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隆坡的十月,剛剛下過一場雨,給這座城市的夜晚帶來了一絲清涼。方平駕著車駛往唐人街,他的家就在那里。
深夜的大街已無喧鬧的人群和車流,空蕩蕩的路況讓方平放松了精神,他左手握著方向盤,右肘撐在一旁的車窗升降器上,思索著明天的工作,他不擔心自己的走神會導致迷路,因為這條路他已經(jīng)走了五年多,早已爛熟于腦中。
多年前方平自國內(nèi)一所普通高校的財務管理專業(yè)畢業(yè),出于經(jīng)濟方面的考慮,他選擇了學費和生活費用都相對便宜的馬來西亞留學,本想鍍層金后回國好找工作,因緣際會下,在臨畢業(yè)時被吉隆坡本地一所規(guī)模頗大的貿(mào)易公司直接錄用,有了一份頗豐的收入,而這一干就是五年,他也從一名助理會計成長為一名會計師。
這時幾片樹葉飄落在擋風玻璃上,打斷了方平的思緒,他啟動雨刷將落葉刮去。忽然五十米開外的馬路邊,兩個糾纏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方平本能地放緩了車速。
當車子靠近時,其中一人突然從馬路邊沖了出來,方平趕緊剎車,車子在距離那人不到一米的位置停了下來。
方平松了一口氣,他看見自己差點撞上的是一個穿著牛仔褲和墨綠色襯衣的年輕男人,他的身后背著一個黑色大包,十分顯眼,看他的膚色和五官明顯是個華裔。
襯衣男拍打副駕駛的車窗,示意方平打開車門,而此時與他糾纏的男人也跌跌撞撞地向車子走來,從走路的姿態(tài)可以看出這個男人喝了不少酒。
方平?jīng)]有猶豫,立即解開車鎖,襯衣男迅速鉆進車內(nèi),方平踩下油門,后視鏡里醉漢的身影漸漸遠去。
“謝謝。”襯衣男喘著粗氣向方平致謝。
“中國人?”方平透過后視鏡瞄了一眼后座的人。
襯衣男愣了一下,脫口而出:“你也是中國人?!?p> 方平微微一笑,詢問道:“發(fā)生什么事了?”
他聞到空調(diào)吹來的冷氣里夾雜著一股淡淡的沐浴露香味,那應該是襯衣男身上散發(fā)出來的味道。
“我是一名醫(yī)生,剛剛下夜班,回家的路上遇到剛才那個醉漢,也不知哪里惹到他,糾纏著我叫罵?!?p> 聽著襯衣男的陳述,方平想到剛才相遇的地方附近的確有家醫(yī)院。
這時又聽襯衣男道:“真的很感謝你讓我上車,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該怎么擺脫那個醉漢。”
“大家都是中國人,不用客氣。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就前面那個小區(qū)?!币r衣男抬手,隨意一指。
話音剛落,突然一個急剎,車子停了下來。
“你不是醫(yī)生?!狈狡嚼鹗謩x,轉(zhuǎn)身正視襯衣男的雙眼,“現(xiàn)在正是夜班醫(yī)生上班的時間,而你一上車我就聞到了一股沐浴露的味道,顯然你剛洗過澡,如果我沒有判斷錯,你應該剛剛離開住所?!?p> 方平停頓了一下,目光中多了一絲防備。
“你到底是什么人?上我車有什么目的?”
“你挺聰明的,可惜已經(jīng)來不及了?!痹捖湟r衣男手上多了一把手槍。
方平?jīng)]有見過真槍,不過這把槍和電影里的很像,而馬來西亞雖然是一個控槍國家,但存在私藏槍支的情況。
他遇上搶劫了!
方平用余光掃了眼車外的大街,空無一人,而這里屬于老城區(qū),監(jiān)控設(shè)施并不完善,顯然剛剛遇到的一切都是襯衣男設(shè)計好的。
“你到底想干嘛?”方平強壓著內(nèi)心緊張的情緒,警惕地注視著對方的行動。
“車子熄火,拔掉鑰匙?!币r衣男命令道。
方平照做,接著就聽襯衣男又道:“現(xiàn)在把你包里的支票給我?!?p> 這個要求讓方平有些意外,對方怎么知道他包里有一張支票?如果不是老板催得急,他不會將支票帶回家,準備明天一早先去銀行兌換,顯然對方對他的工作很了解。
可是一張明確收款人的支票,對襯衣男來說一無是處,他搶奪的目的又是什么?
