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知道方才那是什么光了,是阿清的神血激發(fā)的護體靈光,有凈化之效,她沾染了魔息,若不及時凈化,便容易被魔息侵入肺腑,一步步腐壞墮魔。
照夜打開了幽獄之門?
不可能!
我不信!
我轉(zhuǎn)身朝來處看去,照夜果然沒有融入真身,他的陽魄之體正被真身的一片葉子包裹著,緩緩托出水面展開,像神明座下新出爐的小仙童。
他額間的金絲印記已經(jīng)沒了,取而代之的是瞳眸周邊一圈金光燦燦的圓環(huán)——借靈術(shù)?
那金光源自神君大人的本源之力!
神君大人何時在他體內(nèi)埋下本源之力的?
不!無論埋什么神力都需要通過封印,應該說神君大人何時給照夜烙下的封?。坑|發(fā)的時機和引子又是什么?
我的封印是因為陰陽杵釋放了神君大人陽神之力,引動我體內(nèi)的本源之力與之共鳴而被解。
那照夜呢?
我想不明白。
我想不明白,阿清卻好像恍然大悟。
照夜長眸微闔,靜靜站在蓮葉中,明明需要仰視才能看到阿清,他卻一動不動,根本不看對方,仿佛不屑一顧,唯獨瞳眸周邊的金環(huán)散發(fā)著漠視眾生的威嚴。
神君大人也是這么一雙漠然高貴的眼睛。
氣氛詭異極了。
我唯恐阿清氣急敗壞,劍走偏鋒,不得不硬著頭皮問:“照夜真的開啟了幽獄之門么?”
阿清果然氣壞了,前有我冥頑不靈,偷梁換柱,將陰陽杵徹底轉(zhuǎn)換,令其陽靈大盛,陰靈被徹底壓制,不再受阿清召喚。后有照夜忽然反水,沉淵釋放魔息,險些讓阿清中招。
她怎能不氣?
沒氣死已經(jīng)算得寬宏大度。
我這么一問,阿清便牙關(guān)緊咬,好半天才緩出一口氣來:“不,是姜雪融。他的本源之力在照夜體內(nèi)釋放,會壓迫照夜元神,間接激化真身。若非如此,幽獄之門豈會一時松懈,我又豈會一時應對不及,沾染魔息?姜雪融,我不管你究竟布了多少暗棋,但你竟敢把照夜也扯進來,就別怪我心狠!”
她大喝一聲,如同人間罵街的潑婦,表情都猙獰起來,掌心同時神力爆漲,如握月輝,身影更是颯如流星,朝照夜猛沖而去:“什么狗屁的本源之力,給我從照夜身上滾出去!”
面對撲面而來的強風和靈力沖擊,照夜卻直愣愣的,連眼皮都沒顫一下,待阿清一掌拍至眉心,將觸未觸之際,他仿佛眼皮子上也長了眼睛也似,明明沒有抬頭,也沒有直視,卻身形疾退,引著阿清往岸邊飛去。
阿清步步緊逼,他步步退讓,二人之間始終相隔一線。
好了,應該是打不起來了。
橫豎阿清不會傷害照夜。
我當務(wù)之急,是趕快融入照夜真身,否則塵埃尚未落定,我卻身死魂也消,多不劃算?
想到這里,我忍不住感嘆了一句:原來照夜體內(nèi)也有本源之力,神君大人可真是……真是厲害!感嘆完,我甩甩腦袋,忙一心投入尋找照夜真身破綻的大事當中。
神軀與凡人肉身不一樣,凡人肉身七竅大開,極好附體,神軀卻是固若金湯,有天生靈蘊護佑,除非自發(fā)獻舍,亦或神魂徹底死去,使神軀破綻百出。
阿清的話遠遠傳來,已經(jīng)毫無從前的溫柔冷靜:“你算得什么哥哥!陽的不行來陰的,你以為我也是那頭腦簡單的花草精靈,隨你言語幾句,便言聽計從,心悅誠服!被你擺兩道,便哭哭啼啼,束手待斃么!你且等著,來日我必掀了你的山河棋,滅了你的金烏火,再薅光你滿頭枝葉,把你變成絕世大禿頭!”
頭腦簡單的精靈?誰?
我乍然被這一句吸引,莫名覺得阿清意有所指。
算了,找破綻要緊!
