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張無忌正坐在書桌前回憶自己記得起來的歷史和科技,對明教和軍事政治的關(guān)系該如何處置,感覺快要絞盡了腦汁。忽聽吳勁草走到門外,稟道:“教主,那個趙姑娘在觀外求見。”張無忌一聽,歡喜不能自己,叫道:“我正要找她!”心說看我給你演一場戲,把毛筆一扔,拽過楊不悔手中的長劍,大踏步走出門外。
一旁服侍他的小昭突然喊道:“無忌哥哥!”一邊喊一邊取下鬢邊的珠花,交給張無忌,道:“無忌哥哥,你去還了給趙姑娘,千萬別答應(yīng)她的三件事?!?p> 張無忌向她望了一眼,心想:“女孩子的心真細(xì),上次趙敏后來的喜怒無常表現(xiàn)可說都是因?yàn)榭吹叫≌褞е偷闹榛??!碑?dāng)下一手杖劍,一手持花,走到觀門之外。
只見趙敏一人站在當(dāng)?shù)?,臉帶微笑,其時夕陽如血,斜映雙頰,艷麗不可方物。她身后十多丈處站著玄冥二老。兩人牽著三匹駿馬,眼光卻瞧著別處。
張無忌身形閃動,欺到趙敏身前,左手探出,抓住了她雙手手腕,右手長劍的劍尖抵住她胸口,喝道:“快取解藥來!”趙敏微笑道:“我上門來看你,這般兇霸霸的,豈是待客之道?”張無忌眼淚盈盈道:“我要解藥!你不給,我……我是不想活了,你也不用想活了?!?p> 趙敏臉上微微一紅,輕聲啐道:“呸!臭美么?你死你的,關(guān)我甚么事,要我陪你一塊兒死?”張無忌佯裝憤怒,正色道:“誰給你說笑話?你不給解藥,今日便是你我同時畢命之日?!?p> 趙敏雙手被他握住,只覺得他全身顫抖,激動已極,又覺到他掌心中有件堅硬之物,問道:“你手里拿著甚么?”張無忌道:“你的珠花,還你!”
左手一抬,已將珠花插在她的鬢上,隨即又垂手抓住她的手腕,這兩下一放一握,手法快如閃電。趙敏道:“那是我送你的,你為甚么不要?”張無忌恨恨的道:“你作弄得我好苦!我不要你的東西?!壁w敏道:“你不要我的東西?這句話是真是假?為甚么你一開口就向我討解藥?”
張無忌每次跟她斗口,總是落于下風(fēng),一時語塞。
這時楊逍等部已得知訊息,擁出觀門,見趙敏已被張無忌擒住,玄冥二老卻站在遠(yuǎn)處,似乎漠不關(guān)心,又似是有恃無恐。各人便站在一旁,靜以觀變。只是聽教主要解藥,不知道是什么解藥,大家都一頭霧水。
趙敏微笑道:“你是明教教主,武功震動天下,怎地遇上了一點(diǎn)兒難題,便像小孩子一樣哇哇哭泣剛才你已哭過了,是不是?真是好不害羞。我跟你說,你中了我玄冥二老的兩掌玄冥神掌,我是來瞧瞧你傷得怎樣。不料你一見人家的面,就是死啊活啊的纏個不清。你到底放不放手?”
張無忌心想,好容易有個親密接觸的正當(dāng)理由,我偏不放,于是裝作仍在生氣的樣子,只是松開了她右手,仍握著左手,切抓的輕了些。張無忌九陽神功自然流轉(zhuǎn),掌心熱乎乎的,九陽真氣在趙敏手腕游走。趙敏嗅著他陽剛男性魅力的氣息,手腕癢癢的,忽覺心中有些異樣的感覺。
一時間趙敏感到臉有些紅熱,故作自然的伸手摸了摸鬢邊的珠花,嫣然笑道:“怎么你自己倒像沒受甚么傷?!睆垷o忌傲然道:“區(qū)區(qū)玄冥神掌,未必便傷得了人?!?p> 趙敏道:“那么大力金剛指呢?七蟲七花膏呢?”說完這兩句便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張無忌,張無忌配合的恨恨道:“果真就是七蟲七花膏?!?p> 趙敏正色道:“張教主,你要黑玉斷續(xù)膏,我可給你。你要七蟲七花膏的解藥,我也可給你。只是你須得答應(yīng)我做三件事。那我便心甘情愿的奉上。倘若你用強(qiáng)威逼,那么你殺我容易,要得解藥,卻是難上加難。你再對我濫施惡刑,我給你的也只是假藥、毒藥?!睏铄械热烁院?,這個不是已經(jīng)找到黑玉斷續(xù)膏了?那七蟲七花是什么東東?難道又有人中招了?
