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往昔(三)
鳳梧和逸麒一路收了林中野獸,在日暮時(shí)分到達(dá)那老人所說的那座山上。
一具又一具的骷髏躺在漫山遍野。
鳳梧蹙眉,上前查看。
“這個(gè)最多已經(jīng)死了二十年了,而他旁邊這一具,卻是只有三年。”
逸麒抱臂:“所以那老頭說得是假的?”
“半真半假?!?p> 鳳梧繼續(xù)上前一具又一具地查看,逸麒也在她身后分析道:“他說那縣丞將死人丟在這荒山上,應(yīng)是真的,那么那縣丞死了之后呢?那些死去的百姓的尸體去哪了?”
“還有一個(gè)?!兵P梧突然出聲道:“最近連續(xù)死去的人,是怎么死的?兇手是誰?”
見鳳梧插嘴,逸麒愣了一愣,因?yàn)榘此麑P梧的認(rèn)知,這么不禮貌的事情,鳳梧是不會(huì)做的。
鳳梧頓住腳步,將逸麒護(hù)在身后:“有魔氣?!?p> 聽見“魔氣”二字,逸麒下意識地先查看自己,見不是自己身上散發(fā)出來的魔氣,他松了口氣。
前方陡峭的崖壁上,有一個(gè)山洞,黑色的魔氣從里面溢出。
鳳梧手中幻化出一條紅繩,一頭系在自己手上,另一頭則是系在逸麒手上。
“你牽好這一頭,這樣不會(huì)走散,若是有什么事你便拉一下,我會(huì)感知到。”
話音落下,鳳梧腳尖輕輕一墊,御風(fēng)而行,落在峭壁上。
她轉(zhuǎn)頭對逸麒微微一笑,手中掐了一個(gè)訣,一個(gè)保護(hù)罩落在逸麒頭上。
“等我回來?!?p> 聲音虛空而又清明。
鳳梧踏入山洞,明火符燃起,周圍瞬間一片明亮。
山洞深處,女子紅衣罩體,修長的玉頸下,一片酥胸如凝脂白玉,半遮半掩。一雙媚眼含笑,紅潤的嘴角微翹,欲引人一親芳澤。
是妖魔并不令鳳梧驚訝,令鳳梧驚訝的是————那女妖竟長得和自己有幾分相似。
“仙界萬人仰慕的鳳梧仙子,主神之后,今日屈尊光臨我這里,有何貴干???”
“九尾狐嫵沅?”
嫵沅廣袖一揮,眼神更加?jì)趁模骸罢桥?。?p> “汝身為青丘狐族之后,竟自甘墮落為妖!”
“自甘墮落?”
嫵沅眼睛突然兇狠起來:“哈哈哈哈!好一個(gè)‘自甘墮落’!我們青丘狐一族,本位列于仙,可那長璆,卻讓司命慕寒將狐族劃出仙簿!”
她一步步走到鳳梧面前:“我們不再為仙,連最低等不入流的妖都欺負(fù)我們,我只能變得強(qiáng)大起來!”
“強(qiáng)大?吸人精氣,就是你所說的強(qiáng)大!”
嫵沅長長的指甲嵌入肉里:“你想救他們?可他們,未必想讓你救啊?!?p> 鳳梧打出一掌,嫵沅沒有絲毫防備,踉蹌著退后,她捂住自己的胸口,吐出一口鮮血。
“鳳梧!你今日就算弄死我,這花鈴鎮(zhèn),還是要死人!”
鳳梧一個(gè)閃身來到嫵沅面前:“什么意思?”
嫵沅一抹嘴角的血,轉(zhuǎn)身躺在石床上。
鳳梧面前,出現(xiàn)了一面鏡子,鏡面內(nèi)是花鈴鎮(zhèn)所發(fā)生的一切。
花鈴鎮(zhèn)所死之人,確是被嫵沅吸干了精氣。
原來那老人,是冤魂所化的厲鬼,他與鬼淵之主重痕達(dá)成約定,重痕助他重回人世復(fù)仇,而他要助重痕收集世間怨氣。
嫵沅的出現(xiàn),讓老人欣喜若狂。
嫵沅所吸食精氣之人,皆是那老人的仇人之后。
那些死去的人被吸干精氣丟在荒山野嶺,怨氣四溢。
而那老人之所以會(huì)化成厲鬼,是因?yàn)樗换ㄢ忔?zhèn)的人凌虐致死!
鳳梧看著鏡中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不敢置信。
香氣撲鼻,鳳梧感覺渾身無力,倒在地上。
嫵沅把鳳梧安放在石床上,看著她的面孔道:“你曾對我有恩,我不會(huì)害你,但這件事,你不能插手?!?p> 再說另一邊的逸麒見鳳梧遲遲不歸,心下著急上火,不管手中的紅線動(dòng)沒動(dòng),直接飛檐走壁,來到了山洞外。
“你在干什么!”
