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清不會說謊,她說不知道,便是真的不知。
交友貴在交心,我不問了,只一日日的修習(xí)養(yǎng)氣功夫。
因為每日都要睡上四五個時辰,我修習(xí)進展緩慢,倒是阿清的珠子磨得很快,已經(jīng)可以湊成好幾副了。她將我叫去幫她挑選顏色,我道:“既然是送給照夜,自然要依他的想法?!?p> 阿清道:“我也明白,只是他貪心,一顆都不想扔。”
我笑了:“一顆都不扔,顏色豈非亂成一鍋粥?那便我來罷?!闭找顾蛠淼氖^雜七雜八,鮮亮者有,沉穩(wěn)者有,平和清新者也有。我道,“照夜是個悶葫蘆,若再佩戴悶色,不大好。太鮮亮,又過于跳脫,不如挑這些芙蓉黃,月魄色,糯冰之類,天水碧,晴山藍也好看。”
阿清笑道:“我雖然不識顏色,可一聽到你說的,便知道有多美。你已無人間記憶,怎么懂那么多?真厲害!”
“不是我懂,是許老爹他們還未洗魂時,其中有個婦人喚作董娘子,正是賣胭脂帕子的,我從她那里學(xué)來,正好用上。”
阿清點點頭:“我聽著芙蓉黃和天水碧極好,就選這兩樣?!?p> “好?!?p> 珠子已備,只差繩子了。
我正要起身去跟照夜說道此事,阿清卻道:“聽說我這副是用頭發(fā)串的,不知是誰的頭發(fā)?”
我毫不隱瞞:“是照夜?!?p> 她笑容淡了片刻,道:“如此,便也用我的頭發(fā)還他?!卑⑶逡唤z猶豫也沒有,手往耳側(cè)一過,一縷青絲就齊根斬了下來,“我眼睛不好,要麻煩你幫我打絡(luò)子。”
我自然義不容辭。
半日后,我將做好的兩副手串放到阿清手里,她托著顛了顛,有些疑惑道:“好似有一副重些?”
我道:“石子品相不同,材質(zhì)約摸也不同,便有些重,有些輕?!?p> 她伸出其中一副天水碧:“這個輕些的,是什么顏色?”
“天水碧?!?p> 她將這一副套在我手上:“照夜是男子,重的那個便給他罷。等我眼睛好了,便親自給你做一副。這個你拿著,權(quán)當(dāng)玩意兒?!?p> 怎么可能真當(dāng)個把玩的家伙什,我摸了摸滴溜滾圓,玲瓏剔透的天水碧手串,愛不釋手:“說好了不必做我的,結(jié)果還是累你做了?!?p> “不累。磨珠子打發(fā)時間罷了?!彼髦氚延嘞碌闹樽邮帐捌饋?,我攔住她說:“我來吧,別滑了腳。”
阿清什么也沒說,任我收拾了。
又過了五日,我終于可以引氣入體。
再一日,引氣走穴,醒脈。
再三日,聚氣培基。
自此,我才算真正踏上修靈一途。
不過聚氣對我來說尤其艱難,我是鬼神之身,修的是轉(zhuǎn)陽訣,九幽只有陰氣,若要聚氣培基,就須得將陰氣淬煉后,取中正平和之氣修靈,如此才能不傷根基。
魂靈所化陰氣更好,鬼怪所化陰氣也行。
我每日對著冥河水修習(xí)淬氣之法,如此又過了半個月,忽然一日,冥河水中濁色蔓延,似乎又有了異象。
我以為我修習(xí)過了頭,眼花了,因為直到那濁色快蔓延到岸邊,也不見照夜和阿清任何一個出現(xiàn)。
就在我打算閉上眼睛徹底不去理會的時候,頭頂倏忽一陣疾風(fēng),一個人影從我身后掠了出來,徑直朝冥河飛去。
冥河河面寬廣無邊,卻不是真的沒邊,這天底下豈會有真正無邊的地方,佛家尚有言: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我一時沒注意看,不知那個人影是誰。
但下一刻我便知道了。
我看著緩步向我走來的照夜,他手腕上戴著芙蓉黃手串,另只手時不時撫摸,十分愛惜。
“阿清眼睛不好,她去做什么?”
“去廢了往生門?!?p> 廢了往生門?
哦~
是了。我記得之前照夜就說過,往生門并未真正關(guān)閉。
“可有危險?”
“不知?!闭找鼓曏ず?,一臉……算了,他本就沒什么表情,是我過于以己度人了,“可能稍微有些麻煩。”
“麻煩?”
“神君大人自降中天后,天河失去神力護持,已全然被魔息和混沌之氣侵占。所謂神域消亡,并非真正沒了,而是神域與魔都之間的壁壘破裂,疆域也混作一體,不分彼此?!?p> 我聽到這里已經(jīng)明白了七七八八:“你的意思是說,從此往生門便相當(dāng)于魔界之門了?”