張無忌故作忍不住笑逐顏開,道:“哪三件事?快說,快說?!?p> 趙敏微笑道:“又哭又笑,也不怕丑!我早跟你說過,我一時想不起來,甚么時候想到了,隨時會跟你說,只須你金口一諾,決不違約,那便成了。我不會要你去捉天上的月亮,不會叫你去做違背俠義之道的惡事,更不會叫你去死。自然也不會叫你去做豬做狗?!?p> 張無忌慨然道:“只要不背俠義之道,倘若你惠賜靈藥,但教你有所命,張無忌決不敢辭。赴湯蹈火,唯君所使。”
趙敏伸出手掌,道:“好,咱們擊掌為誓。我給解藥于你,治好了你三師怕和六師叔之傷,日后我求你做三件事,只須不違俠義之道,你務(wù)當(dāng)竭力以赴,決不推辭?!眳s見張無忌狡黠的一笑,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傳音入密法說道:“且慢,我不需要這些解藥,三師怕和六師叔之傷我已治好了?!?p> “什么?”趙敏一驚,掙開他的手,取下鬢邊珠花,將一個珠子旋下,金鑄花干中空,內(nèi)里卻是空無一物。驚訝道:“你怎么發(fā)現(xiàn)的?”張無忌笑了笑,趁她兀自驚訝,將珠花又接了過來把珠子裝好,復(fù)又插在她的頭上,在她耳邊低語:“那一顆珠花還在我懷里呢,這顆你帶著,一對珠花,你一個我一個,這可算是我們的定情信物?!薄澳??”他陽剛氣息吐在趙敏的耳垂上,趙敏臉更紅了,羞道:“誰和你定情?”
好在她見慣場面,略一害羞,很快又恢復(fù)了鎮(zhèn)定。輕搖折扇道:“張無忌,算你厲害!珠花你收好了,我可不許你再去送給那個俏丫鬟?!睆垷o忌一本正經(jīng)的道:“是?!苯又謧饕羧朊苷f到:“你若給我十香軟筋散的解藥,那么我的誓言仍舊有效!”
趙敏伸出蔥嫩手掌,和他輕輕連擊三掌,笑著退開三步,大聲說道:“解藥立時送到,張教主請了!”長袖一拂,轉(zhuǎn)身便去。玄冥二老牽過馬來,侍候她上馬先行。三乘馬蹄聲得得,下山去了。
趙敏等三人轉(zhuǎn)過山坡一會兒,左首大樹后閃出一條漢子,正是神箭八雄中的錢二敗,挽鐵弓,搭長箭,朗聲說道:“我家主人拜上張教主。”說著颼的一聲,將箭射了過來。
張無忌左手一抄,將箭接在手中,只見那箭并無箭簇,箭桿上卻綁著一個小小的鐵葫蘆和一卷信紙。張無忌解下一看,信封上寫的是“張教主親啟”,拆開信來,一張素箋上寫著幾行簪花小楷,文曰:“解藥不值一提!珠花微物雖不足一顧,然賜之婢仆,委諸塵土,豈賤妾之所望耶?”小昭在一旁看了,忍不住撅著小嘴銀牙暗咬,眼含秋波的望著張無忌:“無忌哥哥!我就說不要這個珠花么!現(xiàn)在還要被她嘲笑!”張無忌揉揉她的秀發(fā),笑道:“哈哈,傻丫頭!無忌哥哥馬上給你買個更好的!”再看小鐵葫蘆,里面倒是解藥裝的滿滿的,但奈何是真正的一個小而精致,比拇指粗了一些而已,暈,解藥也確實(shí)是送了,因?yàn)樗矝]說要多少啊。忍不住拍腿直呼上當(dāng),竟然又被趙敏鉆了空子。
過了數(shù)日,殷天正回到武當(dāng),報稱天鷹旗已改編完竣,盡數(shù)隸屬明教。又說東南群雄并起,反元義師此起彼伏,天下已然大亂。其時元軍仍是極強(qiáng),且起事者各自為戰(zhàn),互相并無呼應(yīng)聯(lián)絡(luò),都是不旋踵即被撲滅。
