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遠大學藝術學院劇場，外邊是無風的靜雨，里邊是“鳳凰于飛”舞蹈大賽的決賽。張遠收起傘，在劇場門前用力甩了幾下，擔心這樣的天氣不利于明芷的情緒。這回吳瀚是一起來的，兩人都是來看喜歡的姑娘，一路上心照不宣，不做多余的交流。不過關心室友不算多余。
“望辰比我們還早出門，周末又是這天氣，他是去哪？”
“誰知道，每個月總有那么幾天吧。”吳瀚總是一副吊兒郎當。
“可能是電影節(jié)有些商家回訪工作?！?p> “人民公仆啊?！?p> “晚些回去問他吧，先進去?！?p> 單人組決賽一共有20位選手，明芷的出場號碼是12號，青璇14號。這令張遠感到有些擔心：青璇是明芷的舞伴，號碼那么接近，來得及換衣服么？
“你看完（想看的人）就走么？”吳瀚問。
“不，應該得等頒獎?！睆堖h認為明芷拿個獎還是沒問題的。
“這么有信心，不過也對，畢竟初賽第一?！?p> “唉，其實難說，她受傷了?！?p> “殘血搓大招，威力更強?！?p> 決賽節(jié)目的質量看起來比初賽高出不少，大部分選手的表演似曾相識，應該是沿用了初賽節(jié)目，不過是跳的更加熟練的完整版。初賽和決賽只隔了一周，像明芷這樣重排新舞的恐怕極少，一直都是擔心她的傷，忘了幾天內排好一段全新的舞本就是不小的挑戰(zhàn)。天氣不熱，劇場沒開空調，張遠感到汗珠在背后滑落。
“8號選手，劉飛，傣族舞蹈，《新飛》?！?p> 張遠聽了報幕直皺眉，劉飛怎么跳傣族舞？難不成還想走明芷的路，讓明芷無路可走？看一眼吳瀚，他也是一臉懵。轉頭再看臺上，差點把下巴驚掉，揉揉眼再看，竟是真的。
“這這、這不對吧？”張遠幾乎站起了身。
“這是，青璇？”吳瀚也很意外。
“什么情況？劉飛的舞伴也是青璇？”
“哦哦，對，是可以有舞伴的?！眳清斫饬怂枰斫獾牟糠?。
張遠心里告訴自己冷靜，其實沒問題。青璇和劉飛本來也熟，當她舞伴不奇怪，該擔心的就只有青璇的體力。不過每段舞就幾分鐘，應該問題也不大。
張遠定下心神時，臺上節(jié)目已經(jīng)跳了一半，兩只孔雀正針鋒相對，斗美來到高潮。青璇冷艷高潔，劉飛生動熱烈；同樣音樂、同種舞蹈，呈現(xiàn)出截然不同的魅力，相彰相顯，令人拍案叫絕。劉飛是主角，劇本上寫著她的勝利。青璇很快進入她的節(jié)奏，一起為觀眾獻上如照鏡般對稱的唯美舞蹈。平分秋色之后，青璇代表的老孔雀舞蹈漸弱、停止，劉飛扮演的新生代孔雀則盡情開屏，帶著前輩的傳承更加堅定地舞蹈。兩代孔雀公主完成美的傳承，節(jié)目也戛然而止。
兩人盈盈謝幕，張遠衷心鼓掌，吳瀚更是瘋了似的大聲喝彩、吹口哨。劉飛的表現(xiàn)真的很好，評委雖指出了一些細節(jié)問題，但也不吝贊美之詞，對她在比賽中挑戰(zhàn)不擅長舞種的選擇，更是大加贊賞。之后的幾個節(jié)目舞種各異、精彩紛呈，但對張、吳二人缺乏吸引力。11號選手謝幕，張遠猛然坐直身體，整理衣裝。
“12號選手，明蘇嶼，現(xiàn)代舞，《蘇醒》?！?p> “她跳民族舞，你跳現(xiàn)代舞？”張遠嘴里嘀咕著，目光已在臺上搜索。舞者露面，張遠再次驚呆，吳瀚也不能幸免。明芷的舞伴竟不是青璇，而是劉飛！
張遠是微張著嘴、帶著震驚和惶恐看的這個節(jié)目，但即便如此，還是看懂了。因為她們的舞蹈不僅優(yōu)美，還有著極強的表現(xiàn)力。故事的主角可以是一位舞者，也可以是天使、是詩人，是任何一個百折不回的靈魂。重要的并非她是誰，而是她如何從命運的噩夢中，蘇醒。
開始時，張遠以為她們一個代表現(xiàn)實，一個演繹理想，但她們很快把二者混淆。當人們覺得這大概是“莊生曉夢迷蝴蝶”的意境，又赫然發(fā)現(xiàn)，她們共鳴于同一次元。這可能不是靈魂與身體的對話，而是并蒂雙生的夢想。到后來，誰也不去徒勞區(qū)分她們，而是將舞臺上的一切識別為完整的概念——蘇醒，即是生命的倔強。
張遠打心底感謝劉飛，她巧妙地替代了明芷受傷的左腿。明芷沒有像張遠預想的那樣，扮演受傷的舞者或折翼的天使，她大膽地、肆意地做動作，喜歡便高高躍起，樂意就雙腳著地。她的舞伴會為她卸去過多的重力，讓她自由舞蹈、盡致淋漓。