不待方平細想,襯衣男晃了一下手里的槍,語氣多了一絲不耐:“快把支票交出來,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方平不敢怠慢,迅速拿過放在副駕上的手包,取出里面的支票,遞給了對方。
襯衣男瞄了一眼支票,迅速將背包拉開一個小口,將支票扔了進去。
“給我老實一點。”襯衣男丟下一句話,推開車門鉆了出去。
方平看他跑出幾十米遠,在一個巷口的路燈下突然停了下來,轉(zhuǎn)過身,舉起槍指向他,方平本能地俯身,將身體藏到方向盤下,空氣中只剩下“砰砰砰”他心臟劇烈跳動的聲音。
等待了一分多鐘,預計中的槍聲并沒有響起,方平小心翼翼地探起腦袋,就見襯衣男依然舉著槍站在原來的位置。
這時寂靜的空氣中突然傳來“咔噠”一聲,方平的心跳瞬間漏了一啪,下一秒就見槍口噴出一股藍色的小火苗,在夜風中妖嬈扭動,好似在嘲笑方平的膽小。
襯衣男嘴角揚起一絲嘲弄,隨即鉆進了巷子。
“該死,居然敢耍我!”方平?jīng)_下車,狂追而去,他一定要搶回支票。
方平跑進巷子,并發(fā)現(xiàn)了襯衣男的身影,他大呵一聲:“給我站?。 ?p> 聽到聲音的襯衣男跑得更快了,慌忙間撞落了一旁人家窗臺上的花瓶。
這個意外拖延了襯衣男的行動,方平?jīng)_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背包。
“把支票還給我!”
“有本事你就搶回去。”
兩人就這樣糾纏在一起,急于搶回支票的方平揮起拳頭往襯衣男臉上砸去,襯衣男吃痛,踉蹌了幾步,方平抓住機會搶走他的背包,就當他準備打開背包取回支票時,突然聽到襯衣男大聲喊了起來。
“搶劫!搶劫!”
方平無法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怎么可以倒打一耙!不待方平反應過來,一旁的屋子里突然沖出一老一少兩個穿著背心褲衩的男人,上來便將他按到地上。
“放開我!”方平大聲叫喊,情況的轉(zhuǎn)變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兩個男人根本不理會方平的喊叫,為了控制他,年輕的男人更是用膝蓋頂了一下方平的背,令他吃痛。
“你們可要抓緊了,這小子有兩下子,我怕他跑了?!贝藭r的襯衣男儼然一副受害者模樣。
“放心,落到我們父子手里他跑不掉。”年輕男人信誓旦旦。
“你們聽我說。”緩過神來的方平著急對父子倆解釋道,“我沒有搶劫,是他搶了我的支票,我追到這里想拿回自己東西,不信你們可以打開背包,里面就有一張支票,上面的收款人是我任職的公司,你們可以查證?!?p> 方平的話讓兩個男人的態(tài)度開始松動,思考了幾秒后,年長的男人放開方平,撿起地上的包打開查看,下一秒便見他用力扔掉背包,呵斥道:“哪里有什么支票,敢騙我們,抓你去警察局!”
方平有些吃驚,但很快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指著襯衣男道:“支票一定藏在他的身上!”
襯衣男立即張開雙臂,叫了起來:“你們可以叫警察過來搜我的身?!?p> 他眉頭深鎖,表情憤慨,仿佛遭受了天大的冤枉,看得方平咬牙切齒,繼續(xù)指控:“他剛剛搶我支票的時候手上有一把槍?!?p> 倆父子聞言臉色大變,方平這才意識到自己話說錯了,趕緊糾正:“那是一把手槍造型的打火機,他拿把假槍威脅我,而我被他騙了?!?p> “你一會兒真槍,一會兒假槍,要冤枉我也先把說辭編編好?!币r衣男反唇相譏。
方平不受他的干擾,對倆父子分析道:“如果我真是搶劫犯,直接說這個包是我的,沒有必要編這么多話,你們想想是不是這樣?”
父子倆覺得方平講的話在理,但他們親眼看到方平打襯衣男,一時間不知道該相信誰,目光在方平和襯衣男之間來回游移。
就在大家目目相覷的時候,襯衣男掏出手機撥打了報警電話。
掛斷電話后,他對在場的人說道:“在警察到來前,大家都別走,看看到底誰是劫匪,誰是好人。”
看著襯衣男的一言一行,方平心里疑惑重重,他為什么這么沉著冷靜,甚至理直氣壯?
方平心頭一緊,難道東西已經(jīng)被他轉(zhuǎn)移?
方平漸漸意識到,事情可能不是搶劫那么簡單,他似乎落入了一個圈套。
襯衣男到底是什么人?他的目的是什么?不論答案是什么,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證明自己的清白。
幾分鐘后警察趕到了。
倆父子告訴警察,他們就住在巷子里,睡覺的時候聽到巷子里有打斗聲,便開窗查看,看到一個男人正在搶另外一個男人的包,搶包的那個人正是方平,便立即出門制止。
令方平?jīng)]有想到的是,警察并沒有在襯衣男身上搜出支票和手槍造型的打火機,他們將巷子里里外外翻了個遍,也沒有找到那兩件東西。
現(xiàn)在人證物證都指向方平搶劫,警察將他帶到警察局做進一步調(diào)查。
夜已經(jīng)很深,一個身穿墨綠色襯衣的年輕男人走出警察局,他便是不久之前和方平一同被帶進警察局的搶劫案“受害人”。
他的名字叫袁深,是一名華裔,爺爺那一輩從中國福建來到馬來西亞謀生,到他這一代,他們袁家已經(jīng)在馬來西亞扎根。
袁深掏出手機,手指快速按動了幾下,一條信息發(fā)送了出去——“事情已搞定,一切安好”。
明天一早,等飛機降落BJ機場,看到他信息的人便可安心了。
將手機放回口袋,袁深一派輕松地走在深夜的大街上,路燈在他身后留下一條傾長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