當(dāng)日晚間,張三豐在后殿擺設(shè)素筵,替殷天正等人接風(fēng)。席間殷天正說起各地舉義失敗的情由,每一處起義,明教和天鷹教下的弟子均有參與,被元兵或擒或殺,殉難者極眾。群豪聽了,盡皆扼腕慨嘆。
楊逍道:“天下百姓苦難方深,人心思變,正是驅(qū)除韃子、還我河山的良機(jī)。昔年陽教主在世,日夜以興復(fù)為念,只是本教向來行事偏激,百年來和中原武林諸派怨仇相纏,難以攜手抗敵。天幸張教主主理教務(wù),和各派怨仇漸解,咱們正好同心協(xié)力,共抗胡虜?!?p> 周顛道:“楊左使,你的話聽來似乎不錯??上Ф际菑U話,近乎放屁一類?!睏铄新犃艘膊簧鷼猓f道:“還須請周兄指教?!敝茴嵉溃骸敖隙颊f咱們明教殺光了六大派的高手,一聽到‘明教’兩字,人人恨之入骨,甚么‘同心協(xié)力、共抗胡虜’云云,說來好聽,卻又如何做起?”楊逍道:“咱們雖然蒙此惡名,但真相總有大白之日,何況張真人可為明證?!敝茴嵭Φ溃骸疤热舻拇_是咱們殺了宋遠(yuǎn)橋、滅絕老尼、何太沖他們,張真人還不是給蒙在鼓里,如何作得準(zhǔn)?”鐵冠道人喝道:“周顛,在張真人和教主之前不可胡說八道!”周顛伸了伸舌頭,卻不言語。
彭瑩玉道:“周兄之言,倒也不是全無道理。依貧僧之見,咱們當(dāng)大會明教各路首領(lǐng),頒示張教主和武林各派修好之意。同時人多眼寬,到底宋大俠、滅絕師太他們到了何處,在大會中也可有個查究?!敝茴嵉溃骸耙樗未髠b他們的下落,那就容易得很,可說不費(fèi)吹灰之力。”眾人齊道:“怎么樣?你何不早說?”
周顛洋洋得意,喝了一杯酒,說道:“只須教主去問一聲趙姑娘,少說也就明白了九成。我說哪,這些人不是給趙姑娘殺了,便是給她擒了?!?p> 這兩個多月來韋一笑、楊逍、彭瑩玉、說不得等人,曾分頭下山探聽趙敏的來歷和蹤跡,但自那日觀前現(xiàn)身、和張無忌擊掌為誓之后,此人便不知去向,連她手下所有人眾,也個個無影無蹤,找不著半點(diǎn)痕跡。群豪諸多猜測,均料想她和朝廷有關(guān),但除此之外,再也尋不著甚么線索了。此時聽周顛如此說,眾人都道:“你這才是廢話!要是尋得著那姓趙的女子,咱們不會著落在她身上打聽嗎?”
周顛笑道:“你們當(dāng)然尋不著。教主卻不用尋找,自會見著。教主還欠著她三件事沒辦,難道這位如此厲害的小姐,就此罷了不成?嘿,嘿!這位姑娘花容月貌,可是我一想到她便渾身寒毛直豎,害怕得發(fā)抖?!北娙寺犞夹α似饋?,但想想也確是實(shí)情。
張無忌道:“那位趙姑娘的三件事不慌提,我答應(yīng)的是不違背俠義,所以必不會因私廢公。倒是彭大師適才建議,本教召集各路首領(lǐng)一會,此事迫切,群雄互相呼應(yīng)聯(lián)絡(luò),大家擰成一股繩,必然事半功倍,各位意下如何?”群豪均道:“甚是。在武當(dāng)山上空等,終究不是辦法?!睏铄械溃骸敖讨?,你說在何處聚會最好?”