天衣無縫的配合中，是舞者間的信賴和驕傲。驕傲是一種美，劉飛真的絕美！她是最想打敗明芷的人，于是親手掩蓋她的傷，不惜以自己為支撐，也要對手發(fā)揮全盛的實力。
主評委要求全場觀眾給她們更熱烈的第二輪掌聲，然后暢談自己對這支新舞的體會，毫不掩飾地夸獎自己的兩位得意門生。觀眾都在猜想，臺上之人已被視為冠軍。不是明芷，就是劉飛。
有力的競爭者在14號位橫空出世，劉飛跳民族舞，明芷跳現(xiàn)代舞，那么青璇可以跳街舞！舞伴從來不是加分項，但“這次比賽有舞伴的都很驚艷”，評委在點評青璇時無疑想起了劉飛和明芷，發(fā)現(xiàn)最優(yōu)秀的三個節(jié)目竟然是她們的排列組合。但青璇的舞伴不是明芷，也不是劉飛，而是令張遠和吳瀚更加目瞪口呆的人。
“傅望辰？什么情況？！”
“我靠！我靠！靠靠靠靠靠！”
傅望辰幾乎每個動作都讓吳瀚叫出聲來。他的街舞，顯然比青璇跳得還要老練，一副駕輕就熟的瀟灑做派。張遠甚至一度擔心，青璇會虧在被自己的舞伴比了下去。
不過這畢竟是傅望辰，他并不允許自己掩蓋青璇的光彩。一開場的盡情閃耀，被證實是為青璇定調，告訴她，來吧，你要比這飛得更高。她到了他的身邊，竟完全不是花瓶功能大于實力的街舞社門面，而是一掃青澀與猶疑，氣場全開的自信女王。
她無所畏懼！干脆得近乎暴力，颯爽至有些兇狠?？此韬芏啻瘟?，從未見她如此揮灑自如，編舞信手拈來，一切動作流暢，難度隨意就上。冰冷而桀驁的微笑，殺人不見血的刀，甩手一揮，臺下成片成片的絕倒。這才是青璇！張遠明白了，青冶夢不是為了好玩才撮合自己的弟妹。
青璇和傅望辰的表演如水銀瀉地，努力追趕的觀眾早已失速，節(jié)目還未結束，臺下就已響起迫不及待的掌聲和喝彩。兩人并肩而立，胸膛不住起伏，仿佛剛從另一個激動人心的時空中歸來。他們牽著手謝幕，是她主動的！雖然只有一個鞠躬的時間。
主評委顯然被說服，因為她說：“小青，以后我不反對你練街舞了——然后這位男同學，有興趣加入藝術團嗎？”比賽懸念陡增，大部分觀眾就與張遠和吳瀚一樣，不知道怎么比較風格迥異的民族舞、現(xiàn)代舞和街舞。
之后的選手中，表現(xiàn)最亮眼的要數(shù)孟芝琳。她的節(jié)目和初賽時完全一樣，卻又可說是判若兩舞。這時的她才是真正的挑戰(zhàn)者，舉手投足間散發(fā)的自信光彩令人炫目。她贏不了明芷，至少這次不行，但她戰(zhàn)勝了比賽，贏得了自己的認可——這比誰的贊賞都還更加重要。
青璇來到張遠身邊，傅望辰不見蹤影。她有些欲言又止，張遠則不住贊嘆她的表現(xiàn)?，F(xiàn)場核分沒用太多的時間，主持人倒序念出第十至第四位的選手名字，然后不懷好意地停頓。明芷、劉飛、青璇的名字都還沒有出現(xiàn)，三甲的順序成為每個人最渴望得知的福音。
“第三名！評委老師剛跟我說，他們真的特別猶豫，甚至想打破規(guī)則給出并列的結果……”
“哎呀！”“別啰嗦了?。?！”“快念！”
臺下的人對最后關頭被吊胃口深惡痛絕，不少人沖著臺上吼了起來，但大部分人沒有出聲，都屏著呼吸，捏掌以待。“第三名是——14號選手，青璇！”小青對張遠吐吐舌頭，笑得有點頑皮，“還是打不過呀”，快步上臺而去。
念第二名時主持人語音拖得很長，但沒有再過多插話。劉飛和明芷相互挽著上了臺，前者把后者讓到最中央的位置，然后站在另一邊的青璇接替了劉飛，做小師姐的拐杖。
三個最耀眼的女孩子在臺中央合影時，一個抱著花束的人影避開舞臺兩側的工作人員，從正面騰身一躍，上了舞臺。站在臺前的張遠和吳瀚應該后悔，自己怎么沒想過這樣的操作。而張遠的后悔程度，很快遠在吳瀚之上。
捧花的人直奔明芷、目無他人?；ū幻鬈平釉趹阎?，美麗的笑容隨之綻放，立刻把鮮花比得一無是處。沈天揚！張遠認出了這個送花的男人，然后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阻擋他公然示愛的舉動。是愛情嗎？不一定，但明芷的欣喜寫在臉上。她認可這個男人。
張遠發(fā)覺了青璇關心的眼神，向她報以微笑。定了定神，卻發(fā)現(xiàn)身邊的吳瀚幾近凝固。他看的當然是劉飛，張遠順著他的目光小心抬頭，卻沒能看到劉飛的表情。她轉身走了，背影中有作為第二名登臺時并未顯現(xiàn)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