一聲厲喝,嚇得嫵沅身體一顫,她轉(zhuǎn)身看向那個(gè)不速之客。
只見逸麒釋放自己身上的威壓,怒視著嫵沅。
“魔君景煜?”
威壓釋放的同時(shí),他身上的魔氣也散發(fā)了出來。
“真是有趣,仙魔向來為敵,鳳梧仙子與景煜魔君卻結(jié)伴而行,莫非你們二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當(dāng)?”
“你敢污蔑鳳梧!”
逸麒……哦不,應(yīng)該是景煜。
景煜閃身上前,惡狠狠地掐住嫵沅的脖子:“你再敢污蔑她,本君就讓你灰,飛,煙,滅!”
嫵沅抓著景煜的手,試圖讓他放開自己。
景煜見著她抓著自己的手,一臉嫌惡,狠狠地將她甩了出去。
“呃,咳咳咳……”
嫵沅怨恨地看著朝著鳳梧走去的景煜:“她若知道了你的身份,只怕是對你恨之入骨!”
景煜溫柔地?fù)嵘哮P梧的臉頰:“她不會(huì)?!?p> “不會(huì)?”嫵沅踉蹌著站起:“你是不是忘了她是誰?她是主神之后,仙界鳳梧!以天下蒼生為己任的鳳梧仙子!”
話音落下,就見著景煜笑著看向嫵沅,這笑容,令嫵沅不寒而栗。
“既然這樣……那么,你就永遠(yuǎn)都保守著這個(gè)秘密吧!”
景煜一揮手,拔了嫵沅的舌頭,挖出了她那明動(dòng)?jì)趁牡碾p眼。
嫵沅捂著眼睛,嘴巴里“唔唔”地喊著。
“這是本君給你的一個(gè)教訓(xùn)!”
景煜抱起昏迷中的鳳梧,走出山洞。
嫵沅憑著自己的直覺,轉(zhuǎn)向他們離開的方向,心中恨意滔天。
她終有一日,會(huì)報(bào)今日之仇!
鳳梧是被一股血腥氣熏醒的。
她一睜眼就看見了背著自己,渾身是血的景煜。
“嗯……怎么回事?”
鳳梧晃了晃腦袋,她記得她在山洞里,在和嫵沅……
“對了!嫵沅呢?”
景煜冷哼一聲,將鳳梧背得更緊了些。
鳳梧意識到不對勁,拍了拍景煜的肩膀:“到底怎么回事?”
“那老頭殺了花鈴鎮(zhèn)所有人,狐貍精偷襲了你還記得嗎?”
鳳梧回憶了一下:“我聞到了一股異香。”
“那就對了?!本办蠋еP梧走出樹林:“那異香是青丘狐族獨(dú)有,老頭殺人,那狐貍精吸食精氣,現(xiàn)在花鈴鎮(zhèn)上全都是怨氣?!?p> “不好!”
鳳梧掙扎著:“快放我下來!快!”
景煜剛將鳳梧放下,她便撒開了腳丫子,直奔花鈴鎮(zhèn)。
如景煜所說,花鈴鎮(zhèn)怨氣四溢。
鳳梧不由得捂住鼻子,這股血腥氣比景煜身上還要濃重。
再次踏入花鈴鎮(zhèn),無一活口。而怨氣散發(fā)的地方,則是那棵菩提樹。
菩提樹本為仙樹,可給人帶來好運(yùn),如今在鳳梧面前的菩提樹,則是一棵魔樹,它正吸收著四處散發(fā)的怨氣。
“鳳梧仙子,在下等候多時(shí)了?!?p> 菩提樹上,男子開口道。
樹葉遮擋著,鳳梧看不真切男子的容貌,她只知,這男子,是魔!
果不其然,那男人道:“鬼淵之主重痕,見過鳳梧仙子?!?p> “鬼淵之主?”鳳梧斂眉:“魔君景煜派你來的?”
而站在鳳梧身旁的景煜一挑眉,這怎么就成了他派的了?
他發(fā)誓,他和重痕不熟,絕對不熟!
重痕有意無意地瞥向景煜:“他還管不著我。”
景煜:“??!”
鳳梧突然飛身,拉著景煜離那菩提樹一丈遠(yuǎn)。
菩提樹下,紅色陣法出現(xiàn),鳳梧面色凝重:“噬魂……”
此陣一出,怨氣凝聚,花鈴鎮(zhèn)死去之人的魂魄皆出幽冥澗,與菩提樹合為一體。
“問世!召來!”