張無忌略一沉吟,說道:“本人今日忝代教主,常自想起本教兩位人物的恩情。一是蝶谷醫(yī)仙胡青牛先生,另一位是常遇春大哥,不知他們此刻身在何處。我想,本教這次大會,便在淮北蝴蝶谷中舉行?!?p> 周顛拍手道:“甚好,甚好!這個‘見死不救’,昔年我每日里跟他斗口,人倒也不算壞,只是有些陰陽怪氣,與楊左使有異曲同工之妙,我正要去和他再斗上一斗。”
當(dāng)下群豪各無異議,言明三個多月后的八月中秋,明教各路首領(lǐng),齊集淮北蝴蝶谷聚會。
次日清晨,五行旗和天鷹旗下各掌職信使,分頭自武當(dāng)山出發(fā),傳下教主號令:諸路教眾,凡香主以上者除留下副手于當(dāng)?shù)刂骼斫虅?wù)外,概于八月中秋前趕到淮北蝴蝶谷,參見新教主。
其時距中秋日子尚遠(yuǎn),張無忌見俞岱巖和殷梨亭尚未痊可,深恐傷勢有甚反復(fù),以致功虧一簣,因此暫留武當(dāng)山照料俞殷二人,暇時則向張三豐請教太極拳劍的武學(xué)。韋一笑、彭瑩玉、說不得諸人,仍是各處游行,聯(lián)絡(luò)教眾,探聽消息。
楊逍奉教主之命留在武當(dāng),但為紀(jì)曉芙之事,對殷梨亭深感慚愧,平日閉門讀書,輕易不離室門一步。如此過了兩月有余,這日午后,張無忌來到楊逍房中,商量來日蝴蝶谷大會,有哪幾件大事要向教眾交代。他忽當(dāng)重任,常自有戰(zhàn)戰(zhàn)兢兢之意,唯懼不克負(fù)荷,誤了大事,楊逍深通教務(wù),因此張無忌要他留在身邊,隨時咨詢。兩人談了一會,張無忌順手取過楊逍案頭的書來,見封面寫著“明教流傳中土記”七個字的題簽,下面注著“弟子光明左使楊逍恭撰”一行小字。張無忌道:“楊左使,你文武全才,真乃本教的棟梁?!睏铄兄x道:“多謝教主嘉獎。”
張無忌翻開書來,但見小楷恭錄,事事旁征博引。書中載得明白,明教源出波斯,本名摩尼教,于唐武后延載無年傳入中土,其時波斯人拂多誕持明教“三宗經(jīng)”來朝,中國人始習(xí)此教經(jīng)典。唐大歷三年六月二十九日,長安洛陽建明教寺院“大云光明寺”。此后太原、荊州、揚(yáng)州、洪州、越州等重鎮(zhèn),均建有大云光明寺。至?xí)?,朝廷下令殺明教徒,明教勢力大衰?p> 自此之后,明教便成為犯禁的秘密教會,歷朝均受官府摧殘。明教為圖生存,行事不免詭秘,終于摩尼教這個“摩”字,被人改為“魔”字,世人遂稱之為魔教。
張無忌讀到此處,不禁長嘆,說道:“楊左使,本教教旨原是去惡行善,和釋道并無大異,何以自唐代以來,歷朝均受慘酷屠戮?”楊逍道:“釋家雖說普渡眾生,但僧眾出家,各持清修,不理世務(wù)。道家亦然。本教則聚集鄉(xiāng)民,不論是誰有甚危難困苦,諸教眾一齊出力相助。官府欺壓良民,甚么時候能少了?甚么地方能少了?一遇到有人被官府冤屈欺壓,本教勢必和官府相抗?!睆垷o忌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只有朝廷官府不去欺壓良民,土豪惡霸不敢橫行不法,到那時候,本教方能真正的興旺。”楊逍拍案而起,大聲道:“教主之言,正說出了本教教旨的關(guān)鍵所在?!睆垷o忌道:“楊左使,會有這么一日的!”
