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重歸舊夢
長夜寒寂，山風颯颯。
二人在此處山頂待了一個白日，將這方地界山脈走向和村寨大概描繪個具體，直至傍晚才堪堪完成。
山谷夜色深沉，二人便商量著在此地休整一晚，不再趁夜色趕路。
這次改變一下守夜次序，溫如意守上半夜，何念平守下半夜。
溫如意瞧著眼前蜷縮在帳篷布中的何念平，心中思緒萬千，有對此次任務(wù)的懷疑，也有對前路不定的迷茫。
她緩緩起身，站至崖邊，居高而下眺望下方的村寨。
這方山谷極為獨特，像是個倒扣的海碗，但海碗中生有嶙峋奇特的山峰，說是拒北山脈平白向下凹陷一段都不為過。山峰一層一層的分布在山谷中，將其分割成相連或斷絕的部分。
溫如意這個角度正好隱約能夠看到那半山腰處的村寨，只是相比昨日的安靜祥和，此夜村寨悠然飄逸的氣卻幽冷異常，像是郁郁不得歡的落魄書生即將迎來自己的歸途。
她微微皺起眉頭，好看的遠山眉箍在一塊，能看得出她心情極為糾結(jié)。
昨夜的虎形玉佩到底是什么？與她脖子上的玉佩為何會相互呼應(yīng)？那飛入二人體內(nèi)的幽氣又是什么？
一樁樁麻煩事墜在心頭，讓溫如意隱隱覺得今夜不會太平，緊緊握住手中長劍，思緒愈發(fā)清明。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天風漸漸推動云翳，遮住那一彎霜月，天地乍然黯淡到極點，到了不可視五指的地步。
此處山頭滿滿地彌漫起一股濃霧，冰涼的水霧粘在人身上，直教冷戰(zhàn)打個不停。
溫如意抱著劍盤腿坐在何念平身旁，突兀的身子發(fā)抖起來，本來清明的思緒也驟然混沌。映著一潭春水的眸子漸漸閉合，昔日無數(shù)的回憶涌上心頭。
輕咬舌尖，溫如意強硬地把迷?；靵y的思緒從回憶浪潮中拽出來，她隱隱約約的瞧見數(shù)不清的人影隨著濃霧奔騰而來，本想拔劍迎敵，但僵硬的身軀和混亂的思緒都難以支撐。
這一刻，她只覺得好冷，好累，只想什么都不管而后沉沉的睡去。
但靈臺最后一絲清明讓她顫顫巍巍的伸出手掌，試圖叫醒沉睡的何念平，但平常脫手可及的男人，于此刻好像咫尺天涯。
“何，何念平，醒醒？”
溫如意竭盡全力，也只能從嗓中擠出一絲呼喚，但輕盈的嗓音被山風一吹，便悉數(shù)碎掉隨著山風飛入夜空。
就連手指也只是堪堪勾到帳篷布，卻沒有拉動的力氣。到此，靈臺最后一絲清明驟然破滅，于是春水眸子里的靈光也消失。
溫如意只記得，在昏睡前一刻，眼中好似出現(xiàn)一抹貫通天地的金光。
…………
回憶的浪潮波濤洶涌，昔日過往如走馬觀燈一般，一幕幕在腦中閃爍。
溫如意覺得自己好像重新回到十歲的那個寒夜，屋外飄雪若片片鵝毛，北風若刮骨刀鋒，但屋內(nèi)溫暖融融，父母尚在，她撒嬌般枕在父母膝頭鬧著讓他們講故事，但看不清父母容顏。
隨著北風愈發(fā)呼嘯，暴雪下的愈發(fā)狂驟，火爐中木柴噼啪作響的聲音也漸漸聒噪。
她隱約重新看到了父母生前的容顏，是那樣的和藹慈祥，渾濁的眼中盡是慈愛。他們講故事的嗓音也是那樣的熟悉，聽在耳中喚起靈魂深處的柔情。