我埋頭認真觀察照夜真身上每一處細節(jié)。神軀破綻在天生靈蘊最薄弱的地方,有的巴掌大,有的米粒小,照夜真身這么大,若不趕快,只怕還沒來得及找到,我已經(jīng)先走一步了。
我耐著性子沿根須一根根轉(zhuǎn)過去,飛上飛下,一時鉆入水中,一時飛上陰陽杵,根須上沒有,那就是莖干和葉片了,若實在沒有,我只最后才考慮埋入土中的部分。
“你想奪舍寄生?!”不知什么時候,阿清竟朝我飛來,我此時已經(jīng)沒有反抗的能力,若被她打中,必死無疑,我只得倉惶朝水中躲去。
阿清畢竟是樹,不比我這朵蓮花擅水。
一道颶風追著我的元神襲來,我似風旋中的風箏,怎么都控制不好方向,越貼近水面,颶風越近,竟將河水壓出一個深深地的凹坑,若是沒有這個凹坑,我早已經(jīng)入水。
“阿清!”
我嚇得慘叫一聲,終于體味到什么叫面臨死亡的恐懼,可這一聲阿清喊出來,我又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了,總不能沒皮沒臉的求她饒了我?我有臉,暫時還不想扔。
誠然我依舊在賭阿清不會真殺了我。
香氣!
是迷惘!
我艱難轉(zhuǎn)身,在颶風襲中元神的瞬間睜大了眼睛,迷惘順著颶風撲了我一臉,糟了!
不對!
之前我雖然躲開了迷惘,卻不可避免嗅到了香氣,以迷惘術(shù)之變態(tài)程度——沾到香氣即中招,我早就失去神智,昏昏沉沉了。
既然之前沒有中,這次必然也不會。
我睜著眼睛,坦然自若,心里只是著急還沒找到照夜真身的破綻。正在這時,我頭頂一暗,一頂巨大的傘——不,是照夜方才站立過的葉片,反向朝我罩了過來。
破綻!
是破綻!
我心頭一喜,情不自禁鉆了進去!
阿清尖叫:“你敢!”
敢不敢的,反正我都做了。
阿清此刻一定氣瘋了,好半天都沒聽見她的聲音,反而水聲大作,有重物轟然墜河的動靜。
我入了照夜真身,只覺兜頭潑了涼水一般,整個元神都打了個激靈,然后慢慢睜開眼,又打了個激靈——好黑!
原來照夜的靈蘊小世界是一片漆黑的,比之前阿清去往中天,照夜沉入河底后的九幽還要黑,沒有風,沒有聲音,連一點點模糊的視線都沒有。
這就是充任幽獄之門的照夜在化生前能看到的景象么?竟然完全不似我的小世界那般光明溫暖。莫非是地獄蓮獨有的特性?
天!
神靈在化生前,一直都是在自己的靈蘊小世界里發(fā)育神魂。照夜竟然在這樣的小世界待了那么多年!
我正感嘆,照夜真身便被巨大的力量震得晃動了幾下,不曉得外頭又發(fā)生了什么事。
“天地玄清,萬法由心,彼之神蘊,返璞歸真!溯!”我使出渾身解數(shù),傾盡余下神力,忍著萬般疼痛與擠壓,終于一步步融合了照夜的真身,歸為己用。
再一睜眼,只見照夜渾身金光傾瀉,高高浮在半空,周身雖比不上陰陽杵上的光輝耀目,卻也圣潔光明,凜然無極。
阿清則渾身濕透,狼狽跌落在河面,勉強依靠神力支撐著自己不掉進水里。
我左右觀望,最終還是朝照夜御風而去,有了照夜真身作保,除了些微不適,些微不受控,些微怪異,我暗自動彈了一下腿腳,覺得還行。
我離他大概有兩丈距離的樣子便停了下來,想先跟他道個歉,畢竟用了人家的真身。雖然我替生成功后,他也未必用得著了,但始終都是我先斬后奏,不夠道義。
照夜仍半闔著眸子,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瞳眸周邊那一圈金線也無絲毫變化。若非臉還是照夜那張臉,我都要以為是神君大人下界來了。
照夜僵硬地轉(zhuǎn)動脖子,費力朝我看來:“啟,動,陰,陽,杵!”
一字一句,磕磕巴巴。
我以為聽岔了:“什么?”
照夜終于有了點表情,嘴唇抿成一條線,艱難抽搐著,似乎十分費力才調(diào)動五官,皺出眉心褶痕:“啟動陰陽,杵,送神女大人!快!”