楊逍看著他堅毅的神情,沉吟半晌,說道:“但盼真能有這么一天。宋朝本教方臘方教主起事,也只不過是為了想叫官府不敢欺壓良民?!彼_那本書來,指到明教教主方臘在浙東起事、震動天下的記載。張無忌看得悠然神往,掩卷說道:“大丈夫固當(dāng)如是。雖然方教主殉難身死,卻終是轟轟烈烈的干了一番事業(yè)?!眱扇诵囊庀嗤?,都不禁血熱如沸。
楊逍又道:“本教歷代均遭嚴(yán)禁,但始終屹立不倒。南宋紹興四年,有個官員叫做王居正,對皇帝上了一道奏章,說到本教之事,教主可以一觀。”
說著翻到書中一處,抄錄著王居正那道奏章。
張無忌看那奏章中寫道:“伏見兩浙州縣有吃菜事魔之俗。方臘以前,法禁尚寬,而事魔之俗猶未至于甚熾。方臘之后,法禁愈嚴(yán),而事魔愈不可勝禁?!悸勈履д?,每鄉(xiāng)每村有一二桀黠,謂之魔頭,盡錄其鄉(xiāng)村姓氏名字,相與詛盟為魔之黨。凡事魔者不肉食。而一家有事,同黨之人皆出力以相賑恤。蓋不肉食則費(fèi)省,費(fèi)省故易足。同黨則相親,相親則相恤而事易濟(jì)……”張無忌讀到這里,說道:“那王居正雖然仇視本教,卻也知本教教眾節(jié)儉樸實(shí),相親相愛?!?p> 他接下去又看那奏章:“……臣以為此先王導(dǎo)其民使相親相友相助之意。而甘淡薄,教節(jié)儉,有古淳樸之風(fēng)。今民之師帥,既不能以是為政,乃為魔頭者竊取以瞽惑其黨,使皆歸德于其魔,于是從而附益之以邪僻害教之說。
民愚無知,謂吾從魔之言,事魔之道,而食易足、事易濟(jì)也,故以魔頭之說為皆可信,而爭趨歸之。此所以法禁愈嚴(yán),而愈不可勝禁?!?p> 他讀到這里,轉(zhuǎn)頭向楊逍道:“楊左使,‘法禁愈嚴(yán),而愈不可勝禁’這句話,正是本教深得民心的明證。這部書可否借我一閱,也好讓我多知本教往圣先賢的業(yè)績遺訓(xùn)?”
楊逍道:“正要請教主指教?!?p> 張無忌將書收起,說道:“俞三伯和殷六叔傷勢大好了,我們明日便首途蝴蝶谷去。我另有一事要和楊左使相商,那是關(guān)于不悔妹子的?!?p> 楊逍只道他要開口求婚,心下甚喜,說道:“不悔的性命全出教主所賜,屬下父女感恩圖報,非只一日。教主但有所命,無不樂從?!?p> 張無忌于是將楊不悔那日如何向自己吐露心事的情由,一一說了。楊逍一聽之下,錯愕萬分,怔怔的說不出話來,隔了半晌,才道:“小女蒙殷六俠垂青,原是楊門之幸。只是他二人年紀(jì)懸殊,輩份又異,這個……這個……”
說了兩次“這個”,卻接不下去了。
張無忌道:“殷六叔還不到四十歲,方當(dāng)壯盛。不悔妹子叫他一聲叔叔,也不是真有甚么血緣之親,師門之誼。他二人情投意合,倘若成了這頭姻緣,上代的仇嫌盡數(shù)化解,正是大大的美事?!?p> 楊逍原是個十分豁達(dá)之人,又為紀(jì)曉芙之事,每次見到殷梨亭總抱愧于心,暗想不悔既然傾心于他,結(jié)成了姻親,便贖了自己的前愆,從此明教和武當(dāng)派再也不存芥蒂,于是長揖說道:“教主玉成此事,足見關(guān)懷。屬下先此謝過?!?p> 當(dāng)晚張無忌傳出喜訊,群豪紛紛向殷梨亭道喜。楊不悔害羞,躲在房中不肯出來。
張三豐和俞岱巖得知此事時,起初也頗驚奇,但隨即便為殷梨亭喜歡。
說到婚期,殷梨亭道:“待大師哥他們回山,眾兄弟完聚,那時再辦喜事不遲?!?p> 次日張無忌偕同楊逍、殷天正、殷野王、鐵冠道人、周顛、小昭等人,辭別張三豐師徒,前往淮北。
楊不悔留在武當(dāng)山服侍殷梨亭。當(dāng)時男女之防雖嚴(yán),但他們武林中人,也不去理會這些小節(jié)。
明教一行人曉行夜宿,向東北方行去,一路上只見田地荒蕪,民有饑色。
沿海諸省本為殷實(shí)富庶之區(qū),但眼前餓殍遍野,生民之困,已到極處。群豪慨嘆百姓慘遭劫難。卻又知蒙古人如此暴虐,霸居中土之期必不久長,正是天下英雄揭竿起事的良機(jī)。
這一日來到界牌集,離蝴蝶谷已然不遠(yuǎn),正行之間,忽聽得前面喊殺之聲大震,兩支人馬正在交兵。群豪縱馬上前,穿過一座森林,只見千余名蒙占兵分列左右,正在進(jìn)攻一座山寨。寨上飄出一面繪著紅色火焰的大旗,正是明教的旗幟。寨中人數(shù)不多,似有不支之勢,但兀自健斗不屈。蒙古兵矢發(fā)如雨,大叫:“魔教的叛賊,快快投降!”
