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渡將半殘的刀丟進了流水中,手腳劃動,順著水流向前游動。
那把砍柴刀經(jīng)歷了它驚心動魄的一生,終于在懸崖峭壁間完成最后的使命,光榮下崗,“折戟沉沙”了。
與她后背相貼的芝麻也隨之扎進冷水里,徹底清醒過來,看著那把爛刀迅速下沉,直到他再也看不見,有些念舊地嘆了口氣。
他還是挺珍惜這把刀的,就這么丟了,心里有點不得勁兒。不過現(xiàn)在這狀況,也確實不好帶著它礙事兒。
周小渡聽到身后傳來他的嘆息聲,一面游泳,一面對他說道:“小鬼,清醒了?”
“清醒了?!彼鐾缦幢炭?,“什么東西?怪上頭的?!?p> 周小渡推測道:“你還記得山谷中那一大片暗紅色的蝴蝶嗎?它們一靠近我,我就聞到奇怪的味道,而且只要盯著它們飛舞的樣子看,就會感到眩暈恍惚……我懷疑,那些蝴蝶有致幻和致人狂躁的毒性??上耶敃r退得不夠及時,還是中了計?!?p> “嗐,這招太陰了,我不也著了道?”芝麻安慰了一句,而后又道:“不過,你發(fā)起瘋來是真駭人,逮著我窮追不舍,一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架勢?!?p> 周小渡嗤笑道:“你也不賴,有刀用刀,沒刀用手,沒手了就上嘴,一副不死不休、玉石俱焚的架勢?!?p> 芝麻聞言,輕輕笑了起來,周小渡亦是眼含笑意,像魚兒一般,帶著少年朝遠方游去。流水泠泠沒過周身,雖十分冰涼,卻洗去了滿身躁郁。
他們默契地沒有詢問對方,在幻覺里都看到了什么……這一刻,澄空靜好,山川醉人,便讓心事隨水飄遠而去。
周小渡游了一段距離,雙臂實在使不上勁兒了,便放松了身體,任由滾滾河流將他們往前推。
兩個人背貼著背,在水面上飄飄蕩蕩,像一對殉情未遂后就地思考人生的斷袖,總之場面有些滑稽怪異。偶有水鳥低頭俯瞰,都不禁對其感到疑惑。
沉默良久,周小渡開口問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如果沒有他喚醒自己,自己可能真的就栽在那山谷里了。
芝麻似乎在沉思些什么,聽到周小渡的聲音,他如夢初醒般,“嗯?你說什么?”
周小渡重復了一遍,“我問,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之前遇到的那個韓家的小丫鬟,她不是說愿意幫助我們么?我當時便去找了她,沒想到她真的在暗中關(guān)注韓文則的動向,并且給我指了道路?!敝ヂ榻忉尩馈?p> “那個受了柳祎祎恩惠,所以主動反水的小丫鬟?”
“對,就是她?!?p> 此前就是這個小丫鬟和芝麻暗中聯(lián)絡(luò),不怕韓文則降罪,告知他們韓家內(nèi)情的。只不過她當時所提供的信息,周小渡幾人早已知曉,也便沒有特別在意,沒想到危急時刻,芝麻竟能想起這號人來,還順利得到了她的指點,及時趕到蝶谷相救周小渡。
他們受柳泱泱所托追查柳祎祎下落,又得感念柳祎祎恩情的小丫鬟相助。看來,種善因,結(jié)善果,冥冥之中是真的存在的。周小渡更加篤信“因果報應(yīng)”這一鐵律了。
不知道漂流了多久,眼前的景色熟悉起來,周小渡知道他們到了安全的地段,振作起來,將芝麻拖上了河岸,并給他解了穴道。
她實在太累了,渾身酸軟地躺到河邊的草地上。此時已是暮色沉沉、殘霞如血,遠山勾勒出一片黛色,汀花蘆葦目送鳥兒歸巢。
芝麻趴在周小渡旁邊,眼瞳沉靜地盯著她的側(cè)臉,伸出手指,似有似無地點了點她臉上的小傷口。
他小聲問道:“疼么?”
周小渡半闔著眼,用半死不活的語氣道:“沒感覺?!?p> 芝麻有點不信邪,想去戳她的傷口,又怕把她戳疼了,止住了這個念頭,只是盯著觀察了片刻,“你這是真?zhèn)?。?p> “……不然?”碎石崩到臉上,劃出傷口來有什么奇怪的?
“你的人皮面具呢?你其實沒有易容,對吧?”他為自己戳穿了周小渡的一個謊話,而感到些許興奮。
周小渡沒精力跟他胡扯,遂解釋道:“人皮面具戴久了,會損傷自身皮膚,何況本來便很像了,只需要略微調(diào)整五官,所以我沒戴面具?!?p> 芝麻下意識問道:“很像?像誰?”