但擾人的風雪久久不停息，反而愈發(fā)的聒噪鬧耳，甚至墻壁都難以之阻擋，漸漸地，父母的容顏再度模糊，講故事的聲音也漸漸淡去。
下一刻，風雪擁著一群執(zhí)刀的黑衣人沖破墻壁，堂而皇之沖進屋內(nèi)。
于是，天塌了。
溫如意怔怔的瞧著入目鮮紅，一股濃濃的無力感從心中升起。她想要施展九字真言斬盡妖人救下父母，也想喚出玉人劍救下引頸就戮的弟弟妹妹。但一抬手，只能瞧見兩只孱弱的手臂。
此刻的無力，一如十年前的那般，只不過十年前她還是懵懂的幼兒，面對無盡的鮮血只會害怕到瑟瑟發(fā)抖。如今重溫一遍，身懷諸般絕技卻也無可施展，只能看著逝去的親人再被屠戮一邊，飛濺的血液撲倒臉蛋上，還是一樣的溫熱。
溫如意看著大喊“快逃”的父母，終于是忍耐不住，她尖叫著、嚎啕著奔向劊子手的刀劍。
但無論她怎樣奔跑，怎樣哭喊，父母、弟妹、兇手以及刀劍卻不斷遠去。于這關(guān)鍵時刻，溫如意兀地想起一張俊朗的面容，那張時而掛著男人的成熟又時而帶著少年人的朝氣的面龐，
于是溫如意用盡最后的力氣喊出那個名字，
“何念平”
意識迷糊之間，她隱隱約約聽到一句，
“我在”
……
何念平醒轉(zhuǎn)之后，便見溫如意暈倒在自己身旁，手指緊緊勾住帳篷布，俏臉滿是難過。眼前則是無盡的濃霧，以及在濃霧中跳躍作妖的人影。
他兀地明白了，原來在意識混沌間聽到的呼喚不是妄想，而是溫如意發(fā)出的求救或是提醒。
至于破開混沌的金光，則是前些時日領(lǐng)悟的金光咒，至正至陽，最能破開虛妄露出底下本真，所以他才沒有像溫如意那般暈睡過去。
“小姑娘瞧著挺厲害，怎么不點點魔抗”
何念平無奈嘀咕一聲，將帳篷布蓋在溫如意身上，并將人抱到先前睡覺的地方，而后緩緩走至層層人影之前。
見著何念平到跟前來，濃霧驀然散開一道路徑，飄出一個人影，半邊臉是撕裂的腐肉，面頰骨頭漏在外面。另半邊則是一張女人臉，吹彈可破柔嫩順滑。
就這么一張陰陽臉緩緩飄至何念平身前，靜靜的注視著何念平，低聲說道：“我死的好冤吶”
何念平張開雙臂，整個人赤紅雷光閃爍，聞言冷笑道：“關(guān)我屁事”
下一刻，他便化拳為掌直接砸在女鬼頭顱之上，于是那張陰陽臉倏地破碎，化作縷縷濃霧回到霧潮當中。
霧潮好似受到挑釁，無數(shù)怨靈猙獰嘶吼間拼湊出一巨大的丑陋面孔，沒有五官，只有濃濃的怨念。
何念平一雙肉掌纏繞上至剛至陽的正陽雷，連連揮舞，在這巨大惡靈面孔上打出不少破碎的傷口。他每一次落掌都能將一只鬼物給點燃并快速化為灰燼，于是凡手掌所及之地，便是一路“火樹銀花”。
原本黑暗的霧潮一下子被點燃，燃燒起赤紅的陽火。
這一片火海般的壯麗景象星星點點地映照在何念平的眼底，驅(qū)散眸子里看不清的濃霧，透露出無窮的冷厲。
何念平雙掌合在胸前，無端來的暴虐性子，一掌擊出幻化成彌天的赤紅掌影，將巨大的惡靈頭顱轟然打散。赤紅的正陽雷霆纏繞在身上，宛如天神身上四溢的鎏光。
恰此時，何念平聽到一絲孱弱的呼喚，極細極小，但飽含著壓抑的絕望。
他招出太乙法劍，令其誅殺逃竄的惡靈，自己則走到溫如意的身邊照看，聽著那一聲聲細微的呼喚，他悠然嘆口氣，回道：“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