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大爺張豐
身穿淡藍絲綢錦緞袍,手搭雪貂暖巾,足蹬官靴,東漢皇帝劉宏的常侍,大宦官張讓,端坐暖椅,無視跪在廳中的小宦官,觀察著自己銅鏡中的相貌,臉上似帶惋惜。
束發(fā)整齊,兩鬢斑白,微長的臉型,臉龐上已顯皺紋。
唉~~,還是老了。張讓心中感慨。
陛下已現(xiàn)老相,那他也應(yīng)該衰老,數(shù)年前他已經(jīng)停止服用鹿血鹿奶。如今,自己原本保養(yǎng)極佳的皮膚終是再難掩老態(tài)。
王甫死了,曹節(jié)也死了,終于把那些該死的老家伙都熬死了,可他也老了。張讓思緒流轉(zhuǎn),下手小太監(jiān)跪地靜候,不發(fā)半點聲音。
大長秋之位到底還是被趙忠拿下了,老兄弟相互守望的誓言到底只是笑談,趙忠啊趙忠,你跟袁家走近,你試圖與皇甫氏親善,真以為他們能助你善名鄉(xiāng)里么?
張讓眼角閃過冷意,轉(zhuǎn)眼間,卻又化作無奈。
埋怨趙忠無智?唉~~他還不是一樣?張讓無奈,眼中轉(zhuǎn)現(xiàn)悲憤。
潁川荀氏,某費盡心機保你荀氏子弟,卻當不得爾等一聲謝呼?善名鄉(xiāng)里啊,難道吾等終是難尋歸根,爾等何以欺人至此!
“啪!”手中清晰可照絲發(fā)的銅鏡被張讓狠狠擲出。
下方小宦官身體微顫,抬頭仰觀張讓,緩慢起身,見張讓沒有怒意,這才小步走到被扔出的銅鏡前,將其撿起,輕手輕腳的將其放在一邊。
“大爺往幽州派送財物?所送何物?”中性的聲音,張讓才對小宦官問道。
“素帛、錦帛少許,皆為中下之品。上品玉珠十枚,上品嫁衣一套,中品襦裙三套,一塊絕品紫金,四副金絲內(nèi)甲,以及。。。以及。。?!毙』鹿贄l理清晰的匯報著一件件物品,說到最后,卻是猶豫起來。
“以及什么?”張讓皺眉,不耐問道。
“以及一枚張公符印?!毙』鹿佥p聲道。
“嗯?中品下品?上品嫁衣,四副內(nèi)甲?呵呵,我這兄長還真是有些心思,呵呵呵呵?!辈[眼琢磨,片刻張讓發(fā)出笑聲,似是開心,但笑聲稍顯尖銳。
“張公,那符印是否追回?”小宦官試探問道,卻見張讓眼中盡是冷意的掃其一眼,小宦官急忙低頭垂手。
東漢民間亦有禮儀,但哪怕百姓與官宦相處,所謂的規(guī)矩禮儀更多是突顯施禮者的氣度,并沒那么嚴謹。倒是這些太監(jiān)之間,言行舉止樣樣謹慎,一言一行,都似有所暗喻。
“去請大爺回府一趟。”張讓對小宦官說道,小宦官領(lǐng)命退去。
所謂大爺,便是張讓失散的兄長,同樣也是張繡娘那攜款潛逃的老爹,這兩年張繡娘可是沒少擔心,但其沒有半點音訊,劉滄也是無奈。
而如今,遠在涿縣的劉滄與張繡娘怕是不知,那家伙真的跟權(quán)傾朝野的張常侍扯上了關(guān)系,并且成了張讓手下徒子徒孫口中的大爺。
片刻等待,一名身穿灰黑錦袍的老者出現(xiàn)在張讓面前,身形消瘦,黑臉褶皺,臉上帶著些許不安,眼神閃爍,似有狡猾。
對面張讓察覺老者神態(tài),嘴角不自覺的翹起微笑。
此乃張讓兄長,繡娘之父,張豐。
“張公,何事將我匆忙喚來?”張豐走到近前,對張讓恭敬道。
“叫我幺弟!你想讓外人再給我加上條不尊兄長的名頭么!?”嘴角掛起的笑容收斂,張讓聲音尖銳道。
“幺弟,您又不是不知道,我這是真不習慣。再說,這府中人人對您敬畏有加,莫再因我這粗鄙之人掃了威儀。”張豐面上一僵,片刻無奈道。
“你便是我兄長,血脈至親,掃什么威儀,張家只剩你我二人,有我在,你就是貴人,貴不可當之人,誰敢言你粗鄙。”
張讓面上難得掛起了真摯,走到張豐的跟前,拉著他,一同坐到一旁矮塌上。
兩人落座,自有侍從端上茶湯糕點。
侍從退下,張讓拿起一塊糕點遞給張豐,隨后自己也拿起一塊,塞入嘴中咀嚼,卻是只有在張豐面前,張讓才會這般放松。