周顛道:“教主,咱們上嗎?”張無忌道:“好!先去殺了帶兵的軍官。”
楊逍、殷天正、殷野王、鐵冠道人、周顛五人應(yīng)命而出,沖入敵陣,長劍揮動,兩名元兵的百夫長首先落馬,跟著統(tǒng)兵的千夫長也被殷野王一刀砍死。
元兵群龍無首,登時大亂。
山寨中人見來了外援,大聲歡呼。寨門開處,一條黑衣大漢手挺長矛,騎著寶馬當(dāng)先沖出,元兵當(dāng)者辟易,無人敢攖其鋒。只見那大漢長矛一閃,便有一名元軍被刺,倒撞下馬。眾元兵驚呼連連,四下奔逃。
楊逍等見這大漢威風(fēng)凜凜,有若天神,無不贊嘆:“好一位英雄將軍?!?p> 此時張無忌早已看清楚那大漢的面貌,正是常自想念的常遇春大哥,只是劇斗方酣,不即上前相見。明教人眾前后夾攻,元軍死傷了五六百人,余下的不敢戀戰(zhàn),分頭落荒而走。
常遇春橫矛大笑,叫道:“是哪一路的兄弟前來相助?常某感激不盡?!?p> 張無忌叫道:“常大哥,想煞小弟也?!笨v身而前,緊緊握住了他手。
常遇春躬身下拜,說道:“教主兄弟,我既是你大哥,又是你屬下,真是歡喜得不知如何才好?!?p> 原來常遇春歸五行旗中巨木旗下該管,張無忌接任教主等等情由,已得掌旗使聞蒼松示知。這些日子來他率領(lǐng)本教兄弟,日夜等候張無忌到來,不料元軍卻來攻打。常遇春見己寡敵眾,本擬故意示弱,將元軍誘入寨中,一鼓而殲,但張無忌等突然趕到應(yīng)援,他便乘勢開寨殺出。他在明教中職位不高,當(dāng)下向楊逍、殷天正等一一參見。群豪以他是教主的結(jié)義兄弟,都不敢以長上自居,執(zhí)手問好,相待盡禮。
常遇春邀請群豪入寨,殺生宰羊,大擺酒筵,胡青牛夫婦也一起過來相見,說起別來情由。這幾年來淮南淮北水旱相繼,百姓苦不堪言。常遇春聽張無忌的建議嘯聚一班兄弟,做那劫富濟(jì)貧,高筑墻廣積糧,又有醫(yī)仙毒圣在旁協(xié)助,倒也逍遙快活,山寨中糧食金銀多了,便去賑濟(jì)貧民。元軍幾次攻打,都奈何他不得。
眾人在山寨中歇了一晚,次日和常遇春等一齊北行,料得元軍新敗,兩三月內(nèi)決計不敢再來。
數(shù)日后到了蝴蝶谷外。先到的教眾得知教主駕到,列成長隊(duì),迎出谷來。
其時巨木旗下執(zhí)事人等,早已在蝴蝶谷中搭造了許多茅舍木屋,以供與會的各路教眾居住。韋一笑、彭瑩玉、說不得等均已先此到達(dá)。
張無忌接見諸路教眾后,備了祭品,到紀(jì)曉芙墓前致祭,想起當(dāng)日離谷時何等凄惶狼狽,今日歸來卻是云茉燦爛,風(fēng)光無限,真是恍若隔世。再過三日便是八月十五,蝴蝶谷中筑了高壇,壇前燒起熊熊大火。張無忌登壇宣示和中原諸門派盡釋前愆、反元抗胡之意,又頒下教規(guī),重申行善去惡、除暴安良的教旨。又對軍政做了約束,每一百人小隊(duì)均需配教眾文職一名,名曰教委,主抓思想政事和軍需,設(shè)百戶一名只管軍事。教眾一齊凜遵,各人身前點(diǎn)起香束,立誓對教主令旨,決不敢違。鐵冠道人暗自驚訝佩服不止,心說這果然是天生明主啊。
是日壇前火光燭天,香播四野,明教之盛,遠(yuǎn)邁前代。年老的教眾眼見這片興旺氣象,想起十余年來本教四分五裂、幾致覆滅的情景,忍不住喜極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