屬于普通的疾病,老肖恩曾經(jīng)贊美他“瘟疫之神”。所以每次一有不舒服,‘老病原體’總會第一時間來米勒先生這里報道,然后萬能的米勒先生就會花費一些時間處理這個“毒罐子”。
咦?某種意義上來說,米勒先生也履行了村長的義務(wù)?
沒有米勒先生的治療,怕是全村早就進入疾病失樂園了吧?
順便一提,門口的接頭行為和暗號是雷恩定的,他的說法是:
“我一個病原體必須隱秘地接受治療?!?p> “萬一引起恐慌怎么辦?”
“就像這樣,搞個接頭,這樣我來了你們也好有些準備?!?p> “讓你的侍者統(tǒng)統(tǒng)穿好五層衣服再開門,我不確定下一次是什么性質(zhì)的病!”
“時間?時間就早上,反正你們早上酒吧不開門,沒人來!”
米勒先生覺得有一定的道理,雖然自己不需要防護什么的,但他的侍者們需要。特別是在聽到雷恩的暗號內(nèi)容時,點點頭表達了自己的滿意。
......
“米勒先生,我來了?!?p> 雷恩緩步走到長桌面前,輕輕施了一禮,摘下了自己的草帽。
米勒先生似乎并沒有聽見,繼續(xù)轉(zhuǎn)動著自己的筆。
“米勒先生?!?p> “米勒先生?”
雷恩無奈的嘆了口氣,米勒先生就是這樣,你從他臉上是完全看不出來這個人酒喝多了,他醉酒的特征就是,人會變得極為遲鈍。
不過,雷恩對此早有方案。
雷恩走到了米勒先生身邊,湊到耳旁輕輕道:“肖恩·因費爾德?!?p> “嗯?”
那人瞬間有了反應(yīng),原本有些失神的瞳孔頓時有了焦距。
肖恩·因費爾德,米勒先生最在意的人。
當然,不是感情的上的在意,而是在意他的死活。
雷恩其實有感覺到米勒先生對于老肖恩的那種極為復(fù)雜且矛盾的情感,他希望老肖恩去死的同時又希望他好好活著。有時候像兄弟,有時候像仇人...
總之就是非常矛盾。
“你來了?這次又是什么病?老規(guī)矩,先脫衣服,一邊脫一邊說?!泵桌辗畔铝耸种械挠鹈P,閉著眼搖了搖自己僵硬的脖子。
雷恩立馬走到沙發(fā)背后開始為米勒先生捏肩,一邊捏一邊道:“沒病沒?。∥医裉靵硐雭碚埥堂桌障壬粋€問題的。”
“哦?”
米勒依舊閉著眼躺在沙發(fā)上,感受著小朋友的殷勤捏肩服務(wù)。
“你應(yīng)該知道,我從來不教人東西的?!?p> 米勒先生有個自己的規(guī)矩,就是從來不教人任何東西。關(guān)系到了,有事情需要幫忙他會幫,但如果你要請教他事情,那么基本不可能。雷恩理不解為什么米勒先生對于教育知識這么反感,因為在他看來,米勒先生真的是一個知識極為淵博,且閱歷同樣豐富的一個人。
但是,雷恩沒有別的辦法。
德剛并不是普通的小樹,甚至可以說不是普通的生靈,它的種類和位格已經(jīng)遠超雷恩、包括老肖恩對于植物的理解,在這個破破村中,唯一有可能知道些什么的只有米勒一人。
其他地方也許也有這樣的人,但雷恩首先并不認識,而且他也不能信任外人,德剛的這種特殊情況只會招來危險而貪婪的目光。
他還不能保護德剛,甚至現(xiàn)在是德剛在保護他。
而德剛的情況也不宜繼續(xù)拖延,這一周雷恩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德剛的星力恢復(fù)太過緩慢,每天恢復(fù)那一絲絲還不夠它在自己意識海里的消耗。雷恩本想著讓德剛休息,但自己潛入以后很快鼻子就會堵住...說實話,現(xiàn)在德剛在自己意識海里幫自己探索是一件風險極大的事,很可能就會遇到像之前一樣的危險情況,雷恩不知道黑霧里還有什么,但德剛不能再來一次那樣的爆發(fā)了。
所以必須要找到一個讓德剛恢復(fù)的手段,不管是為了德剛,還是自己。
而信任米勒先生的原因...其實很簡單,因為他和老肖恩那詭異的關(guān)系。
雖然不知道他們之間的淵源,但米勒先生一定不會是個惡人。
就從他對生命的重視程度來看,他甚至可以說是一個非常好的人。除了為人有些偏執(zhí)和嚴厲,幾乎沒有任何人品上的缺點。
而最重要的是,他曾經(jīng)私下對雷恩說過幾句話:
“我知道你不是那只死狗的親生孩子?!?p> “我也知道你的心理年齡異于常人。”
“但,就算如此,你以后長大了也不能忘記他的恩情?!?p> “沒有他,就沒有你,也沒有我?!?p> “這不是感情上的脅迫,而是等價交換?!?p> 這幾句話,雷恩一直記在心里,對米勒先生的評價也再次上升了好幾個檔次。這是一個非常理性,但不無情的人,同時也是個非常聰明,但不自負的人。
......