我心臟猛地一跳!
恍惚猜到了什么。
照夜已經(jīng)猛地合掌,艱難做了幾個手勢,只是他還未做完,便被阿清阻止:“不要!”阿清疲于長久的神力輸出,咬牙又從河面飛身而上,至半空打下一道禁術(shù)“滅神咒”。
“照夜,你怎能自滅陽魄!”
照夜虛晃一招,終于借阿清之手掙脫了無形的束縛,立刻對我喊道:“就是現(xiàn)在!啟動陰陽杵!”
我當下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就地畫陣,在水面飛速移形換影,描摹破界法陣,這法陣非套住神武不可生效,可憐我畫了半天,才恍然發(fā)現(xiàn)原來高懸陰陽杵的位置空空如也。
陰陽杵不見了?!
去哪兒了?
我想起之前那一聲巨響——在水里!
沒關(guān)系,只要找準位置,此法陣可利用水流移動,同樣有效,且待我先將法陣描摹完。
半空傳來阿清徹底失望的怒吼:“照夜,我以為你只是受了姜雪融本源之力的禁錮,沒想到……連你也要背叛我么?”
滅神咒散去了照夜體內(nèi)的本源之力,陽魄恢復正常,說話也流利許多。照夜道:“阿清,我知道你的打算?!?p> 只這一句,阿清便啞了口。
照夜繼續(xù)道:“我離開秘境之前,神君大人就告訴了我,你想替我封印幽獄之門,保下我,可如此一來你也離不開九幽。我是自愿被神君大人渡進本源之力,也是自愿被烙下封印,封鎖記憶。還有之前,我是故意誘你入水,我根本不疼。”阿清一臉難以置信,照夜毫無愧色,“阿清,九幽只是九幽,與你相比,什么都不是。你不必……”
阿清打斷他道:“九幽確實只是九幽,可你們卻是活生生的性命?!?p> 我畫陣的動作一頓,麻了片刻,定定神又繼續(xù)畫。
阿清道:“我這一生,從未害過誰,也不想有誰在我面前無辜死去。若要封印幽獄之門,我是先天之神,比你們更有資格?!卑⑶迓曇艚踹煅?,“照夜,聽話,等你們?nèi)チ巳碎g,就知道自己還有好長好長的路走?!?p> “不?!闭找共毁澩溃拔业氖姑?,不需要別人替我扛,也沒有半路放棄的道理。還沒好嗎!”
最后一聲怒吼,卻是沖著我的。
我渾身一抖,也吼過去:“好啦!”
照夜立刻俯身疾沖,同時催動冥河,發(fā)起滾滾洪滔,破界陣果然隨洪水快速朝陰陽杵墜落的位置流去。
阿清豈會坐以待斃,又是一招迷惘襲來。
此時我冥冥中那份奇怪的感覺又深了一層:這是第三回了,第一回時阿清便明白迷惘術(shù)對我無效,為何她還要接二連三故技重施?
迷惘術(shù)飛快襲上我的面門,幾乎同時,我真身,不,照夜真身便通體散發(fā)光芒,我腦子登時被這光芒環(huán)繞,比之前還要清醒輕松了幾分。待光芒散去,照夜真身上的金絲印記才徹底黯淡。
竟然連照夜真身中都有神君大人的本源之力?
我來不及觀察更多,便見照夜軟趴趴從天上栽下來,他失去本源之力的護持,抵抗不了迷惘。
是我的疏忽,我原以為這一道迷惘是針對我,沒想到卻是針對照夜。
我欲迎過去接他,阿清比我還快一步,她一面下落一面化出真身,柔軟的魂絲纏繞照夜陽魄,其余魂絲則飛速探入冥河,死死拽住了什么。
我知道,阿清是奔著陰陽杵去的。
但她纏住照夜做甚?
照夜是陽魄之身,被魂絲纏繞,不消幾日,必定陰化為魂,豈非一切白忙活一場?
我轉(zhuǎn)念一想,是了,阿清此刻一定力竭神衰,無法維持化形,她不知道我其實也有送走照夜的打算,又擔心我趁她虛弱,將她送出九幽,便干脆將照夜牢牢護在魂絲纏繞的絲囊里。
然而她卻忘了,我已經(jīng)恢復了所有記憶,知道她渾身上下所有的弱點和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