鳳梧冷冽一喝,直朝那菩提樹刺去。
噬魂陣在三界之中雖是常見,但極其難解。
凡是進(jìn)入陣中的魂魄,且不說沒有轉(zhuǎn)世投胎的機(jī)會(huì),還會(huì)化為鬼淵中的無殤河水,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將會(huì)為禍天下。
噬魂陣的陣眼就是吸收怨氣的人或物,而現(xiàn)在,就是這棵菩提樹。
現(xiàn)在,只要?dú)Я诉@菩提樹就好。
鳳梧掐了一個(gè)劍訣,問世分為千千萬萬把,直擊噬魂陣。
陣法屏障慢慢開始出現(xiàn)了裂縫,景煜突然飛身來到鳳梧身邊,一道符咒飛出,屏障驟然碎裂!
“不錯(cuò),有長進(jìn)?!?p> 聽見鳳梧的夸贊,景煜的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
重痕翻身下樹,從袖中拿出一個(gè)琉璃瓶。
周邊魂魄接連怨氣被吸入琉璃瓶,而那棵菩提樹漸漸開始枯萎,最后只剩下光溜溜的枯樹干。
蓋好瓶蓋時(shí),鳳梧正欲上前奪取,重痕眼疾手快地將琉璃瓶放入空間,鳳梧撲了個(gè)空。
“鳳梧仙子,可千萬不要輕信身邊之人哦!在下言盡于此,今日就此別過。”
傳送符出,重痕消失在了原地。
“他究竟想干什么?”
鳳梧似是喃喃自語,又像是在對景煜發(fā)出問題。
景煜也是十分疑惑,近日魔界中的傳信里,全都是平靜無常,鬼淵也無任何動(dòng)靜,那這重痕又是怎么回事?
不過景煜更在意的是重痕的那句“不要輕信身邊之人”。
如今,花鈴鎮(zhèn)被孤魂籠罩,菩提樹被怨氣吞噬。
鳳梧御劍于花鈴鎮(zhèn)上空,眼眸合上。
“日月為明,鑒耀金庭,利而往生……”
“鳳梧!你要干什么!”
景煜見鳳梧要以自己的修為度化這些孤魂野鬼,一緊張,喊出的不是“師父”,而是“鳳梧”。
一個(gè)時(shí)辰過去,這些冤魂漸漸消失。
鳳梧睜開眼,雙腳落地,見景煜一臉擔(dān)心的樣子,她撫上他的頭:“我沒事,別擔(dān)心?!?p> 景煜紅著眼眶,一把摟過鳳梧緊緊抱在懷里:“以后別這樣了?!?p> 鳳梧被景煜這突如其來的舉動(dòng)嚇了一跳,當(dāng)聽見他的話后,鳳梧蹙眉:“我是鳳梧,度化他們本就是我的職責(zé)所在。”
“鳳梧!”景煜松開她,氣呼呼地看著鳳梧:“你就不能為自己想想嗎!人各有命,生老病死,本就是他們凡人的宿命!”
“逸麒!”
鳳梧眼中帶著不快,語氣中滿是指責(zé)。
“我們應(yīng)該以天下蒼生為己任,度化他們,這是一個(gè)神仙該做的,若按你所說,那這天下會(huì)有很多苦難之人?!?p> “眾生皆苦,你難不成要一個(gè)個(gè)去度化嗎?你度化得過來嗎!若有人生來便是惡,你又該如何?”
“沒有人生來便是惡的?!?p> 看著景煜氣得跳腳的樣子,鳳梧呼出一口濁氣。
“那魔呢?”
鳳梧一愣:“魔?”
景煜略帶希冀地看著鳳梧。
“魔就是魔,自當(dāng)勸誡,讓他們歸降,又或是度化他們,送他們于往生,只愿來生一心向善,有個(gè)好結(jié)局?!?p> 景煜當(dāng)場愣在原地,原來在她心里,魔終是不可原諒的,只能送于往生極樂嗎?
鴻蒙宮內(nèi),長璆慵懶地躺在臥榻上。
“本座查遍了仙界眾人,都沒有查到一個(gè)叫‘逸麒’的,原來,是魔君景煜啊?!?p> 菁霜點(diǎn)頭應(yīng)聲道:“是,不知帝君是否打算告訴鳳梧仙子。”
長璆沉思片刻后道:“不,本座要景煜再欺騙地深一些,本座要鳳梧對他深惡痛絕。”
話音落下,外面就進(jìn)來了一個(gè)與菁霜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
這女子還帶了一個(gè)嫵媚動(dòng)人的美人,只可惜,這美人沒有了她魅惑人心的雙眼。
“帝君,這妖已帶到?!?p> “菁雪,辛苦了。”
菁雪微微頷首,走到菁霜旁邊站定。
“狐妖嫵沅?!?p> 嫵沅抬起頭,一雙眼睛纏著白綾,在原本的魅惑上帶了絲絲神秘。
“狐妖?我青丘狐族本是仙!若不是你,我狐族何至于此!”