張豐早已習慣張讓對他的親昵態(tài)度,似乎張讓對他有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偏執(zhí)。
相處多時,他也心疼自己這個弟弟,但見到張讓平日的一些作態(tài),卻也讓張豐對其難免畏懼。
“唉~,你也真是,從小膽小,到老也沒改變,若是你早來尋我?guī)啄辏粋€司隸校尉而已,何須搞得現(xiàn)在這般麻煩。”兩人喝茶吃糕,看張豐情緒放松,張讓嘮家常一般說道。
“若是麻煩就算了吧,你在皇上身邊伺候,萬事都要小心,我都這把歲數(shù)了,也不是那塊料?!睆堌S對張讓道,語氣中不由帶出一些關(guān)心。
張豐庶民一個,不過半年前他親眼看著張讓將曹節(jié)的弟弟弄死,然后他就多了個讓他兩腿打顫的官位,越騎校尉。
越騎校尉,為北軍五校尉之一,掌京師常備越騎營,秩比兩千石,官位高,沒啥活,多以皇帝比較親近信任的人擔任。
張豐可謂踩著上一任越騎校尉的腦袋一步登天,嗯,被砍掉的腦袋。
上任之后,張豐都不怎么敢在自己那一營兵將面前露面,結(jié)果張讓又開始給他謀劃司隸校尉的職位。
那玩意雖然跟越騎校尉的‘年薪’一樣,但可比越騎校尉狠多了。
司隸為州,司隸校尉掌兵權(quán),責稽查,名義上可審訊逮捕所有官僚權(quán)貴,如今正是外戚何進坐著這個位置。
在這個州牧還沒有出現(xiàn)的時段,司隸校尉活脫脫的就是一個蹲在皇城邊上的州牧,其權(quán)勢之重顯然已經(jīng)不需再說。
讓他這個幾年前還是泥腿子,還在跟一個十幾歲的小屁孩搶水,還差點被小屁孩氣的自掛東南枝的老頭去當司隸校尉?
他就是跑洛陽來碰碰運氣,打個秋風,能混吃等死最好,可怎么就成了如今這個局面?
張豐表示:心好累。
“怎么能算了?張家如今就你我二人,我這一生便是隨了陛下,所謀所求,終要給后世留個念想?!睆堊屢姴坏脧堌S退縮,感覺出張豐對他亦有關(guān)切,音調(diào)中帶些苦楚。
“張家便要由你我而起,而且這司隸校尉關(guān)乎甚重,你若掌之,亦可與我守望相助,除了兄長,讓再沒可信之人?!闭f話間,張讓看向張豐,充滿感性。
“唉~~,為兄。。。為兄盡力,縱使拼了這條老命,為兄試試吧?!睆堌S面色復(fù)雜,咬牙拍腿,但轉(zhuǎn)眼又開始泄氣。
“兄長放心,我自會為兄長安排好一切,此事算不得急迫。且兄長還需努力,還需為我張家留下血脈傳承。”張讓安慰,轉(zhuǎn)眼而來的催促,更讓張豐兩眼發(fā)黑。
努力,老漢是真努力了,但老漢這一把歲數(shù),血脈什么的出不來,也情有可原吧?
“盧植那匹夫年紀不比你小,今年不照樣誕下一子?!彼坪蹩闯鰪堌S心思,張讓勉勵道。
“老漢一逃荒刨地之人,怎能跟人相比?!睆堌S也有點急了。
因為他的到來,張讓在府中給他安排了十數(shù)名各種意義上的貼身女侍,開始還挺歡樂,可兩年下來,如今他腰酸,背疼,腿抽筋,實在有點要不起了。
早前聽說張讓有給他再換一批的心思,提起這種事情,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咱們還是說說當司隸校尉的事情吧?老漢想奮斗。
“怎么不能比,他如今才誕一子,好歹你女兒都已成人?!睆堊尣还軓堌S著急上火,頗為不負責任,輕聲說道。
“便是繡娘成人,老漢更不能這般胡鬧,我。。?!睆堌S氣憤,忽地止住話頭,卻是見到張讓眼神詭異的對他打量。
“繡娘,嗯,張繡娘?吾之侄女?吾張讓之侄?”張讓冷聲,眼中卻閃爍異樣光芒。
“。。。”張豐沉默,心中高呼,去球!
看著張讓如同掛了冰渣的冷臉,張豐考慮,要不要先給自己這幺弟磕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