“是,所以才要廢了它?!闭找钩白吡藥撞?,“上次以阿清神力和神血凈化魔息只是權(quán)宜之計,若要徹底廢了往生門,非阿清與神君大人不可。九幽有杵,望嵐有花,皆是鑰匙?!?p> 這話說得我糊涂:“什么杵,什么花?”
“是先天之神的伴生神武。阿清擁有陰陽杵,神君大人則是涅槃花?!?p> 他話音剛落,便聽見天崩地裂的一聲爆炸,冥河水如燒開一般洶涌澎湃起來!我心里一緊:“發(fā)生什么事了?”
照夜沒說話。
我便明白了。
這爆炸過后,冥河水很快恢復(fù)平靜,不但平復(fù)如昔,水線還降了不少。我很清楚這不是一般的退潮,因為我才睡醒不到兩個時辰。
才想到這里,幽深晦暗的冥河水底便毫無預(yù)兆地亮起一道綠光,清瑩透徹,轉(zhuǎn)眼即逝,好似水底劈了一道閃電也似,隔著水深,無聲閃動了一下。
“那是什么?阿清的神力?還是真身?”
“不知?!?p>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照夜頭一次反駁我道:“我已然知道的比你多多了?!?p> 我閉嘴。
那綠光閃過后,離它不遠處又閃爍了一道,亦是一瞬即滅。
我數(shù)了數(shù),第一道是往生門附近,第二道似乎是沿著往生門斷崖下的深淵往東南方向去了,第三道,第四道,越亮越遠。直到第十七道,我們目力有限,再也看不見任何動靜。
我收回視線,忽然反應(yīng)過來:“照夜,你的燈呢?”
照夜遠眺冥河,隨口道:“阿清帶走了?!?p> 既是阿清帶走,便不用擔(dān)心了。
我與他在岸邊又等了一個多時辰,那光終于在往生門附近重新亮起來,又過了一刻鐘,光亮閃爍得越來越近,離岸最近的水面忽然陷進去好長一條溝壑,如同有人在茂盛的草叢中分花拂柳,開辟道路。
隨著水墻越分越寬,終于,阿清回來了。
她渾身盡濕,疲累不已,臉色也不大好,上岸才走了幾步就往地上栽,還好照夜接得快。令我們高興的是,阿清的眼睛似乎恢復(fù)了不少,我替她捋頭發(fā)時,她眼珠子隨著我的動作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忽而一笑:“原來這就是天水碧,真好看,比我想象的還要清雅淡泊?!?p> “好生歇著,等你睡飽了覺,哪怕你把它盯出個窟窿來呢?!?p> 阿清迫不及待抬起自己的手,眼睛更亮了:“這個顏色有什么名堂?”
我曉得她問的什么:“是楓葉丹?!?p> “楓葉丹……好漂亮?!庇值?,“名字也好聽?!?p> 知道了名字,阿清終于滿足地睡了過去,連恢復(fù)真身都忘了。這一覺她睡了許久,潮漲潮退三次后,我剛剛學(xué)會第一個術(shù)法時,她醒來了。彼時我剛剛一掌拍到照夜肩膀,我念:“君子千金,山河不移!”
照夜渾身一僵,剛要躲避的姿勢便被我定在原地。
我哈哈大笑,忽然聽到有人也笑了:“你上當(dāng)了,照夜是定不住的?!毕乱豢?,我便察覺我的笑噎在了喉嚨里,照夜卻呵呵笑出聲來。我還是第一次聽到照夜笑出聲音,雖然僵硬怪異得很,卻不難感受到他的開心。
阿清坐起來,手肘支在膝蓋上,撐著一邊臉頰看我,解釋道:“這定身的術(shù)法歸根結(jié)底是靈氣化虛為實,覆蓋受術(shù)者全身內(nèi)外,再沿腿腳入地,嚴絲合縫地鎖閉對方軀體,限制其行動。照夜修為比你高,反應(yīng)比你快,只要他瞬移半分,便能錯開你的封鎖,你怎么可能鎖住他呢?”
原來如此,原來剛剛是他詐我!
我立刻怒目而視,想說什么,卻怎么都動不了舌頭,也發(fā)不出聲音。照夜應(yīng)是從未將這種雕蟲小技放在眼中,立刻就解開了我身上的咒術(shù)。
我憋了許久的話終于脫口而出:“照夜,你這個騙子!”
照夜走到阿清身邊,如守護神一樣抱臂而立,不贊同道:“我何時騙你?”
“你!”我氣急敗壞,竟無言以對。
照夜笑問阿清:“可有不適?”
阿清道:“沒有??上Я四愕臒簦院筮@九幽又是一片昏沉沉的啦。”
我聽出名堂來:“照夜的燈?”
“是啊?!卑⑶逯獰o不言,“你還不知道罷,照夜在修成鬼身之前,是燈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