長璆翻身下榻,步步走進(jìn)嫵沅:“只要你幫本座一個(gè)忙,本座就允你青丘狐族重歸仙簿。”
“你此言當(dāng)真?”
“自然?!?p> 嫵沅抿唇:“你想讓我做什么?!?p> 長璆勾了勾唇。
景煜,你不是喜歡演戲嗎,不是想要呆在鳳梧身邊嗎?既然如此,本座只好成全你了。
鬼淵。
重痕將琉璃瓶打開,那些冤魂迫不及待地破瓶而出,盤旋在鬼淵上方,哀嚎聲不斷。
幽冥澗有無殤河,河水為孤魂所化;鬼淵有無燼海,海水以怨念所聚。
那些盤旋的冤魂化為一縷縷怨氣,投入無燼海。
怨氣投入海水中時(shí),海面上出現(xiàn)了巨大的風(fēng)浪,哀嚎聲愈來愈響亮。
見著無燼海上的風(fēng)浪,重痕滿意一笑,離他的目的,越來越近了。
“重痕,你想做什么?”
景煜悄無聲息地在重痕身后站立,目光如炬。
趁著鳳梧回仙界,景煜來了鬼淵質(zhì)問重痕。
“這不是魔君嗎?怎么,不陪著你心尖上的鳳梧仙子了?”
“本君在問你話!”
重痕看了一眼景煜,收回琉璃瓶:“魔君你看,這怨氣又重了些呢?!?p> 景煜聞言看向無燼海,見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浪潮,他沉聲道:“你想讓怨氣吞并三界。”
“怎么?擔(dān)心了?”
重痕挑了挑眉:“魔君以前可不是這樣的人啊,原來殺人不眨眼的魔君,也會(huì)有心懷天下的時(shí)候。”
景煜看向天邊,他不是心懷天下,他是心懷鳳梧。
“你若是敢做對鳳梧不利的事情,本君饒不了你?!?p> 拋下這句話后,景煜轉(zhuǎn)身離開。
見著景煜的背影,重痕搖了搖頭,他不知是該悲還是該喜。
他只知,自古女子紅顏禍水,這話果然不假。
鳳梧回來的時(shí)候帶了一個(gè)仙回來,這仙不偏不倚,是景煜最討厭的————玉淵。
景煜死死盯著玉淵,眼神恨不得把他斬成八段。
一旁和鳳梧聊得正歡的玉淵脊背發(fā)涼,瞥了幾眼景煜。
見鳳梧去打探消息,玉淵終于忍不住了,抱臂看著景煜:“你這家伙,一直看著本……我,你不會(huì)喜歡我吧?”
“我沒斷袖之癖。”
景煜翻了個(gè)白眼。
“那你看我干什么?”
“你離我?guī)煾高h(yuǎn)些?!?p> 玉淵上下打量著景煜:“你的?小鳳凰何時(shí)成了你的了?”
隨后他恍然大悟:“你喜歡小鳳凰?也是,小鳳凰傾城之貌,又心懷天下蒼生,誰見了都會(huì)喜歡。只不過啊……”
玉淵頓了一頓:“小鳳凰與我,已有婚約?!?p> “你說什么!”
景煜上前一步,面色黑如鍋底。
“你們在聊什么?”
這時(shí)候,鳳梧正好從外回來,一回來就覺得氣氛壓抑。
見鳳梧回來,景煜便換上了天真無邪的笑容,他上前摟住鳳梧的胳膊:“師父,你回來啦!”
鳳梧揉了揉他的頭,從空間里拿出一袋糕點(diǎn):“你最喜歡的栗子糕?!?p> “謝謝師父,師父最疼我了!”
景煜接過糕點(diǎn),還挑釁地看了一眼玉淵。
鳳梧倒是沒注意到他這些小動(dòng)作,她只是無奈地看著景煜,說道:“栗子糕吃多了上火,只能偶爾吃一下?!?p> 景煜點(diǎn)點(diǎn)頭:“嗯嗯?!?p> “小鳳凰?!?p> 玉淵心中吃味,語氣發(fā)酸:“我怎么沒見得你對我這么好過?我喜歡吃什么你知道嗎?我難過了??!”
鳳梧倒是時(shí)常見玉淵這幼稚模樣,見怪不怪道:“你我從小一起長大,按人間的說法,就是‘青梅竹馬’,你喜歡什么討厭什么,我自然是知曉的?!?p> 這番話倒是讓玉淵平復(fù)了一下心情,只覺得心里暖暖的,聽在景煜耳朵里,另有一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