周小渡垂下的眼睫驚動了一瞬,喉嚨哽住,半晌后,才悶聲答道:“……像俊俏少年郎啊,我說過的,我喜歡年輕漂亮?!?p> 芝麻凝視著她,見她眼睫間隱有淚光,有些歉疚起來,柔聲道:“你自己本來的臉,肯定也很好?!?p> 那些幽暗的心事霎時將她淹沒,周小渡心煩意亂,一把將少年推遠,把臉偏向另一面去,嗔道:“用什么臉,是我的事,要你多嘴?”
芝麻也不惱,黏糊糊地又靠了過去,拍了拍周小渡的肩膀,道:“觸及你的傷心事,是我不對,不然,我給你講講我的傷心事?你幸災(zāi)樂禍一番,這氣兒說不定就順了。”
周小渡無語地轉(zhuǎn)回頭來,蹙眉道:“你想要跟我吐苦水就直說,何必暗諷我刻薄?”
“嘿嘿,你聽出來啦?”他咧開嘴笑。
“有屁就快放。”周小渡掐住他的臉用力扯。
芝麻由著她胡來,待她松了手,才揉著臉頰述說起來,“韓家這古怪的蝴蝶,讓我想到一樁舊事……”
周小渡很給面子地應(yīng)和道:“什么事?”
“五年前,有一戶人家,一夜之間上下七十口人,全被神秘殺害,而后又被焚尸滅跡……大火燒了一天一夜,除了滿園焦尸,什么都沒有留下……”他望著漸漸黑沉的蒼穹,語氣悠遠。
“慘案發(fā)生前并未有任何預(yù)兆。那戶人家是武林家族,府上不乏高手豪杰,那一夜,竟是悉數(shù)隕落,無一逃出。而尸體都被澆油焚毀,難以看出是死于何門何派的武功,至多驗出是死于利器、死后被燒。”
周小渡道:“無頭冤案?!?p> 芝麻停頓了一會兒,才慢慢地開口接著說:“可是,有一個人活下來,那人是府上的一個老奴,因為心臟位置與旁人不同,生在了右邊,所以,本應(yīng)致命的一擊并未令他死亡,他后來甚至逃出了火海。”
周小渡問:“他知道兇手是誰么?”
“他瘋了?!敝ヂ榇瓜卵酆煟碱^攀上苦惱之色,“我找到他的時候,他面目全非、身體殘疾,整個人渾渾噩噩地流浪街頭,與野狗搶食。問及當年慘案細節(jié),他便癲狂起來,激動地喊著‘女鬼索命’、‘紅色蝴蝶’、‘鬼嬰兒’等字眼,別的,便再問不出了。旁人都說,那樁慘案是厲鬼行兇,可是,鬼怪又何必用大火來掩蓋罪證?”
“紅色蝴蝶?”周小渡一下子精神起來。
芝麻點點頭,神情嚴肅,“我原先并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殺人現(xiàn)場的‘蝴蝶’可以有不同的解釋,飾品、紋樣、武器、秘語等,但是今天山谷里那些有毒的蝴蝶,是我至今遇到的,和線索最吻合的一項!”
“你想知道真相?改日抓兩只回去,拿到那個幸存者眼前問問,說不定他腦子就清楚了?!敝苄《商嶙h道。
芝麻苦笑著搖搖頭,“他死了。他的舊傷太嚴重了,我跟著他半年,直到看著他死掉,也沒能再套出什么重要的線索來?!?p> 周小渡忽然笑了一下,“他死之后,你就繼續(xù)當乞丐了?”
芝麻點了點頭,面色稍稍晴朗了一些,“當乞丐挺好的啊,我就繼續(xù)當咯,后來還有劑子作伴,直到遇見你才……不過,遇見你之后的日子,也沒有很壞。”
周小渡沒想到他會這么說,默了默,“你不覺得我很討厭么?我總是逼迫你、威脅你,動輒打罵,還壓著你不放你走?!?p> 她自己想想,如果有人敢這么對自己,自己會一刀送那人上路。
“可你是個好人,”少年黑色的瞳仁里,盛了兩泓月色,笑意溫潤,“我對好人一向很寬容,所以我不討厭你……雖然,有的時候,你是有點煩啦,但我大人有大量,可以原諒你。”
周小渡一副見了鬼的表情,嘴里蹦出兩個字來:“奇葩?!?p> 竟然說她是個好人!真是人間奇葩、在世活佛……難道以德報怨也是龍傲天的基本素養(yǎng)之一?
歌以勇者
氣運之子:他不感動就算了,居然還罵我!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ps:反水的小丫鬟前面出場過一次,被霍顏當沙包使的那個。