“米勒先生,我知道你的規(guī)矩,但我還是來了?!?p> “既然知道規(guī)矩還是來了,那么就要有被趕走的覺悟?!?p> “哪怕我正在給你做全村最好最令人享受的捏肩服務(wù)?”
“服務(wù)完以后,你就會被趕走?!?p> “既然我一定會被趕走,那我為什么還要為你服務(wù)?”
“你可以選擇終止服務(wù),那樣,我現(xiàn)在就把你趕走?!?p> 米勒先生還是這個味道,但雷恩并不討厭這樣的說話方式,他笑了笑道:“米勒先生,不如先聽聽我要問什么,你再決定是否要回答?!?p> “雷恩,你知不知道你現(xiàn)在的這種樣子真的很像那只老狗?!?p> “我畢竟是他養(yǎng)大的,像他不過分吧?”
“如果是這樣的話,未來你可能也會成為一只老狗。”
“我并不在意,米勒先生,特別是這只死狗還救過你的情況下,未來如果可能,我也同樣會去救你的?!?p> 米勒聞言,眉頭抽了抽,嘆了一口氣道:“你說吧,說完就離開。”
雷恩也沒有繼續(xù)拉扯,直接了當?shù)牡溃骸懊桌障壬?,你知道意識海嗎?”
“如果是這種問題,你現(xiàn)在就可以走了?!?p> “你知道可以沉浸意識海的植物嗎?”
米勒聞言,眉頭皺了皺,似乎正在思考。
“你知道,可以入侵別人意識海的植物嗎?”
米勒睜開了雙眼,扭頭看向雷恩。
“你知道,可以把自己的子星送入別人意識海的植物嗎?”
米勒突然站了起來,結(jié)束了捏肩服務(wù),他冰冷地看著雷恩道:“小子,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我知道。”
“你確定?”
“我確定?!?p> “為什么找我?”
“因為你可以信任?!?p> 米勒冷笑一聲,靜靜地看著雷恩,而雷恩也靜靜地看著他。
突然,雷恩身上的黑衣開始無風自動,一股極度壓抑的氣息正在蔓延,米勒冷漠的說道:“看來你并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小子,你這是在賭命!”
米勒單手一抬,一片紫黑色的棱柱浮現(xiàn)在他的手中,散發(fā)著可怕的威壓,似乎連空氣都被壓縮了一樣,呼吸變得十分困難!
好強!
雷恩甚至能感覺到那片棱柱里所蘊含的龐大星力!如果說德剛的星力就像是一通水,那米勒先生的星力就是一片無盡的海洋!
巨大的壓力充斥著整個地下室,紫黑棱柱開始在米勒先生手中瘋狂旋轉(zhuǎn),帶起了一陣“星力風暴”!這一刻,所有的標本球同時崩碎,文書胡亂的飛舞在這個狹小的地下室中,雷恩開始耳鳴,身體也無法繼續(xù)維持站立,半跪在地上大口喘息。
“米勒先生...”
米勒先生并沒有理睬他,手中的紫黑棱柱越轉(zhuǎn)越快,地下室外的空間似乎也在不斷割裂!不斷有巨響傳來,雷恩甚至能看到一些細微的星力亂流!
“你不光在賭你自己的,你是在賭我們所有人的命!”
“你終將為自己的這種狂妄付出代價,雷恩?!?p> “但,這種賭局,我很喜歡?!?p> “只不過...得看你手上到底有沒有這個籌碼?!?p> 米勒先生手里的紫黑棱柱突然停下,整個地下室突然從剛剛的狂暴中陷入了死寂。只見米勒先生手上的棱柱緩緩消失,那股壓縮感也隨之消失了。雷恩感覺地下室好像有些不一樣,但又不知道哪里不一樣。
“米勒先生?”
“我已經(jīng)將地下室轉(zhuǎn)移到了我自己的‘星宮’里?!?p> 米勒慢慢放下了自己的手,看著雷恩說道:
“這種事,不能在現(xiàn)世里說?!?p> 米勒豎起了自己的食指,放在嘴前,輕聲道:
“因為...”
“祂有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